不久我聽列車上的廣播員告知火車已經進入了江西境內,滿心歡喜起來。現在離傷心地富安錢莊越來越遠了,而離我魂牽夢繞的宜南越來越近了。我透過窗外那爭先恐後地向後奔跑的景物似乎看到了老家那層層疊疊的梯田、那高可摩天的古樹、那光溜溜凹凸凸的石頭路的小巷,似乎聽到了那熟悉親切的鄉音,似乎聞到了田野裡泥土的芳香和竹林裡沁人心脾的清爽……啊,老家,我可愛的老家,你的孩子回來了!
我慢慢地瞇起了眼,彷彿覺得自己已經走在了那光溜溜、凹凹凸凸的石頭路小巷,來到了那座生我養我的老屋。家裡的那條小黃狗聽到了我的腳步聲,預感到我的到來,箭一般的衝出屋在我身邊熱情地不停地搖著尾巴,圍著我繞圈,哼哼咿咿地叫著。我蹲下身想撫摸它,它變得更加親熱了:前腳騰空搭在我的手臂上,在我的衣服上留下許多「小梅花」。
這時我心愛的外婆拄著枴杖,顫巍巍地伸出乾枯的手,輕輕地喚著我的乳名從老屋裡走出來了。我放下舊皮箱快步迎了上去,緊緊地摟著外婆,眼淚撲簌簌地落在她那打著補丁的藍布大襟上:「阿婆,蘭兒回來了,回來了!」
媽媽聽到聲音,繫著圍裙從廚房裡跑出來。那張被歲月刻畫出一道道皺紋的瓜子臉,那被農具磨出一層厚厚繭子的大手,那溫暖寬厚的懷裡,再一次使我感受到母親與女兒之間深深的眷念。
童年的弟弟和妹妹正摟著我的脖子爭著說:「姐姐,親親我。」我摟著妹妹在她那張紅撲撲的圓臉上親個夠。弟弟呢則翹著那張圓嘟嘟的嘴老高:「姐姐不乖,盡親妹妹就不疼我了?」我一聽,做了個鬼臉,在弟弟臉上擰了一下,笑著說:「小淘氣包,姐姐一視同仁,哪能不疼你呢?」說完就在弟弟臉上親了一下。這時從小巷裡跑來一個小男孩,他長得眉清目秀,眉宇間和現在的柳青相像,見我在親我弟弟,拍著手咧開嘴,露出落了一個門牙的牙齒:「哈哈,楊蘭不害臊,不害臊,親男孩子啦!……」我呢,扭頭瞅見童年的他一邊跳著,一邊伸出手指刮著臉嘲笑我,就站起身一邊去追趕他,一邊大喊:「你再說,看我不打你。」而這時的我瞬間神奇地變成童年的我,紮著兩隻羊角辮。他一看我追了上來,就跑向他家裡。我看抓不到他就氣惱地停下腳步,翹起小嘴:「你再跑,我們不跟你過家家了。」他從大門後面探出腦袋,朝我做了個鬼臉:「好吧,我出來,你可別打我喲!」
「我不打你,你過來,我們一起來過家家。」
「好啊,我們又可以玩過家家了,你和你妹妹切菜炒菜,我和你弟弟準備碗筷。」童年的柳青一聽要過家家,就跑到我身邊,蹲下身子和我弟弟撿碎瓦片做盤子碟子,找來小樹枝當筷子……
「嗚——」火車一聲長鳴把我從過去的幻覺中驚醒。我揉揉眼睛,好像到了火車站,可以望見遠處的高樓大廈林立。
「各位旅客,本次列車終點站南昌站到了。請各位旅客排隊下車,不要擁擠……」聽著列車廣播員甜美的聲音我明白我已經到了南昌了。這時太陽正西落,夕陽把金色的餘輝撒向這座英雄城,給這座省會城市披上了金色薄紗。
我忍著有點難受的反胃和頭重腳輕的暈眩下了火車,還好,這次坐火車沒有四月份去富安時那樣擁擠,又坐在靠窗的好位子,火車停下時我總是打開車窗透氣,有時難受時就打開車窗一條縫讓新鮮空氣撲面而來,上火車我只是吃水果和八寶粥等不易嘔吐的食物,因此這次坐火車我雖然有點反胃和暈眩,但沒有到嘔吐的程度。我吃力地提著行李來到車站旁的一個小攤又買了兩千克蘋果和兩罐八寶粥,想去旁邊的小吃部吃飯充飢,但為了防止暈車,再加上有點反胃就沒去吃飯。
想到自己從富安來時太匆忙,什麼禮物也沒買,真讓我有點慚愧:出外打工幾個月,回來卻是兩手空空,太不孝順了!買什麼呢?我媽媽和小妹從來沒戴過玉鐲,給她們各買一副玉鐲吧。弟弟學高中還沒有一台單放機,在家裡聽磁帶可以用家裡老式笨重的收錄機,但在一中寄宿時要聽磁帶只好借用同學的單放機,同學要聽就不能借了。我做姐姐的要給弟弟買一台單放機好聽英語磁帶,沒事還可以聽聽歌曲。我爸爸到冬天只穿舊皮衣,不暖和,夏天只是穿著土裡吧唧的廉價的短袖衫。爺爺快八十歲了,冬天沒有保暖的裌襖穿,還有我的外婆也是七十多歲,也應該買點東西給她老人家。於是我走進一家電器商店,裡面的櫃檯裡有單放機賣,我跟店主討價還價,最後以五十元買了一台中高檔的單放機,配有耳機和充電器,店主送了一盒流行歌曲磁帶給我。我走出電器商店,又來到附近一個地攤上觀賞兩個穿著苗族服裝的女攤主擺出來的各種玉器。
「這位姑娘要買玉器嗎?我們苗族的玉器質地溫潤純正,無雜質,你看一看吧。……」其中一位大約有三十來歲,臉蛋紅撲撲的苗族婦女熱情地招徠我這位漢族姑娘買玉器。聽她們介紹地攤上擺出的各種玉器後,我看中了最貴的白玉鐲,買了兩副,付了八十元。我還花了十元買了兩件掛在脖子上的玉飾品,準備送給弟弟和爸爸。旁邊一個攤位是一位藏族服裝打扮的古銅色臉膛的中年藏族漢子看見我走到他的攤位,就拎起一件犛牛毛裌襖操著生硬的普通話說:「姑娘看看這件犛牛毛裌襖,是正宗的犛牛毛,柔軟保暖,價廉物美,只要一百元,買給老人家挺合適的。」
我撫摸著犛牛毛裌襖:「六十元一件就跟你買兩件。」
「六十元一件太少了,就算八十元吧。」
「就六十元。」我裝出一副無所謂的神情離開他的攤位。
「這位姑娘,過來過來,六十元就六十元,跳樓價賣給你了。」藏族咧開嘴露出雪白的牙齒,忙向我招手。
我聽了這位藏族漢子有點滑稽的話和瞥見了古怪的神情忍不住掩住嘴笑了。
「這位姑娘笑起來很好看,只是不知道你笑什麼?」
「笑你說話挺逗的。這是一百二十元。再見了。」我接過犛牛毛裌襖,付了錢,向他微笑地擺擺手,離開了。
然後我來到一家南雜店,買了500克銀魚和兩隻長白人參。最後我攔住一輛的士,坐車趕到有宜南班車停靠的長途汽車站。我吃力地一手提著加塞了兩件犛牛毛裌襖的舊皮箱,一手提著鼓囊囊的旅行包走進了長途汽車站裡人頭攢動的售票大廳,在售票處幸運地買到了去宜南的中巴班車,而且馬上就可以上車。
「這位姑娘買的是七點鐘整去宜南的汽車票吧。」站在我身邊的一位挽著一個黑色錢包的和我年齡相仿的女孩子操宜南口音問我。
「是啊,現在離開車還有兩分鐘,我要找到那輛豪華中巴車來。」我用宜南口音回答。
「不用找了,我就是那輛豪華中巴車的驗票員,跟我進去吧。」說完,那位姑娘帶我來到驗票進口,我把票交給站在驗票進口處的驗票員看了看,取回汽車票,來到一輛豪華中巴前,車頭果然掛出了牌子,上面寫著「南昌——宜南」,就放心地上了車。車上的座位基本上坐滿了乘客,我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這位姑娘熱情地把箱子放穩在我腳下,朝前面的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司機用宜南話大聲說:「老爸,時間到了,開車吧。」說完,搬來一條塑料小凳坐在我的身邊。
車門自動關上,司機開動了這輛中巴車,駛出了長途汽車站,向宜南方向疾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