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易帶著聶采和沈瀾一起,來到了希望小學。
一條長河洶湧穿過,這是x省與鄰省的省界,阪城鎮的希望小學就在河的邊上。
阪城鎮裡的房屋破破爛爛的,但這個學校卻是嶄新的水泥樓房,白色的外牆十分醒目,光看這一點,聶采就對這個學校頗有好感了。
學校裡已經放了寒假,校園裡冷冷清清的,一個白髮蒼蒼的憔悴老者手裡拿著一把羊角錘,打開了校門,腿一瘸一拐的。
「吳校長!」
小易一愣,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似乎是不敢確認。
「小易,是你?」
這個吳校長一愣,然後驚喜地說道。
小易是服毒自殺的六名少年之一,這個吳校長對他當然印象深刻。
「您的頭髮怎麼白了?」
看到這個老人出現,小易眼眶一紅,抱住了這個吳校長,問道。
「好孩子,我沒事,就是心裡難受,壓力太大,精神都快崩潰了。」
這時候,他才注意到小易後面的扛著攝像機的聶采。
「你們記者?」
他看來一眼校門外面的那個小屋,七八名大漢在屋子門口蹲著,有的在抽煙有的在打牌,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
「快進來,別讓他們發現了,否則你們就有麻煩了。」
他連忙打開了校門,讓聶采和沈瀾等人都進來,慌慌張張地關上了大門,這才長長地噓了一口氣。
「您別緊張。」
聶采衝著這個吳校長一笑,說道:「吳校長,您好,我是x省電視台的記者,我姓聶,這位是我們的外景主持沈瀾。」
「你們好,我是希望小學的校長吳燦。」
他連忙用手梳了一下花白的頭髮,不好意思地說道:「這段時間太累了,都沒有來得及整理一下自己,我這形象太難看了,對不起教師的形象。」
「學校裡只有您一個人在嗎?」
聶采環顧四周,看著冷清的校園說道。
「寒假了,肯定回去過年了,他們早上才走的。」
吳校長臉色微微有些黯然,說道:「我就留在這裡趁機修一修學校飯堂的屋頂,免得來年開學學生猛受凍。」
「吳校長,我對不起你……我沒想到我們自殺會引起這麼大的反應……」
小易眼眶紅紅的,說道:「還記得那年發大水,您從齊胸深的水把我們從教室裡背出來,腿就是那時候被水裡的滾石撞到才瘸的,您這種好人怎麼會被免職呢!」
聶采隱約記得,好像這個案卷裡,教育部門和校長都被免職處理了,其中就有這個吳燦。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總得有人負責任,這個吳燦作為這個希望小學的校長,他不當替罪羔羊誰來當?
「沒事,反正免不免職我都會在這裡,大不了當個普通老師,不會丟下你們的。」
吳校長摸了摸小易的腦袋,笑著說道:「整個學校才十來個老師,支教的老師從來頂不過三個月就跑了,我總得等到有新老師過來才放心離開。」
阪城鎮的條件太艱苦了,學校裡根本沒有什麼年輕老師願意來這裡,一個老師要負責好幾個班,人手十分緊缺,他這個校長也不例外,兼著四五個班的課,缺一個人幾乎就沒法維持了。
等到有新老師來才放心離開?那都不知道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了,吳校長只能這樣沒有工資,沒有編製的繼續在這裡教下去。
其實,像阪城鎮這裡已經算是好了,至少還建起了希望小學,有五六個老師。
再往大山裡一些的地方條件更加差,一個學校就一兩個老師,吃住都在學校裡面,生活物資幾乎等於沒有,那種地方才叫真正的艱苦。
吳校長帶著聶采走們走進了校園,集體自殺案件發生之後,學校黑板報裡「堅持貫徹群眾性路線」之類的標語都被撤了下來,換做了「珍愛生命」、「看健康書籍,不拉幫結派,不參加封建迷信活動」等標語。
「吳校長,您的腳是上次洪水的時候受傷?能不能給我們說一下呢。」
看著吳校長一瘸一拐走著的腿,沈瀾直覺地覺得裡面應該會有故事。
聽小易說,這個吳校長的腿是因為在洪水裡救孩子才瘸的,這裡面應該會是一個感人的故事。
「都是去年的事情了,孩子們沒事就行……可惜今年我沒看住他們,要是我當年進修心理教育的時候能多學點知識就好了。」
但吳校長卻對這件事沒有什麼興趣,說著說著,但卻似乎想起了什麼。
他的目光看向了鐵門,擔憂地看著外面的那群大漢,歎了口氣說道:「你們也差不多拍夠了吧,可以走了,小心被人發現。」
他作為學校原來的校長,媒體肯定沒少找他,可是聶采卻沒有在任何報道當中看到他的隻言片語,說不定他早就被人下了封口令。
在服毒學生門口都有人守著,學校這裡肯定也有,甚至有可能是鎮政府重點監控的地方。
聯想到最有可能下這個命令,聶采趕緊取出了一張紙條,正是杜鎮長寫的要配合聶采採訪的「批示」。
「杜鎮長?」
吳校長看來一眼聶采的紙條,驚訝地說道。
「沒錯,我們找過杜鎮長,他同意由我們做獨家報道。」
聶采隨便扯了個理由,說道。
看到這裡,吳校長的臉色微微一動,似乎出現了一絲希望的光彩。
「我們是有心理輔導室建設補助資金,可惜都被縣裡給截下來了,縣政府連工資都發不起了,只從這方面想辦法了。」
吳校長一咬牙,說道:「要是這個心理輔導室能建成,說不定小白和龍龍都不用死了。」
學校裡的孩子有很大一部分父母都出去打工了,算是留守兒童,性格大多叛逆孤僻,心理輔導師其實十分有用。
但他旋即搖了搖頭,說道:「就算有心理輔導室,也不會有心理輔導師來這個窮山惡水裡的,其實結果還是一樣,我們這些支教的老師,能教好語文數學思想教育都不錯了,心理輔導這些東西我們哪裡會?」
聶采微微有些沉默,他是知道x省支教的狀況的,太艱苦了,滿懷著一腔熱血的年輕人根本撐不下去。
小學裡的工資低得嚇人,而且還經常拖欠,在如今的物價水平下難以養活自己,他剛才在校園後面看到了一塊菜地,應該是學校的老師開墾的,只能這樣保持自給自足了。
要是沒有甘當蠟燭,滿腔犧牲自己照亮他人的想法,是根本沒辦法在這裡呆下去的。
說著,吳校長在一間教師面前停下,教室的塑料牌子上寫著六年級(1)班,正是集體自殺案發生的那個班級。
小易三兩步跑到了教室裡,走到了教室中間的一張桌子。
「小白,你怎麼就走了呢……我們說好了,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
他撫摸著桌子上刻著的1。19幾個字,淚流滿面。
聶采和沈瀾看到小易的這幅樣子,臉色都微微有些觸動。
「那是最早服毒自殺的那個小白的桌子,她是六一班的班長,人長得也漂亮,可惜她才十一歲……就算有什麼想不開的事情,她也本不該自殺的。」
吳校長低聲地對聶采介紹著,他把學校裡的這些孩子當作自己的孩子,大致的情況都會瞭解。
「吳校長,假如你碰到沒有解決的事情,你會怎麼樣?」
沈瀾搖了搖頭,問道。
「只能忍著。」
「萬一忍不住呢?」
沈瀾看著他滿頭的白髮和憔悴的容貌,感慨地說道。
忍這個詞可以解決一切問題嗎?忍著忍著,忍著別人的誤解,背著罵名,痛苦得一夜白頭……
「我也不知道,我覺得我應該會發瘋吧。」
吳校長低著頭,喃喃地說道。
事情發生後,他在短短時間內頭髮幾乎全部變白,對孩子的悲痛是一個原因,更大的原因是他面對不了別人的指責。
他被免職了,很自然的,互聯網上的人矛頭就對準了他,什麼不負責任、什麼間接謀殺之類的,這些指責讓他幾乎沒有辦法承受。
吳校長本來是有機會回到城區的小學任教的,但他卻沒有捨得走,而是選擇繼續留在阪城鎮希望小學,為的就是這些孩子們。
現在都寒假了,大伙都歡歡喜喜回家過年,只有他卻因為害怕別人的指責,不敢回去。
明明把自己的所有一切都奉獻給了山區孩子的教育事業,到頭來卻落得這麼一個結局……誰能承受得住?
作為一個心理健全的成年人,他都有心理崩潰的時候,更別說是年輕不懂事少年們了。
歎了一口氣,聶采發現小易的情緒已經稍微穩定了一些,便示意沈瀾進到教室裡去,跟小易談談心。
沈瀾點了點頭,走到了小易的身旁,蹲了下來,說道:「小易,你不必太過傷心了,人總是要往前看的,不是嗎?」
「姐姐,你有好朋友嗎?」
小易瞪大著眼睛,問道。
「當然有了,我小時候有一個好朋友,一起上學,一起吃飯,一起回家……但忽然有一天,她轉校了,我那天傷心得飯都吃不下了,後來我長大了一些,就明白了,人總是要分開的,但有些東西卻一直都在,好像是書本裡說的那句話一樣——天涯若比鄰。」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誰在學校裡沒有幾個玩的特別知心的夥伴?可真要一起去死……那就太過了。
聶采扛著攝像機,暗暗舒手指頭,女記者的心思就是細膩,自己一個糙漢子能陪他玩kof沒錯,可談起心來就不行了。
聽到沈瀾的話,小易抱著沈瀾的膝蓋,撕心裂肺的哭著。
他忽然哽咽地後退幾步,跑到教室的後面,用力扒開綠化帶的浮土,挖出了一個鐵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