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紗布之前,我一直緊握著拳頭,洗耳恭聽周圍一圈子人亂糟糟的安慰。剛開始,還勉強能接受,因為大家都是為我好,怕我小心臟負荷能力差。但是聽著聽著,就變味了,合著我還真成了一個病入膏肓的特大病號,沒點兒厭世情緒就不正常?
可事實上,我是真的不緊張好吧,我相信阿梳的醫術,比相信她的人品還要相信。既然她說能復明,那就一定能復明。
「停!」不再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最後,我選擇了爆發。
在落針可聞的寂靜裡,我含蓄而又一針見血的表示:「本來你們不說啥,我一點兒都不緊張,可是拜你們這麼一說,我有點兒覺得,我不緊張都對不起你們了。所以,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深思熟慮,我決定,除了阿梳,其他人全都出去。」
「這不好吧!王爺王妃姐妹們都是來探望妹妹的,沒有看到妹妹徹底痊癒,我們怎麼好提前離開呢,您說是吧,王爺?」俗話說槍打出頭鳥,這第一個出頭的,自然就是薛錦蓉那只二貨了。而且通常情況下,這種二貨一出馬,都是被人唾棄鄙視的,根本輪不到我張嘴。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竟然沒有人說她一句,甚至就連吭一聲的人都沒有。
我想,他們都在等我的意思吧。沒辦法,我只能幹咳兩聲,清清嗓子,更加委婉道:「其實,王爺和王妃,以及眾位姐妹們出去,就已經幫我大忙了。」
「這不行!」薛錦蓉還在胡攪蠻纏,。
揚高音調,理所應當道:「我還是覺得,應該眼看著妹妹好起來,再離開。」
「那你就一個人看吧!」這次,接話的是凌禛,而且話落之後,便首先帶頭,踩著穩重的步子,不緊不慢的走了出來。
接著,王妃提出告辭,其他三位側妃也提出告辭。
這麼一來,房裡便只剩我、傅夏和阿梳。傅夏是給阿梳打下手的,阿梳是給我瞧病的,這兩人都有留下的理由。那薛錦蓉呢,此時此刻,我真想不通,為啥皇上會把縣主這麼好的爵位封給她,給薛錦菡不好嗎,給薛錦荷不好嗎?真是怪事。
「敢問側妃,您確定您要呆在這裡,觀瞻我的醫術?」沉默一會子後,話音又起,但是這次轟人的卻是脾氣最好,性子最清冷的阿梳。我沒辦法看到她是怎樣的表情,怎樣的姿態,我只隱約感覺出,她的氣勢是很強大的,態度是特咄咄逼人的。
強大到,就連一向最強勢的薛錦蓉都唯唯諾諾起來,弱弱道:「難道我還不能看了?」
「當然能!」阿梳輕笑,轉瞬之間,音色又輕快起來,聽起來像是被薛錦蓉制住了,但我知道,那丫頭不是這種人。至少在我理解範圍之內,她不會被權貴所嚇退。果然,下一刻,她虛無縹緲的聲音就再次傳了過來:「不過側妃您得做好心理準備,若是過會兒,我拆開阿嫻眼睛處的紗布,她的眼睛又沒有治好,那麼那種毒,很有可能殘留在她身上,而這房間又是封閉的,我只怕……」
「怕什麼?」薛錦蓉輕巧的腳步聲漸遠,聲音傳進我耳中,不禁更弱。
「當然是怕毒素通過空氣,傳到您身上,毀了您那一雙漂亮的大眼可就不好了,你說是不!」
「你騙我!」薛錦蓉嘴上說著不信,腳步聲卻更遠。
「那您可以留下啊,我又沒伸手,非要將您退出去,您說是不!」阿梳的聲音更柔,一顰一語,都是好商量的意味,但明眼人都知道,薛錦蓉的臉色有多差。
好不容易,終於將那人弄了出去,阿梳這才恢復慣常溫度,走到我跟前,以免利落的伸手為我拆紗布,一面和氣教導:「你就不能那麼包子,不然人人都想踩到你頭上去。」
「我知道。」目不斜視的低應一句,我照著她的意思繼續道:「現在不比從前,我已經是三個阿哥的母親,就算不為自己,我也得為他們考慮。」
「對!」阿梳聽我這麼說,終於鬆了口氣,亦附和道:「三個阿哥本來就扎眼,你又是側妃,這庶出的名分很容易招人眼球……現在把眼睛閉上,我讓你睜開,你再睜開。」
聽她的話,我身體和思想慢慢的分開,一面輕合雙眼,一面想著自己和那三個孩子的出路。
如阿梳所說,這雍王府裡只有我生的三個阿哥,偏偏我又是個側妃。孩子小點兒倒沒什麼,等他們長大了,走出去了,待遇就相形見絀了。
畢竟,嫡阿哥和庶阿哥之間的鴻溝是蓄積千年的。
唉,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剛準備問問阿梳,看她有什麼意見,卻聽她再次吩咐出聲:「可以睜眼了。」
「嗯。」我點頭,如她所交代一般,將一個眨眼的動作分解成十幾步。
剛開始,我只覺得眼部涼颼颼的,再往後,眼前出現一條光線,很細很窄的那種,不過,這已經足夠我激動了。再往後,能感知到的光明越來越多,阿梳久違的臉也慢慢映入我眼簾。
「看來是成功了。」她緊緊地扣住我肩膀,眼角一紅,竟是喜極而泣。
「嗯,成功了。」我起身,一把將她擁入懷中,難以抑制的啜泣道:「只是,這份大恩大德,你讓我該怎麼還呢!」
「……」阿梳沉默,似乎並不能接受這般煽情的我。
我知她素來少言,也不在意,只是盡情宣洩著自己的感情,一直感動夠了,才放開她。然後就在我剛準備跟她談那個情侶裝、同款玉珮小情人兒的事兒時,她卻幽幽的說了句:「我先去跟王爺王妃回話,你且歇息一會兒,切莫讓眼睛勞累。」
「哦!」不怎麼樂意的點點頭,又看著她出去,我才再躺回到榻上,做出閉目養神的樣子。
之後,再沒人來打擾我,也不知道是凌禛的原因,還是阿梳的原因。
最近幾天,凌歡喜也肯將三隻小寶抱到我跟前,讓我逗弄一二。不過有阿梳在側,總是不能太多長久。對此我也不滿過,但是卻被阿梳的一記冷眼給震懾下來。
興起時,我也問過她,為何當初在莊子時那般低眉順眼,現在卻變得這麼有范兒。誰知她沉思許久,開口後卻不是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反問我,什麼叫有范兒!
我被她氣的差點兒吐血三升。又屢次追問,她才興致缺缺道:「做丫鬟得有做丫鬟的樣子,做大小姐得有大小姐的樣子,做側妃姐妹又要有側妃姐妹的樣子,我這個人從來沒有改變,
改變的,只是身邊的環境,這一點,你該明白的。」
「也是。」我點點頭,又訕訕一笑,便別過頭去。沉默一會兒,又反問起三個阿哥以後的出路。
阿梳沉思良久,一雙眉眼朝四周看了幾回,脫口而出的卻是另一個答案:「你的眼神太過平反,往後可讓傅夏提一塊玉珮,在你眼前晃動,玉珮往哪兒走,你眼睛跟著便是。」
「唔……」我點點頭,不置可否。過會,她又壓低聲音,切切道:「我看得出王妃是個聰明的人,她自己應該也知道,只要她不犯錯,那麼大慶國的國母之位,永遠都是她的囊中之物,你的孩子,也會變成她的孩子。所以,你必須逼她犯錯,或者幫她犯錯。」
「竟是這般複雜!」我有些疲憊的往後倒去,只是頭剛一碰到引枕,又像想起什麼一般的跳起來,問:「那蘇舞呢,你是怎樣處置她的……」
「斷去手腳,醉死酒中,多年之後,便是連屍骨都不會留。」阿梳張口,眼中淚意斑駁。
對她,我不禁更是心疼。再想到那個愛慕阿梳的男子,五臟之內,竟是如火灼一般疼痛。憑阿梳說起那人的模樣,這哪裡是不動心,那分明是自卑啊!隱在高傲下的自卑,深可及骨的自卑……
拍拍她的手,我想此時此刻,我已經不需要說什麼。因為不管是說什麼,都會惹她傷心。
「還有一件事。」見我一直低頭沉默,阿梳不禁苦笑兩聲,頓了一會兒,才繼續道:「那個女人被我折磨到不行的時候,曾經交代,她只負責將我弄出府,至於找人……我的,卻是府裡的柳側妃!」
「柳側妃!」聽到這三個字,我下意識的瞪大眼睛,不過映入腦海的,卻不是嬌花照水的柳媗琴,而是為我可生可死的柳長元。
我不明白,他的姐姐,怎麼會做出這般惡毒的事情。
「對,正是你的舊相識,柳二的姐姐。」阿梳再次強調,我不禁更加糾結。
她卻像是看不見我的糾痛一般,只是自顧自道:「後來那一次,我也並未去蓬萊島,而是剛好撞見四王爺和薛侍妾的事,然後被薛侍妾調教了幾天,最後救我出來的,是柳二公子。」
「我竟然全不知道……」手緊緊的握成拳狀,我無法想像,我最在乎的姊妹,竟然被一個新入府的侍妾調-教過,而凌禛竟然也不告訴我真相。
一時之間,血氣翻湧。我只覺喉頭一甜,一口血已經噴薄在阿梳的衣衫上。
「阿嫻!」她大叫一聲,伸手就要提我把脈。
我卻不動聲色的側過身去,拽著她的手,沉聲道:「我沒事,我只是沒想到你會受那麼多的苦,還有柳大哥,我真的好難過,自己把你們害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