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姨娘淡淡地道:「三小姐嫁了郗傑,對老爺爭奪宗子之位有一定的好處。可是,三小姐一向不喜歡我這個姨娘,更討厭璧兒和溪兒這一對庶出的弟弟妹妹。現在她就處處針對咱們,若是她真做了當朝宰輔的兒媳婦,恐怕咱們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金旺家的不用往下問,就知道白姨娘是個什麼決定了。
白姨娘想了想,對金旺家的道:「你去挑一個繡鞋的花樣子今天晚上就給耿嬤嬤送過去。順帶著把那個花開富貴的香囊拿過來,往裡面加一些梭葛草,一併給湖陽郡主送過去,再提醒她說,這梭葛草有清心明目之功效……」如此這般吩咐了金旺家的幾句。
白姨娘的一位叔父曾做過宮中的御醫,白姨娘跟著他學過幾年醫道,她的醫術雖然不若沈昀那般高明,卻也初窺堂奧,懂得一些藥理。她在沉香閣開闢了一個小小的藥圃,裡面中了不少的珍惜藥材,這梭葛草便是其中之一。
金旺家的遲疑了片刻道:「這樣說,那邊能聽明白嗎?」
白姨娘微微一笑,那笑容中隱含著淡淡的不屑:「我給了他們這麼多提示,若是還想不到應該如何去做,這樣的人,咱們也不要和他們合作了,免得帶累了咱們自己。」
金旺家的就按照白姨娘的吩咐,拿了繡鞋的花樣子,又帶上白姨娘的那個香包,就去了謙退堂。
耿嬤嬤聽說金旺家的來了,親自接了出來。將她讓進一個小小的偏廳裡,將小廳中的侍候的人全都攆了,金旺家的這才拿了花樣子出來,恭敬地道:「我們姨娘精挑細選才選出這個花樣子,還請嬤嬤瞧瞧,合不合您的眼?」
耿嬤嬤拿了那花樣子隨便看了看,就放到了一邊,問道:「白姨娘可還有什麼話沒有?」
金旺家的道:「姨娘聽說郡主娘娘害喜害得十分厲害,特意叫奴婢拿了一個香囊過來,送給郡主娘娘,這個香囊裡裝了梭葛草,有清心明目之功效。不過姨娘讓奴婢提醒嬤嬤,這個梭葛草雖是好東西,若是和沉水香搭配,卻會讓人心浮氣躁。」
耿嬤嬤道:「你們姨娘想得倒也周到,不過那沉水香何等的金貴,只有宮中皇太后才用得了這香,咱們郡主是從來都不用的,這豈不是多此一句提醒了嗎?」
金旺家的陪著笑道:「姨娘吩咐奴婢一定要將這句話帶到,奴婢自然不敢偷懶的。」
耿嬤嬤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白姨娘還有沒有別的話說了?」
「姨娘是沒有了。不過奴婢還有幾句話,想和耿嬤嬤說一說。」
耿嬤嬤看了她一眼,眼中神色微嘲,「有什麼話你但說無妨。」
金旺家的道:「我鄉下有個遠方的侄女,模樣長得不錯,人也聰明,一開始說給了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兒子做正妻,兩家都很滿意,眼看著都要成親了,忽然來了一個遊方道士,說我那侄女命硬,是個克親之命,她娘就是被她給克著了,這才常年臥病在床,都起不了身。大家本來以為這都是野道士胡唚,並沒有在意。誰知這話不知怎地傳到了那大戶人家的耳朵裡,那家人心疼兒子,就找了借口,將這門親事給退了。我那族弟和媳婦不同意,最後人家乾脆換了一個媳婦,本來要娶姐姐的,後來那大戶人家的小兒子就娶了我那侄女的妹妹,你說這事兒有意思不?」
耿嬤嬤聽見「母親常年臥病不起」,眼皮微不可查地跳了跳,聽完金旺家的這番話,故作唏噓道:「你那遠房的侄女還真是個可憐的。」
「誰說不是呢?本來我那個侄女人才非常出眾,父母都覺得她能嫁個好人家,誰知道克親那件事不知道怎麼就傳了出去,再沒人敢上門求親的,我那侄女今天都二十了,還沒有親事呢,也真是,命運不濟啊!」
耿嬤嬤跟著感歎了一回,見她再沒有什麼說的,就送走了金旺家的,袖了那香囊去謙退堂找湖陽郡主去了。
耿嬤嬤把金旺家的那些話原原本本地向湖陽郡主匯報了,湖陽郡主則接過那個香囊仔細查看,先是放在鼻端聞了聞,接著又將那香囊打開來瞧了瞧裡頭的梭葛草,捏著那個香囊沉吟不語。
耿嬤嬤道:「這白姨娘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她說話總是這麼雲山霧罩的,真是急死個人!」
湖陽郡主哂道:「白姨娘可不就是這麼一個人,佛口蛇心,整日裡裝出一副溫柔慈悲的模樣,暗地裡壞事沒少做。這不是她頭一次和咱們合作了,又有哪一次叫咱們拿住過把柄了?」雖然十分不屑白姨娘的為人,但是湖陽郡主不得不承認她的腦子好使,起碼比自己要好使。
「郡主,那白姨娘的法子是?」
湖陽郡主輕輕把玩著那個香囊,嘴裡慢慢吐出兩個字,「——換親!」
其實耿嬤嬤跟在湖陽郡主身邊這麼多年,也是個精明厲害的角色,否則也不可能將湖陽郡主身邊那麼多嬤嬤壓下去,這裡頭的關節她早就想過了,不過她瞭解湖陽郡主的性子,容不得別人比她強,也容不得別人比她聰明,所以就算她想到了,也要裝作不知道。
「她的意思是……把四小姐嫁給郗傑?這倒真是一個好法子,這樣沈家和郗家這門親事保住了,老太爺也不會堅決反對了。」耿嬤嬤這下真是不得不佩服白姨娘的計謀手段了。
湖陽郡主冷笑道:「哪止啊?她替咱們把法子都想好了!什麼克親之命,什麼母親臥病在床,哼哼……」又將手裡的那個香囊揚了揚道:「瞧瞧,道具都給咱們準備妥當了。」
耿嬤嬤覷著湖陽郡主的臉色道:「娘娘,老奴覺得白姨娘這個法子可行!」
「把我的女兒嫁給郗傑?」
湖陽郡主道:「這可得容我好好想想!」
耿嬤嬤道:「娘娘,那郗公子一表人才,武雙全,如今父親又做了大司空,執掌朝權,這要好的女婿,打著燈籠也找不到,若是能將他變成咱們的四姑爺,還有什麼好考慮的?」
湖陽郡主擺擺手:「你不懂,你不懂!郗傑樣貌出身皆是上上之選,可是這人品……他的那些紈褲行徑也就不說了,只是在男女之事方面……我聽說他尚未成親,房中便已有了三五個通房,而且俱是絕色。珍兒是個烈性的,脾氣火爆,我擔心珍兒嫁過去,會受委屈。」到底是當娘的,為女兒思慮的十分周詳。
耿嬤嬤有些無語,又想嫁入高門華第,又想夫君對她百般疼愛從一而終,這世上哪有把好事佔盡了的。便委婉地勸解道:「娘娘,這世上的男人都是一個樣,哪有不偷腥的。那高平郗氏數代單傳,郗傑肩負著繁衍後嗣的使命,多幾個通房也在情理之中。如今這世道,為了門戶家族的昌盛繁榮,莫不納妾成風,便是尚主的駙馬,也都有幾房姬妾呢,您還是不要在這方面計較太多了。」
湖陽郡主也明白她說的都是實情。可她還是心疼女兒,她性格強勢,雖然給沈暉納了幾房小妾,可那些不過就是擺設,沈暉一年當中去不了小妾房中十回,饒是如此,湖陽郡主仍是覺得心裡紮了一個刺似的。她不想讓女兒和她一樣,所以挑女婿的時候,對於男人的品行也有很高的要求。
耿嬤嬤道:「四小姐天香國色,除了郗傑,年輕一輩之中,還有誰能配的上咱們四小姐?」
湖陽郡主道:「其實我瞧好了一個人選,只是一直沒有向人家提起過。就是那陳郡謝氏的大房嫡枝行五的謝純!」
「謝純?」
「謝純出身的四大門閥,比起郗傑更要尊貴,他祖父是三公之一的太傅,比起大司空也不差什麼。況且那謝純年紀輕輕就名列建康名士之列,論才華郗傑拍馬也及不上。他在陳郡謝氏年輕一輩中矯矯不群,未來很有可能成為謝氏的宗主,豈不是珍兒真正的良配?」
耿嬤嬤聽得一陣遲疑,謝純好的確是好,只是說起來,以謝純的條件滿建康城只有他挑別人的分,沒有別人挑他的分,單是四大門閥之中,琅琊王氏、譙國桓氏也有不少適齡的女子,謝純未必就能看得上沈沅珍。
「那娘娘的意思是?」耿嬤嬤心裡明白,湖陽郡主這是有些投鼠忌器,所謂抬頭嫁女、低頭娶婦,若貿然提出沈沅珍和謝純的婚事,遭到拒絕,那沈沅珍的臉可就丟大了。
謝涵對謝純那麼偏愛,定然會派人瞭解沈沅珍的秉性,謝氏和小謝氏,一個是謝氏宗主謝涵的從妹,一個是謝涵的表侄女,若提及謝純和沈沅珍的婚事,謝涵必然會向謝氏和小謝氏詢問,湖陽郡主在東西兩府中橫行霸道,早把謝氏和小謝氏得罪了個遍,這兩個人就不會替沈沅珍說好話,倒時候沈沅珍想嫁給謝純,怕是沒有那麼容易。
湖陽郡主皺著眉頭苦思良久,最後決然道:「罷了,我這就讓派人去謝家探探口風,若是謝家門檻太高,咱們再決定是不是把珍兒想法子嫁給郗傑,若是謝家答允了,便想法子說服老四,把沈沅依嫁到郗家去,總而言之,不能讓沈沅鈺成了當朝宰輔的兒媳婦。」
這邊耿嬤嬤和湖陽郡主在密議,沈沅鈺也很快接到了消息。
蕊心站在下首,低聲向沈沅鈺匯報:「郡主身邊的那位耿嬤嬤去了沉香閣,說是白姨娘手巧,要從白姨娘那裡求一個花樣子。她和白姨娘在廳堂了坐了小半個時辰才出來,手裡卻空空如也。到了晚上,白姨娘就派金旺家的去了謙退堂,又是耿嬤嬤出面,兩個人在廳堂裡坐了好一會兒,金旺家的才離開。」
蕊心說完了這些,最後發表意見道:「小姐,那謙退堂很少和沉香閣往來,再說那謙退堂裡什麼東西沒有,宮裡最時新的花樣子也時常有人送到湖陽郡主的手上,她還用去找白姨娘?這裡面分明是有什麼陰謀。」
沈沅鈺自然明白這裡面有陰謀,這段時間最轟動的莫過於郗檀接任王越大司空的事情了,她也因為即將成為宰輔的兒媳婦而備受關注,想來這個身份,不論對小二房,還是對白姨娘,都是不小的壓力,看來這兩方面都不想她這樁婚姻順利地締結下去,已經迫不及待地聯合了起來。
不過她也不想嫁給郗傑,這麼看幾方面的目的都是一樣的,沈沅鈺倒是盼著對方的陰謀這次可以得逞了,那時候她就可以毫無鴨梨地和郗傑說拜拜,責任還不在她的身上了。
蕊心見自家小姐眼睛瞇成兩道彎月亮,嘴角露出淺淺的笑容,像是一點兒都不在乎別人在背後害她似的。不由得有些替她著急:「小姐,我覺得她們這是衝著您來的,您得想個應對的法子才是啊!」
沈沅鈺笑著道:「不過就是要個花樣子嗎,瞧把你給緊張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們要害人,咱們有什麼法子,只能以不變應萬變。你只要派人多盯著點兒,時刻掌握她們的動向就夠了,料想她們如今也翻不起什麼大浪來。」如今的沈沅鈺要人有人,要錢有錢,早不是昔日的吳下阿蒙。所以就算對方有什麼陰謀詭計,她也絲毫不怕。
湖陽郡主做事一向雷厲風行,第二天就發帖子請了自己的嫡親哥哥長沙王世子庾征來到謙退堂,兄妹兩個關了房門在屋裡密議了足有一個時辰。
庾征和謝純的父親也就是謝涵的嫡長子謝尚有幾分交情,隔了一天就找了個借口請謝尚到惠賓樓吃酒,酒酣耳熱之際,庾征道:「聽說令公子謝純年方十七,便已進入名士行列,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你老謝有這樣的兒子,只是不知道哪家的女兒有這個福氣,能嫁到你們家做你的兒媳婦?」
這幾年各種給謝純說媒的人太多了,想把女兒/侄女/外甥女嫁給謝純的人也太多了,謝尚早就應對出經驗來了。「犬子年紀還小,
尚未婚配。庾兄恐怕不知道,犬子自小長在我父親跟前,課業都是我父親在指導,犬子的婚姻也由我父親決定。我們雖然作為純兒的父母,他的婚事,我們卻是沒有發言權。不過我父親曾經說過,犬子性格毛躁,要把他多留幾年,到他二十歲的時候再成親。」
庾征聽了他這番話就有些不高興了,這還沒等說出女方的人選是誰呢,對方就有婉拒的意思了。想著離開烏衣巷時妹妹的千叮萬囑,只得耐著性子道:「這也在情理之中。不過以令公子的年齡,也該到了先把親事定下來的時候了。」
謝尚要是再拒絕,就太不給庾征面子了,只好道:「我和純兒他娘也有此意,只不過找來找去,一直沒找到合意的而已。」這話就純屬睜著眼睛說瞎話了,謝涵那麼板正的一個人,唯獨對謝純寵溺有加,簡直把他寵上天了,謝純不知道怎麼哄得老爺子高興,答應了他的婚事要經他自己過目點頭才做的主,這些年他和夫人不知道給謝純找了多少個名門閨秀,結果謝純這個天魔星,一個都沒看上眼,全都給否定了。
庾征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一個人選。論出身門第,論品行才學都堪做令公子的良配。」
謝尚知道這是說到關鍵的地方了,就順水推舟道:「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小姐?庾兄說來聽聽。」
庾征道:「說來她和我關係匪淺,乃是我的外甥女,蘭陵沈氏大房嫡女,四小姐沈沅珍,她的父親是二老爺沈暉,母親就是我的妹妹湖陽郡主。」
謝尚客氣道:「原來是沈四小姐,這孩子連我都聽說過,必然是個好的。」這話倒也不是瞎說,沈沅珍在建康的確是頗有名氣,因為她頂著一張好臉。雖說她別的方面不怎麼樣,但是有那樣的出身,又有這樣的顏色,「蘭陵沈氏最漂亮的小姐」這個名頭就足夠叫人記住她了。
謝尚道:「不過這件事我還做不了主,須得稟明了我的父親,由他親自過目定奪才是。」
庾征道:「這是自然,我也是想起來隨便說一嘴,還沒有和我妹妹妹夫商量過,也須得他們點頭這件事才能有所眉目。」這麼說不過是擺個架子,女方臉面上好看一點兒而已。
要不然女方主動提出議親,像是找不著婆家似的,多掉份兒啊。所以一般這種事,都是雙方相互探聽虛實,待雙方都有那個意向了,再由男方請了媒人出面提親,也是給足女方面子的意思。
謝尚喝得微醺回到家裡,先和自己的夫人朱氏提起了這件事。朱氏為了謝純的婚事操了無數的心思,聽說對方是蘭陵沈氏的嫡女,又是樣貌出眾的,就先動了心思。
那時候大家族的兒媳婦,不說娶個國色天香的回來,模樣也總要過得去的才成,要不然實在拿不出手,就要丟婆家的臉面了。朱氏就商量丈夫說:「能不能先瞞著純兒,咱們先探探這姑娘的底兒,免得讓他知道了,又莫名其妙給攪合黃了。」謝純這樣的事幹了不是一回兩回了,這一年來尤其是變本加厲,一和他提親事的事兒,他就急,也不知道犯了哪門子的邪性!
「也好!」謝尚想想也就同意了。
夫妻倆本想瞞著謝純,哪知道他神通廣大,耳目眾多,很快就知道這件事。
謝純最近心氣正不順。此前他花了不少心思,組織了一次野外騎馬踏青的活動,本來是想著要邀請沈沅鈺參加的,結果沈沅鈺以母親生病需要照顧為由,毫不客氣地給拒絕了。
出門踏青的那天,謝純的臉色黑得像是黑鍋底似的。偏偏新安公主不知道從哪得到了消息,不請自來,粘著謝純差點兒把他給煩死,他正琢磨著找個機會去沈府裡質問沈沅鈺一番呢,結果聽到父親母親要和沈家議親的消息,人選還是那個討人厭的沈沅珍。
謝純當時就有點暴走了。
他二話不說直接就進了父親的書房:「聽說您打算和蘭陵沈氏議親,讓兒子娶四小姐沈沅珍為妻?」
「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兒,你從哪裡聽來的這些胡話?」謝尚對這個兒子十分頭痛。他是絕頂的聰明,也是絕頂的能闖禍,脾氣上來了,什麼事兒都能幹的出來。因此雖然他是爹,謝純是兒子,可是父子倆每回交手,勝利的往往都是謝純。
倒像是反過來了,他是兒子,而謝純是老子。
謝純冷哼了一聲:「我奉勸您,不必多此一舉,沈沅珍這樣蛇蠍心腸的女人,我是絕不會娶她的!」
謝尚聽得一愣:「你說什麼?你就是不想娶沈家四小姐,也沒有必要壞了人家閨閣女兒的閨譽!」
謝純道:「兒子還沒有無聊到詆毀一個閨閣女子的地步。」就一五一十把老太君壽宴上,沈沅珍如何同湖陽郡主一同陷害沈沅鈺的事情說了一遍。
謝尚聽得目瞪口呆,家族內部的奪嫡之爭並不罕見,就是謝家也有這樣的事情存在,只是一個未出嫁的女孩子摻合進去就大大的不妥了。她心腸如此歹毒,若是真把沈沅珍娶回來,那不是娶回來一個禍事精嗎?
謝尚想了想道:「既然她是這樣的一個女子,這門親事還是不要結了吧。過幾天我就找個時機轉告長沙王世子,回絕了這門親事,也不用再叫人四處打聽了。」
謝純這才滿意。
謝尚看著兒子,笑得有些意味深長。謝純就覺得有些惡寒,他這位老爹,看著不顯山不露水的,那是年紀大了收斂了鋒芒,聽說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熊孩子,謝純這麼熊,不是沒有原因的,都是遺傳的作用。
謝純被他看得有些毛楞了,對謝尚道:「您為什麼那麼看著我?」
謝尚笑道:「我瞧著你對沈家四小姐深惡痛絕的樣子,對三小姐卻是推崇備至,莫不
是你看上了沈家三小姐?她有沒有定親,若是沒有,我這便派人去和沈家提議提去!」
此前無論謝尚給他找多麼出色的女子,謝純都不屑一顧,最後弄得謝尚都有些心灰意冷了,覺得自己的兒子眼光太高,整個建康也難找得到一個入得了他眼睛的女子,謝純不喜歡,他也不敢強迫兒子娶親,這熊孩子萬一發起了狠,誰知道會作出什麼樣的事情出來?
現在謝純終於有了看得上眼的姑娘,謝尚只覺得大大鬆了一口氣。沈家三小姐也是名門閨秀,只要她沒有定親,就隨他喜歡,給兒子定下來也就是了。
謝純見父親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先是一陣不自在,又見父親異想天開想去沈家提親,心裡就覺得升起一陣煩躁的情緒,「不必了,沈家三小姐早已有了婚約在身,未婚夫就是新任的大司空郗檀,沈家為了門戶利益,絕不會放棄這門親事的,您就省省心吧。」
謝尚看著兒子的背影,一向傲慢的天最大老子第二的謝純,這一回的背影竟有一種蕭索的味道。看得謝尚心裡都一陣不好受。
謝尚回到正房,將謝純關於沈沅珍的評價和朱氏說了一遍,朱氏歎道:「那湖陽郡主我是見過的,驕橫跋扈,沒有容人的量,料想也教不出什麼好女兒來,這門親事不結也罷。只是眼看著純兒一天天大了,親事卻一直沒著落,我這一日一日的,連覺都睡不安寢。」
謝尚歎了一回,道:「純兒這次倒是有了自己中意的人選,只可惜……」
朱氏精神一震:「是哪家的姑娘?若是門第合適,品性端方,便遂了他的意,將那女孩兒娶回來便是了。」這些年朱氏也想明白了,兒子的婚事畢竟是繞不過他自己去的,與其讓兒子不滿意婚後再鬧出來,還如不讓他找個自己喜歡的,誰叫他們攤上這麼一個熊孩子呢。
謝尚就把謝純對沈沅鈺頗為推崇的事兒也說了一遍,當然其中夾雜了不少他自己的推測和觀點。
朱氏聽了也是一陣失望,「既然這位三小姐已經和高平郗氏定下了親事,咱們總不能奪人所好!不對……」說到這裡她微微一頓,不愧是當娘的,兒子是她看著長大的,這孩子有多熊她是知道的;「純兒不會為了三小姐,對高平郗氏的公子不利吧……」
謝尚也警覺了起來,「有這個可能!」不是「有這個可能」,是「太有這個可能了」,謝純這個人說不好聽點性格極為扭曲古怪,佔有慾極強,他看上的東西要是得不到手裡,絕對會睡不安寢,千方百計總要得到才行。
謝尚也有些坐不住了:「要派個人盯著他才成,免得他做出不當的舉措來!」高平郗氏如今掌握了相權,家族正處於冉冉上升的階段,若是謝純出手對付郗傑,很有可能引發兩個家族之間的紛爭。
倒不是陳郡謝氏就怕了高平郗氏,實在是沒有這個必要。
謝尚下去安排人手看緊了兒子不提。
且說謝純回到自己的院子,想著沈沅珍那個賤婢肖想自己心裡就覺得極為不爽,等了兩天見謝尚並未找庾征把這件事說清楚,心裡更是不痛快。他自然也是明白的,人家女方剛剛提出親事,謝尚立刻就給拒絕了,實在太過損傷對方的面子,所以謝尚拖上一段日子,再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絕,才是正確的處事之道,只是明白歸明白,不代表謝純願意用父親的這種法子。
謝純可不是個有耐心的人。
謝純的法子十分簡單粗暴,直接便去了烏衣巷,大搖大擺地入了東府。看門的知道他的身份,以為他要去拜見小謝氏,也沒人攔著他。謝純登堂入室,直趨謙退堂沈沅珍的院子。
這些日子湖陽郡主約束沈沅珍的一言一行,拘著他在院子裡做針線,沈沅珍哪裡是那等靜得下心的人,哭求了湖陽郡主多次,湖陽郡主這次卻是鐵了心的要收收她的性子,任她怎麼哭求,都不肯放她出來。
沈沅珍坐在針線房裡正百無聊賴,教她針線的人是湖陽郡主從宮中請回來的繡娘,見這位四小姐早已神遊天外,她也不多說什麼,只是自顧自地講解。正在此時就聽見外頭一陣喧嘩之聲。
沈沅珍立刻跳了起來:「我去看看發生什麼事了。」
繡娘看著她的背影,不由得搖了搖頭。
沈沅珍走出繡房,在院子門口看見謝純正帶著一個小廝,一副要闖進來的架勢。
「怎麼是你?」謝純人長得是極英俊的,可是沈沅珍帥哥見得多了,對於美男子並沒有多少肖想,尤其是上回老太君的壽宴上,謝純處處偏幫沈沅鈺,沈沅珍自然把他劃入敵對陣營,對他更是只有惡感而沒有絲毫好感。
「你來幹什麼?」
謝純上上下下打量著沈沅珍,只見她白玉的瓜子臉,身穿一件月白色滾邊柿蒂紋交織綾窄袖衫子,鴨黃色掐牙鑲邊月季花馬面裙逶迤拖地。烏黑濃密的青絲,在頭上綰出一個別緻的瑤台髻,雲鬢裡插著鑲絲聚寶盆漢白玉花釵,膚如凝脂、眉目如畫,真真是如同濃桃艷李,美艷逼人。
沈沅珍被譽為蘭陵沈氏第一美女,的確不是浪得虛名。
只是落在謝純的眼裡卻覺得處處都是毛病,哪裡看著都厭惡。「你來的正好,我正有幾句話要對你說。」
謝純的語氣十分不客氣,沈沅珍也不由的微怒:「有什麼話不對你那鈺表妹說去,卻來找我?謝純表哥,咱們之間有什麼好說的?」那件事之後,沈沅珍一直覺得謝純和沈沅鈺有私情,只是苦無證據而已,現在抓住機會便反唇相譏。
謝純冷笑:「說得正是呢,我和你這種陰險毒辣的女人,哪裡有什麼話好說?若不是你們沈家死乞白賴主動上門要將你嫁給我,我又豈會踏足謙退堂
一步,沒的污了我的鞋子。」
他和沈沅珍是相看兩厭,說起話來字字鋒利,如刀如劍,一丁點兒都不客氣。沈沅珍聽到這句話,臉色一下子就變得蒼白起來。
「你胡說些什麼?」嫁給謝純並不是她的想法,可她也知道湖陽郡主正在殫精竭慮地謀劃她的婚事,以謝純的門第名聲,湖陽郡主選中了他,不是不可能。所以這句話說出來多少有些色厲內荏。
謝純可不管那些,直接對沈沅珍道:「沈沅珍我告訴你,今天我到這裡來,就是想告訴你一句話,就是全天下的女人死光了,我也絕不會娶你這種人為妻的,你好自為之吧。」說罷一甩袖子就要走人。
沈沅珍氣得滿臉通紅,她出身高貴,人也長得漂亮,從小到大都是被人捧著長大的,是極為高傲之人,從沒想到有一天會被人當場拒婚,這是多麼大的羞辱!她的自尊心讓她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忍不住怒喝了一聲:「你,你給我站住!」
謝純回過頭來,目光冰冷地看著她:「怎麼,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沈沅珍怒火升騰,恨不得撲上去撓花了他那張英俊的臉,奇恥大辱!真是奇恥大辱!大概建康所有的名門閨秀沒有人會像她一樣,遭到男方的當面拒婚,這不啻於當面給她兩耳光一樣讓人感到羞辱。
若是此事傳出去,以後沈沅珍也別想再在建康立足了。
「謝純!不要覺得你自己很了不起,以為全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哭著喊著,想要嫁給你一樣。你討厭我?我更加厭惡你!我今天也把話撂在這,就是全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死絕了,我也絕不會進你謝家的門的。你給我滾!」沈沅鈺指著院門,聲嘶力竭地喊道。
謝純微微一笑:「如此就好,但願你記住今天你說過的每一個字!」說罷揚長而去。
正好和帶著一群丫鬟婆子進門的湖陽郡主碰面,湖陽郡主看見謝純吃了一驚,謝純卻像是壓根都沒有看見她這麼一號人一樣,眼尾都沒有掃她一下,就帶著小廝和她擦身而過。
湖陽郡主不由大怒。
「這是怎麼回事?」湖陽郡主聽見有人稟報說是謝純去了沈沅珍的院子,急忙趕了過來,結果還是晚了一步。
「娘,你是不是叫人去謝家提親了?」沈沅珍眼底裡湧動著淚水,她就是再堅強,也受不了當面被人拒婚這樣方式。況且謝純早就走遠了,母女倆有什麼話也可以開誠佈公地說出來了。
湖陽郡主沉默了。沈沅珍立刻明白她這是變相承認了。
頓時委屈起來,「你明明知道那謝純不是個好東西,他看中的是沈沅鈺,你卻還要叫人去謝府提親,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現在謝純鬧上門來,當著女兒的面說不願意娶我,你讓女兒的臉往哪擱啊!」眼淚就像斷線的珠子似的辟里啪啦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