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氏道:「沒錯,我就是想幫周氏母女一把。的確,從前咱們西府卻是兩不相幫,因為不管東府的兄弟倆怎麼鬥,宗子之位總是跑不出大房的手心,所以你公公便定下這麼一條策略。可是今時不同於往日,老大前些日子不聲不響地就帶著純哥兒去了何晏的酒會,這份人情我不能不還啊!」
純哥兒,是謝老太太嫡親兄長的孫子,在家裡排行第五,不但相貌堂堂,才學更是出眾,如今年方十五歲,就已經熟讀《老莊》,對玄學很有研究,非但謝家的老爺子喜歡,就是謝氏也寵愛異常。
而那何晏乃是玄學大師,是玄學兩大支流之一「崇有派」的領袖,是建康名士圈的頂級大咖。能夠出席何晏的宴會的,無不是方今的首屈一指的名士,能在宴會上露個面,就相當於拿到了進入了上流社會的敲門磚,意義不可謂不大。而大老爺和何晏交情非同尋常,這才能安排謝氏的侄孫謝純參加。
謝氏雖然是首屈一指的名門,可獲得了名士的頭銜與做官的起點是直接相關的。所以出名,自然是越早越好的。想要成為新名士,就得有老名士為你站台,替你說好話。要想得到那些脾氣古怪的大名士的青睞,並不是光靠家世就能辦得到的。
所以沈昀的這份大禮不可謂不重。
袁氏連忙恭維道:「這下子可好了,用不了多久純哥兒也能成為建康名士了,我看用不了多久,這『謝氏四彥』就要改名,叫做『謝氏五彥』了。」所謂『謝氏四彥』說的陳郡謝氏年輕一輩中四位才華橫溢的名士,被建康人統稱為「謝氏四彥」。
奉承話誰都愛聽,謝氏也不例外。兒媳婦這一奉承,她也呵呵地笑了起來。「老大的功勞不小,不過也要純哥兒自己爭氣,有那份和名士們清談的本事!」
「誰說不是呢,要是換了旁人去,就是進得去宴會,那些名士們說起玄理,恐怕也要插不上嘴呢!五少爺的這份聰明勁兒啊,我看就是隨了娘您了。」
「你這猴兒嘴,就知道哄我高興!」老太太和媳婦說笑了一陣子,道:「這只是我幫著那對母女的其中一個理由!」
袁氏不解道:「還有別的理由?」
老太太點了點頭:「原本我也是覺著沈昀和沈暉兩兄弟無論誰當了沈家的宗主,總還要咱們二房幫襯,他們雖是大房,掌握著祭祀之權,可是實際上也幫不了咱們什麼。誰也不敢虧待咱們,所以誰當這個宗主都是一個樣。可是我瞧著最近老二媳婦是越來越囂張跋扈了,不但不把你們兩個妯娌放在眼裡,就連我這個嬸子也根本不放在眼裡。」
「娘說的是呢!」袁氏出身門第較低,自然受了湖陽郡主不少閒氣,便賣力地跟著謝氏數落起湖陽郡主的不是來。
老太太道:「現在她還沒當上宗婦呢,就囂張成這個樣子,若是以後她當上了宗婦,還有咱們的好日子過嗎?反倒是老大媳婦,就算日後當上了宗婦,有那樣一個娘家,她的腰桿子怎麼也硬不起來,說不得還要好好拉攏著咱們,免得給她生出事端。既然如此,咱們何必要給自己找氣受,何不就推了老大當這個宗子更好一些!」
袁氏聽得連連點頭:「娘,您說得對,這個宗子還是讓大哥當來得好一些。」
韶和院中,顧氏和湖陽郡主婆媳兩個也在秘議。
「現在該怎麼辦?」顧氏的神情有一些迷惘。明明知道周氏搬回長樂堂對自己萬分不利,可是對於她這樣一個篤信風水的人來說,玉林大師所說的話,那份量就和聖旨也沒有兩樣。
湖陽郡主的臉上如同蒙上了一層寒霜:「怎麼辦?」她反問道,「我們費了那麼多周折才把周氏弄到燕然居去,當然不能讓她就這樣輕輕鬆鬆地搬回來!玉林大師只管說她的,我們不做就是了!就算再德高望重,她也管不到沈家內院的事務!」
顧氏道:「那萬一三丫頭有個好歹可怎麼是好?」
「我就不信她還真能死了?」湖陽郡主咬牙切齒地說:「她死了更好!我一直覺得今天這事和她逃不脫干係?」
顧氏滿臉的震驚:「這怎麼可能?她哪有這麼大的能耐?」
湖陽郡主也覺得不大可能,玉林大師可不是一般的江湖騙子,給點金子銀子就能讓她幫你說話的?何況玉林大師又是她自己請過來的。
若是沈沅鈺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能把方方面面全都算計到……那也太可怕了!
難道這對母女真有這麼好的運氣。湖陽郡主也有幾分困惑。她索性懶得再想:「咱們什麼都別做,先壓一壓再說!」
玉林大師在韶和院說的那段話很快就傳遍了沈府,本來以為大太太周氏很快就能搬回長樂堂了,沒想到顧氏卻像是沒有這回事兒似的,遲遲不肯發話。
上上下下一時間議論紛紛,猜測不已。
長樂堂,內室。
賈嬤嬤坐在雲母床旁邊的秀墩上,憤憤不平地說道:「老太太也實在是欺人太甚了,連玉林大師發了話,都敢裝作沒聽見,這是壓根就沒盼著太太和小姐得一點兒好啊!」
沈沅鈺淡定地笑了笑:「老太太和郡主可不是那麼容易低頭的人,有這樣的反應也在意料之中。」
賈嬤嬤有些不安地道:「那咱們就這麼等著嗎?」
「她們不願意讓母親搬回來,咱們就再給她們施加一點壓力好了!」後續的計劃沈沅鈺早就考慮成熟了。
接下來的幾天裡,三小姐沈沅鈺的病癒加地重了,甚至曾經一度昏厥。建康城的名醫們每日走馬燈似的進進出出,小大房人聲鼎沸。
這次的輿論更是一面倒地指向了顧氏和湖陽郡主,明明玉林大師指出了解決之道,你們偏偏就是不為所動,坐看三小姐病入膏肓,這樣的長輩,也太過狼心狗肺了。
東府有湖陽郡主的強力壓制,下人們還只敢悄悄議論,西府卻在謝氏的推波助瀾之下傳得沸沸揚揚。西府的二小姐、九小姐、十小姐、十一小姐更是輪番到長樂堂去探望,每個人從長樂堂裡出來都是眼淚汪汪的。
過了兩天,西府三老爺和三太太的嫡長子沈沐從義襄郡趕回來給曾祖母祝壽,拜見完了曾祖母和祖父母、父母之後,腳都沒有歇一下就來到長樂堂看沈沅鈺。
沈沐在沈家東西兩府中排行第三,算是兄弟輩中的異類奇葩。沈家是赫赫有名的美男子家族,沈沐的兄弟們個個都是琳琅珠玉一般的人物,沈沐的父母也都是俊男靚女,偏偏沈沐長得其貌不揚,沒有兄弟子侄們的翩翩風度,談吐,更是討厭玄學清談,像個寒門子弟一般,喜歡舞刀弄槍,一心想要去軍隊裡掙軍功。
那時官職職務有「清官」和「濁官」之分,當個衝鋒陷陣的先鋒將軍,那是寒門子弟才願意去做的「濁官」,士族子弟都以做「濁官」為恥。因此家裡上上下下沒有一個喜歡他的。讓他從小就養成了莽撞孤僻的性子,和誰都不親近。
沈沅鈺受到東府嫡女的排擠,他則受到西府嫡子的排擠,兩人難兄難妹,患難見真情。因此沈沐和這個隔著房的堂妹極為要好,待她比待自己的親姐妹二小姐和九小姐都好。
聽說三堂兄回來了,沈沅鈺也很高興,正要掙扎著下地,那邊丫鬟剛剛通報完,沈沐已經大踏步進了內室——這個三堂兄脾氣上來了可是個不管不顧的性子。
「三哥你回來了?」沈沅鈺滿臉喜色,一句話沒說完,已經被沈沐摁回到了雲母床上。「快歇著快歇著,才一年沒瞧見你,你怎麼病成這樣了?」
「我回到家,一聽說你病了,就立刻來瞧你。」沈沐也不和她客氣,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的對面。
他長得人高馬大的,渾身上下有一股彪悍的氣息,其實人長得並不差,只是眉眼不夠精緻,不大符合這個時代的審美觀而已。他風塵僕僕的,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跑過來看沈沅鈺了。
「以為你還在莊子上,打算見完了長輩就去看你,沒想到你已經回來了。本來還挺高興的,沒想到你竟然病成這個樣子?這群黑了心肝的!」沈沐狠狠在椅背上拍了一下,滿臉的義憤填膺。
「我沒事!就是受了點兒風寒,養一養就好了,你可不要為了我亂出頭,免得三叔三嬸再打你板子!」三堂兄的確是很疼她,從小到大因為她,得罪了東府不少人,沒少挨板子。
沈沅鈺心裡十分感激。
她趕緊岔開話題:「三哥,義襄郡好玩兒嗎?我長這麼大,除了建康,還從來沒有去過別的州郡呢!」義襄郡和北魏接壤,乃是大晉和北魏的前線,郡太守是三太太桓氏的一個族兄,饒是如此,沈沐當初也是以死相逼,三太太才終於答應送他去義襄郡錘煉。
「怎麼不好玩?好玩極了!」說起義襄郡,說起前線,沈沐就興奮起來。「要不是曾祖母過八十大壽我不得不回來拜壽,我才不願意回建康這麼無聊的地方呢。」就滔滔不絕地說起了邊關的風光,邊關的戰事。
沈沅鈺津津有味地聽著,她是真的對這個時代的風土人情十分感興趣。
沈沐道:「有一回一股北胡化妝成馬賊進入當陽縣,我跟著我們將軍,帶著一千騎兵將他們包了餃子,你不知道,那場仗打得真是痛快,我還親手宰了兩個北胡呢!」沈沐說到這裡眉飛色舞,洋洋得意。
大晉以漢人正朔自居,北魏、北燕,都被統稱作為北胡。
沈沅鈺聽得抿了嘴笑,叮囑道:「三哥,你也別熱血湧上來了就不管不顧,只管往前衝,你也要顧惜著自個兒的小命才是啊。三嬸嬸這些日子裡還不知道有多擔心你呢!」
正說著,鸞娘從外面匆匆走了進來:「三少爺,您快點兒回去吧,三太太已經派人來催了好幾次了。您再這麼賴在我們小姐這兒,小姐又該被三太太記恨了!」沈沐為人隨和,從來不擺架子,就連鸞娘都敢跟他沒大沒小地開開玩笑。
沈沅鈺看見他連衣甲都沒有來得及卸下,也催促他道:「快回去!快回去!日子長著呢,還在乎這一時半會兒的。」沈沅鈺沖鸞娘使了個眼色,鸞娘推著沈沐出了長樂堂。
沈沐剛出了內室,就看見一個小丫鬟端著一碗黑乎乎的湯藥,看見沈沐連忙避到一旁。沈沐的臉色就又沉了下來,問鸞娘道:「三妹妹這藥吃了多久了?」
「有二十多天了!」
沈沐哼了一聲,臉色就陰沉了下來,大踏步地出了長樂堂。鸞娘搖了搖頭,不知道這位爺因為什麼又發了脾氣。
三太太的大丫鬟青桔守在門口,見沈沐出來鬆了一口氣:「三少爺快跟我回去吧,太太早就等得急死了!」
「知道了!」沈沐一馬當先地走在前面,青桔只好跟在後面,覺得他的路走得不對也不敢說。這位爺脾氣孤拐,惹惱了他天王老子來了也不好使。
三拐兩拐就到了韶和院的門口。沈沐忽然停下腳步,破口大罵:「我把你個黑了心肝兒沒了良心的,別人在院子裡快要病死了,你們卻在這裡裝聾作啞,這世上怎麼就有這種狼心狗肺的長輩……別以為小爺不知道你們心裡打得什麼主意……我呸!就這樣的人品,還巴望著蘭陵沈氏的宗主……做出這樣陰險惡毒的事兒,連祖宗都要替你們蒙羞……」
「三少爺?」青桔整個人都嚇傻了!
沈沐的聲音
洪亮,顧氏此刻正在上房和嬤嬤們算賬,陡然聽見沈沐這麼一通罵,頓時氣得渾身直抖:「反了,反了,還不把這個孽子的嘴給我堵上,拉到一邊去!」
幾個粗使婆子湧出來,七嘴八舌地叫:「哎呦,我的祖宗誒,三少爺,您這是要捅破天嗎?快別罵了,您不要臉了,沈家還要臉面呢!」上來就拉,可沈沐是在沙場上呆過的人,幾個婆子如何近得了他的身,全被他搡開了。
「呸!說小爺不要臉!比小爺不要臉的多著呢!」幾個機靈的婆子又去叫侍衛,這時候上房裡也是一片兵荒馬亂:「不好了,不好了,老太太厥過去了!快去請御醫!」
整個東府都被攪翻了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