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
薄唇開開合合,語氣中那樣的釋然和解脫;周圍所有的宮女太監似乎早就被未卜先知的雲靜安喝退,諾大宮殿,浩浩殿堂,循著階梯望去,那九尺高台之上端坐著的中年女子,洛傾雪仍舊面無表情。
抬起頭,眼底飛快地劃過一道涼意,然後垂首,洛傾雪的語氣非常的低沉,那樣的壓抑甚至讓她自己都說不清楚是為什麼。
憤慨,衝動……
自重生以來多久沒有出現在她身上的感情好似全都衝破了那最終的桎梏,洶湧而出;她的身子都忍不住微微顫抖著,縱使努力地安慰自己,可是卻仍舊有些說服不了自己。
「……呵,呵呵。」
輕輕的笑,低低沉沉;洛傾雪低下頭,薄唇微微嚅了嚅;可到底卻是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來;坐在上方的雲靜安的心也越來越涼,她整個人強撐著坐起,看著洛傾雪,「傾雪,我……」
「你早就知道了是嗎?」
不等她說完,洛傾雪猛然深吸口氣抬起頭望著雲靜安,只是這麼短短的幾個字卻是讓雲靜安整個人愣在當場;洛傾雪的語氣甚至帶著濃濃的淒厲,「所以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雲靜安久久無言,「……」
「哈,哈哈,哈哈哈……」
洛傾雪整個人卻突然笑出了聲,那樣憑空而來的笑聲好似利刃般狠狠地插入雲靜安的心臟,她緊緊地捂著胸口,感受著那樣的鈍痛;抿著唇,眉宇間儘是擔憂,「傾斜,你別這樣,你別這樣。」
「哈,哈哈。」
洛傾雪此刻卻像是個失去了理智的凶獸般笑得毫無章法,「什麼可憐天下父母心,笑話,全都是笑話。」
「傾雪!」雲靜安再也忍不住,輕喝一聲;不過很快她就後悔了,低著頭,聲音很是低沉,囁囁嚅嚅,「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有些事看到的未必能當真,有些事……聽到的未必有假。
洛傾雪眼淚都笑出來了,祖孫二人一上一下就那麼遙遙對視著,「怎麼,敢做還怕人說嗎?哈,哈哈……不是我想像的那樣?那外祖母您倒是告訴我,我想的究竟是哪樣啊?啊……」
「……」雲靜安低著頭嚅了嚅唇,卻到底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怎麼,不說了?」洛傾雪眉梢淺淺地揚著,環視四周;薄唇開開合合出口的語氣卻是帶著十足的嘲諷之色,「瞧這金碧輝煌的宮殿,瞧這奢華的裝潢;您是三朝最受寵的公主;呵呵,是了,這樣的破天富貴有誰能捨得。只怕當初在選擇馮天翔做駙馬的時候,那馮天翔便注定了只是一顆棋子了吧。」
雲靜安低著頭,深吸口氣,感受到身側的動靜,眼角掛到那個面帶莊嚴的男子時,愣怔了下,剛想要開口卻被那個人打斷,她只能咬著牙。
「呵呵,果然這就是天家麼。」洛傾雪低下頭,甚至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陡然想到那麼多;就好像是突然開竅了一般,以往想不明白的事情陡然明白了好多。
「別忘了,你也是天家之人。」
陡然一道帶著十足威嚴的雄渾嗓音自背後響起,洛傾雪卻是絲毫不意外;既然已經猜到了雲靜安與太祖皇帝之間那不能言說的關係;那她此來也早就做好會被太祖皇帝遇上的打算。
洛傾雪轉身,瞧著太祖皇帝嘴角斜勾臉上卻是帶著十足的嘲諷之色,「天家之人?哈,哈哈……太祖皇帝怕是有些健忘,傾雪姓洛,可不是姓雲。」
「放肆。」雲靜天眉宇微微顰蹙著,似乎對洛傾雪的態度很是不滿。
「放肆?我便是放肆又如何。」洛傾雪深吸口氣,「我母親如今已經不在了,怎麼還想像算計母親那般算計我嗎?哦……我倒是忘了,也不是沒有算計過,只是沒有得逞罷了。」
太祖皇帝與雲靜安並排坐在上方,面色卻是微微沉著,「此事我會讓皇帝給你一個交代的。」
「正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只需一道聖旨而已,這婚約做不做的數也不過他一句話的事情,又何苦非要用這般下作的手段。」洛傾雪的語氣淡淡。
太祖皇帝的面色一變再變,雲靜安趕緊輕喝一聲,「傾雪,你少說兩句。」
「……」洛傾雪淡淡地笑著,「是,謹遵外祖母教誨。」
「……」雲靜安瞧著洛傾雪那般固執的模樣,眼角掛著面色晦暗不明的雲靜天,心中輕輕地歎了口氣,有些事情到底還不是到該說的時候,只是希望這丫頭不要鑽了牛角尖才是。
雲靜天瞧著洛傾雪那樣的態度,頓時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如果我沒有記錯,平安你應該還在禁足期間吧,你這般大喇喇的跑到宮裡來,將皇上置於何地?」
「平安認罪,請太祖皇帝責罰。」洛傾雪很有骨氣,並不跪,就那麼直直地挺立著;那樣的語氣哪裡有半分請罪的模樣。
眼瞧著雲靜天就要暴走,雲靜安趕緊輕喝一聲,「傾雪你少說兩句;在禁足期間跑來這裡本就算是違反了聖旨,你……」
「平安認罰就是;抗旨不尊,倒是不知太祖皇帝打算將平安推出菜市口斬首,還是要禍連九族?」洛傾雪的語氣平平淡淡古井無波,可任是誰都能聽出她語氣中的嘲諷之色。
雲靜天整個人怔了一下,然後揚起手一巴掌狠狠地拍在小香几上,「當真以為我不敢乏你了不成?」
「平安這輩子雖然從不識相,但卻也有自知之明。」當年她母親,雲靜安唯一的月兒尚且沒有能夠讓雲氏皇族眾人對她手下留情,更何況她這個背負著一般鳳臨血脈的人。
雲靜天到底是沒有話說。
「如果太祖皇帝沒有其他教誨,平安就先告退了。」
好久,屋內那暖壺中的香煙已經漸漸散去,只餘下點點白霧;洛傾雪就這麼靜靜地與雲靜天四目相對,兩人僵持了約莫半刻鐘之後,洛傾雪這才別過腦袋,語氣淡淡的。
聞言,雲靜安趕緊罷了罷手示意,「行了,你舅姥爺近來身子總是疲累;又經過這一場大禍,脾氣難免有些不好,你也多包含些;時辰不早,你也早些回去吧,別讓青雲和傾寒為你擔心了。」
「是,平安告退。」洛傾雪低下頭,聲音恭謹退出宮殿。
回到華清樓。
洛傾雪心事重重的模樣,嚇得所有的奴婢小廝全都不敢近身伺候;饒是向來充當前鋒的錦笙此刻也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每次自家小姐這樣的時候總是有人會倒霉,這次又不知道是哪個倒霉蛋。
「怎麼,心情不好?」
被趕鴨子上架的洛青雲有些為難地進屋,朝著正拿著一卷竹簡卻是分明在發呆中的洛傾雪輕聲道;那樣的聲音溫潤有禮,卻又帶著一股子墨明奇妙的疏離;從竹簡中抬起頭來,看到洛青雲的時候,她身子明顯怔了一下,不過很快又低下頭去,「大哥回來了。」
「怎麼,發生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洛青雲順手喝退了那些裹足不前卻又面帶擔憂的丫鬟們,「要不,說說?」
隨著年紀長大,這個妹妹的秘密也越發的多了;縱使手上掌握著整個風信子,可洛青雲卻仍舊覺得洛傾雪越發的難看懂,看透了。
低首垂眸,嘴角微微勾著的,帶著三分邪魅的味道,「沒什麼。」
「嗯哼。」洛青雲眉梢輕輕佻了挑。
「好了,大哥,有些事情在沒有明朗之前越少的人知道越好。」洛傾雪抬起頭順手將竹簡放到茶几之上,然後起身,走到窗戶外面看著那藍天上優哉游哉的白雲;風起,柳條兒隨風搖曳著,「鎮北侯府沒了,洛氏一族垮了;你說寇依藍的下一個目標會是誰?」
洛青雲沉吟片刻,轉頭望著洛傾雪,然後又飛快地低下頭,「你在擔心他們?」
「他們如何本是與我無關的,只是我在想既然流雲國的國師落離能夠算出我乃鳳主的命格,那為什麼卻偏偏要這麼多年之後才說出來。」洛傾雪眉宇微微顰蹙著,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不能說的秘密不成?
「……」
「別想太多了。」洛青雲抬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髮,「正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依如今寇依藍的行動看來,暫時只怕還不想與咱們正面交鋒。」
「不。」
洛傾雪抬起頭飛快地看了洛青雲一眼,眼底的狠戾飛閃而逝,「不是不想正面交鋒……」
「那是什麼?」洛青雲有些不解。
「只怕是不能吧。」洛傾雪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寇氏一族野心不小,籌謀整個天下豈會為了我這個鳳主這麼多年隱姓埋名而當真什麼都不做;所以昨日他們說的都不錯,我身邊的男子,但凡與我扯上過關係的,只怕他們寧可錯殺一千也不肯放過一個;這樣的寇族,又焉能放過身為流雲國嫡親皇后所出的大皇子?」
洛青雲眼底飛快地劃過一抹釋然,好像明白了。
「別忘了,若當真要算起來;我們還得稱呼大皇子一聲表哥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