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淡泊,笑得寧靜;抬手輕攏水袖,動作優雅,「郡主可真會說笑,倒是郡主,受盡萬千疼寵,韻詩倒是羨慕得緊。」
「萬千寵愛?」洛傾雪臻首微微低垂,嘴角斜勾,擔著些許嘲諷;語氣清冷中透著涼薄,「呵呵,世人只道是平安和樂郡主,尊榮無雙;可誰有明白那尊榮無雙的背後……」話未說完她自己卻是兀自呵呵笑出了聲,「我說這些做什麼,來喝茶。」
文韻詩微微頷首,臻首微轉,打量著這從未對外開放過的無憂閣;只是不知這如歸酒樓背後的東家到底是誰,無憂無虞,誰不想;只可惜,這世上誰能夠當真一生無憂。
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品嚐著那香而不膩,清甜甘冽的味道,那宛若彎月般的眸子合著唇角那似隱似現的梨渦,倒讓洛傾雪一時間竟看著怔住了。
雲都有雙嬌,柔不過文中韻詩,美不過山巔望月。
不知為什麼,洛傾雪的腦中竟然浮現出多年前雲都那些自詡文人風流人物口中流傳的一句話,能與馮望月一起並作雲都雙嬌;她低下頭,嘴角微微勾著,這般人物又豈會當真沒有半分真才實學?
兩人就這麼靜靜的,各懷心思的坐著。
「都說瑤草難尋,這如歸酒樓的東家竟能將其炮製成茶,可見是極用心思的。」文韻詩放下茶杯,淡淡道;心中卻是輕歎口氣,這句話一出,自己卻是明顯落了下風。
雙方談判,唯有以靜制動,誰先開口,誰就輸了;深諳此道,但文韻詩卻別無選擇,對洛傾雪此行的目的她一無所知,但洛傾雪的手上卻掌握著她心心唸唸十餘年的那個人的消息;她低下頭嘴角滿是苦澀。
洛傾雪嘴角微揚,輕言莞笑,「看來文小姐也是懂茶之人,這瑤草茶也不算是埋沒了。」
「呵呵,平安郡主,咱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文韻詩深吸口氣,低著頭淡淡地,「想要我幫你做什麼?」
洛傾雪但笑不語,只輕輕呷了口茶,好久才緩緩道,「文小姐……果真如傳聞般,聰慧。」
「……」文韻詩默。
「近日夜半總是睡不安穩,許是母親忌日,夜半入夢來,倒讓平安成了不孝女。」洛傾雪低著頭,出口的言語帶著微微的感慨,聲音很低很輕,像是呢喃自語,又像是淡淡的輕歎,「前兒些日子,在相國寺時,收拾母親的屋子,發現了些許手札;只是有些好奇罷了。」
話音未落,洛傾雪卻明顯的發現文韻詩端著茶杯的手怔了下,「哦?」
「或許,原本平安該喚文小姐一聲義母的,只是到底卻……」洛傾雪淡笑著。
當年馮望月與文韻詩乃閨中最親密的手帕交,曾約定無論誰生了孩子,另一方都要收孩子做義子的;誰家少女不懷春,只是那樣短暫的誓言,終究是因為馮素煙而不在了。
文韻詩苦笑著,瞧著洛傾雪那靜謐的容顏,畫面流轉,好似又回到了當年,她們兩小無猜的年紀。
*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春風起,帶著洋洋灑灑的春風小雨,桃園中粉色的桃花漫山遍野。
「咯,咯咯;文姐姐,你來抓我啊,來抓我啊。」身著宮裝羅裙的少女,在林間歡快地提著裙擺奔跑著。
「長公主來了!」跟在後面身著淺綠春衫的少女猛然停下追逐的腳步,輕喝一聲。
前面的宮裝少女驀然停下,原本歡快地笑著也頓時沉靜下來,雙手規規矩矩地交握在小腹,臉上的笑容,恬淡而又寧靜,好似剛才那歡快得宛若銀鈴兒般的笑聲不是出自她之口般,轉身,小心翼翼的左右顧盼間。
淺綠春衫少女猛然傾身,一把抓住宮裝少女,「你跑啊,跑啊,這不是抓住你了!」
「文姐姐,你又使詐!」宮裝少女嘴角微微嘟著。
「這叫兵不厭詐。」淺綠春衫少女淺淺一笑。
……
畫面流轉,同樣的地點,不同的時間。
春風過處,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原本金釵年華的少女,如今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若是姐姐有了孩子,定要喚我一聲義母的。」鵝黃色衫裙的少女,單手攏著小腹,望著遠方,神色間充滿了期待和希翼。
「咦,瞧著可見是咱家月兒懷春了;來告訴姐姐瞧上哪家郎君了,姐姐替你參謀參謀如何?」旁邊依偎的少女笑著打趣。
「姐姐,你又欺負人家。」鵝黃色少女撅著嘴。
「那往後月兒還當不當這個義母?」少女甜甜地笑著。
「當,定是要的!」
……
畫面再次變幻,卻再也不是那般的溫馨和睦。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年紀稍大的少女臉上神色帶著癲狂。
「文姐姐,對不起;母親她……」
「呵呵,長公主,長公主,就因為她是長公主嗎?」
「可是文姐姐,宋家公子他……他並沒有拒絕。」
「所以呢?」
「……」
「……」
兩名原本感情姣好的少女此刻卻再也沒有了那般肆意歡笑的心情,眼睜睜看著那少女離開,感受到背後兩道灼熱的目光,離開的少女步履艱難。
世事難料,有些人,有些事,上天注定的。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就算抓住了,也終究會溜走。
指尖剎那芳華,誰又當真能留得住的。
感受到文韻詩身上散發出的氣勢一變再變,原本的歡快懷念漸漸演變成壓抑的哀傷,洛傾雪低著頭,深吸口氣;她不否認對於文韻詩自己打了感情牌,可那些事情她也沒說錯的,不是嗎?
母親為了馮素煙而失去這個少女時代最親密的姐妹,她只是替母親不值而已。
「……韻詩失禮,郡主笑話了。」
終於從過往的記憶中回過神來,文韻詩低下頭用手絹輕輕擦了擦眼角漫出的眼淚,淡淡地笑著,只是語氣卻帶著些許的懷念和傷感。
洛傾雪低下頭,淡淡地笑著,「沒有,只是平安沒有這福氣。」
「咱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郡主也不用繞彎子了,有什麼話直說就是。」文韻詩倒也不是那純苯的,很快就回過神來,看著洛傾雪,眼神中倒是帶上了點點的欣賞,或許還有著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欣慰。
這個孩子,與她母親像了個十成十;往日年幼時瞧著便是連性子也是極像的。雲都眾人皆道是靜安長公主之女溫婉賢淑,殊不知她個性清冷,便是她也是花了好久才能走進她的心;只是終究,有些人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倒是這孩子,她怔怔地看著坐在自己面前尚且能夠不驕不躁,藉著自己母親當年的往事,步步為營的少女;心中竟然說不清楚是什麼滋味,酸甜苦辣,百味雜陳;可更多的卻是欣慰,她沒有辦法護住那個少女,至少她的女兒。
心中早已經是下定決心,不管她有什麼事情相求,只要能做到的,她都會盡力;便是為了圓當年那一段再也無法延續的姐妹情罷了。
洛傾雪低頭沉思,半晌才抬起頭,「我母親與父親之間的事情,不知文小姐知道多少?」
「……」
文韻詩倒是怔了下,原以為她會說讓她求自己的父親也就是當朝丞相與鎮北侯府結盟,或者其他;原本如今的鎮北侯府,沒有了靜安太長公主的支撐和從中遊說,早已經是風雨飄搖;或許這麼說有些言重,但自古以來,成為帝王的眼中釘、肉中刺的家族,有幾個是有好結果的?
只是,卻沒有想到,她竟然會為了月兒的事情而來。
「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便也都知道了吧。」她嘴角微微勾著,那雙微彎的明眸裡頓時染上了些許的暗色;帶著哀怨,帶著感慨,又帶著點點的沉痛。
洛傾雪低頭看著自己那纖細白皙卻早已經染上了鮮血的手,她咬著牙,深吸口氣,「洛永煦迷戀得意樓歌姬沈月梅的事情,想必文小姐也早有耳聞吧。」
「……」文韻詩臻首微抬,嘴角斜睨著她,「嗯哼。」
是了,沈月梅初出現時,她還曾刻意去過得意樓。
只是空有形似,內裡卻絲毫沒有月兒的馥郁芳華,那般的人物也唯有騙一騙像洛永煦那般沒有心肝的人罷了。
洛傾雪低著頭,「昔年馮素煙假借母親的名義,讓洛永煦錯以為他愛的人是她;可是終究錯了就是錯了;母親對馮素煙的百般維護,終究也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其實我們都明白,母親的心是冷的,真真能夠走進去的人太少,而馮素煙,恰好在母親最無知的年華撞了進去,所以注定了母親那一生的悲傷悽慼。」
「你倒是看得通透,至少比你母親更為通透;只是馮素煙與……洛永煦的事情,你如何得知?」文韻詩倒是有些好奇,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樣的事情,才能讓面前這少女這般若無其事地直呼自己父親的名諱,而臉上卻沒有任何的波動。
好似那個名字她已經喚了無數次般,那麼的自然而然。
洛傾雪低著頭,「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就像話本裡說的,只是要發生過的事情,總會留下蛛絲馬跡,就如同當年的桃園,也本該是在母親的名下,不是嗎?」
「嗯。」文韻詩點點頭,側首看著她,示意她繼續。
「我只是想將當年的真相挖出來而已。」洛傾雪深吸口氣轉頭望著側面的屏風,幾乎只是一眼,她就能認出那是容末的手筆;那樣淺淡的顏色,沒有旁人的濃墨異彩,沒有旁人的刻意雕飾,就那麼自然而然的;畫上,是他們前世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男子慵懶閒逸,手執竹卷,懶懶地側臥草地;白衣勝雪,衣袂翩躚間,那清揚的髮絲,迷離了視線,望著誤打誤撞闖入院中的少女,淡淡地笑著。
文韻詩既不反駁,也不揭穿;面前這少女的心計當真是;若非是那相似的容顏,若非當年幾乎是親眼看著他們的出生,或許就連她都要懷疑;當年那天真單純,心性善良的少女怎麼會生出這麼一個心有城府的女兒。
或許是世事弄人。
「……哎。」她長歎一聲,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波動和飄渺的思緒;自己這是怎麼了,竟然會被一個尚未及笄的少女牽著脖子走,她淡笑著,月兒啊月兒,果然這輩子還是沒有辦法對你狠心麼。
「挖出當年的真相如何,便是讓真相埋沒了又如何?」她轉頭望著那煙波沉穩,瞳眸幽深的少女,「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便是讓真相大白於天下又如何,不過徒增旁人的傷感罷了。」
洛傾雪嘴角微彎,帶著三分慵懶七分邪氣,「就當是我見不得那個人過得太好吧;有些事情,活得太糊塗也終究不是正道;更何況,就是要讓他痛,我就是要讓他明白,也嘗嘗當年的母親究竟是在何種滋味下,才能忍受他那麼多年。」
那個人是誰,屋內眾人都心知肚明。
「所以呢?」文韻詩輕聲,語氣婉轉。
洛傾雪轉頭朝著華香示意,華香立刻會意地遞過來一卷書冊;將它推送到文韻詩的面前,「雖然與事情的真相有些偏離了,不過相信文小姐有辦法讓那個人相信甚至堅信不疑的;更何況『馮素煙』已死,該做的,本郡主都已經做了;剩下的,就看文小姐你的了。」
手執書卷,輕輕展開,上面赫然是用文字描述的一幅幅畫卷。
是了,還是在那樣的場景,那樣的地點,那樣的時間,那樣她們彼此都在最美好的年華中。只是到底,事情的主人公不是她,她有些怔了下,眉頭微微顰蹙著。
文韻詩深吸口氣,「平安郡主,你當真覺得那個人會信?」
「會!」洛傾雪深吸口氣,對玄門醫術,她從來都是堅信不疑的。
「那好吧。」文韻詩微微笑著,點點頭;「這一次,我幫你,算是全了我與你母親的那一段情分;但……也僅此而已。」
她文韻詩何等的高傲,何等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不然也不會在宋廉青去世之後,毅然選擇了自梳,縱使終身不嫁又如何。
愛過,恨過;等過,怨過,足夠了!
只是那些情分,卻不是旁人能夠利用和玷污的;她轉頭若有所思地看著洛傾雪,心頭卻是有些不喜的;在她心中,洛傾雪此般做法,卻是玷污了她與馮望月那一段無憂無慮的時光。
對於文韻詩心中的想法,洛傾雪何嘗不知;只是若是不如此說,她又怎麼會輕易答應,更何況人心易變,她又怎麼知曉,在如今的文韻詩心中,到底還有沒有馮望月。
「……」洛傾雪低著頭,淡淡地笑著。「或許是不該,但到底做了就是做了;傾雪從不否認我利用了你與母親之間的情分,可我還是想多嘴問一句,在如今的文小姐心裡,馮望月……到底算什麼?」
她說的是馮望月,而不是她母親;兩個稱呼,兩個不同的含義。
文韻詩淡淡地笑著,似是在回憶,又似在追悼,「月兒,永遠都是我心中的那一輪圓月。」
「呵呵。」洛傾雪低下頭,兀自笑了,「我為母親驕傲,到底她沒有看錯她的文姐姐,有些東西,有些母親至死守護的秘密,我想也是時候讓文小姐知道了。」
聞言,文韻詩的面色變了變,「郡主,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洛傾雪從袖帶中取出一本不過巴掌大的小冊子,「這個東西,就當是我替母親送給她的文姐姐,最後的禮物吧。」
只是卻不想文韻詩在看到那冊子的時候,頓時瞳孔縮了縮,像是看到什麼本不該出現的東西般,她雙手微微顫抖著,接過那冊子。
頓時覺得鼻頭一酸,眼淚不由自主地就落了下來。
「她,她還留著,還留著……」文韻詩的聲音顫抖著,「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還要留著它。」
洛傾雪低著頭,只是淡淡地笑著。
「這樣的書冊,便是整個天下也尋不出第三本來;當年我與你母親的約定,好姐妹,一輩子;可終究,是我負了她。」文韻詩閉上眼,眼淚簌簌地落下,她嘴角微微勾著,抿著,眼眶通紅,淚滴順著眼角,沿著臉頰,落到地上,滑入衣襟。
翻開冊子,瞧見上面那熟悉的簪花小楷,甚至她能夠想像得到她在寫下那些話時,臉上帶著微微的俏皮,撅著嘴,定是在埋怨她的。
「文姐姐是個大壞蛋!」
「文姐姐,今天又不理我,哼,討厭死了。」
「文姐姐……」
開始前面那帶著俏皮的話,到後面卻越來越沉重,越來越讓人心塞;還有看著那上面句句歉意,還有最後幾頁時,那明顯顫抖的筆跡,那……是她最後的絕筆。
「文姐姐,對不起……月兒,要走了。」
「文姐姐,原諒月兒好不好……」
「文姐姐……」
看著那歪歪扭曲,不成字的塗鴉,文韻詩整個人搖搖欲墜。
「嗚嗚——月兒,月兒!」
「我可憐的月牙兒。」文韻詩抱著那本不過巴掌大的小冊子,貼在自己的胸口,整個人癱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
「月兒,月兒!」
看著這樣的文韻詩,洛傾雪心中竟然不知是何感受;或許,母親是幸福的,縱使洛永煦對她百般辜負,可終究有這麼一位姐妹為了她這般傷心難過。
「文小姐……」
洛傾雪彎腰,將傷心欲絕的文韻詩攙扶起身,「告訴你這些,只是不想讓母親此生留下任何的遺憾罷了,您也別太傷心,不然午夜夢迴時,母親可是會怪罪我的。」
「月兒,月兒!」文韻詩卻猛然一把將洛傾雪攬入懷中,將頭擱在她的肩膀處,哭得那般的傷痛,傷心。
洛傾雪反手攔著她的腰,輕輕拍了拍,「母親她,從來沒有怪過你。」
「……」文韻詩眼淚好似泉水般湧現出來。
「至於我要告訴你的消息,等看完母親的手札,你自會明白的。」洛傾雪深吸口氣,低著頭,雖然對於文韻詩心中仍舊帶著些許的抱歉;不過她卻沒有後悔,「府上還有要事,告辭了。」
文韻詩低著頭,仍舊有些怔怔的;似是輕呼,似是呢喃;想到自己曾經對她的埋怨,想到自己那般的……陡然她覺得自己的心那麼的狠;當年發生洛永煦對馮望月的誤會時,她身為她的閨中姐妹,竟然從沒有站出來為她說過半句。
她,真的不是人!
「小姐,您也別太傷心了。」立在文韻詩身後的丫鬟蹙了蹙眉,她自幼跟著自家小姐長大,對于小姐和望月郡主之間的情分她是最瞭解不過。
當年的事情,其實誰也怪不得,只能是造化弄人罷了。
文韻詩卻仍舊呆呆地抱著那本小冊子,眼淚不住地往下留著。
「小姐,望月郡主若是知曉您為她這般傷心,想來也不會開心的。」丫鬟再次開口,「您難道忘了,當年望月郡主可是說過,她最喜歡看文姐姐的笑。」
「……」文韻詩抬起頭,望著遠處黑壓壓的烏雲,嘴角微勾帶著涼薄的笑,「可是現在她卻看不到了,再也看不到了;月兒,月兒,我的月牙兒……」
立在她身後的丫鬟也不知道該再說什麼,此時此刻好似說什麼都只能加深自家小姐對望月郡主的悔恨和哀傷。
只是望月郡主已經不在了;想到當初那個在自家小姐面前總是笑得歡快,宛若銀鈴兒般,在外人面前卻是溫婉賢淑的少女,她的心也不由得揪疼了下。
「哎!」
她也只能在心底輕歎一聲,造化弄人罷了。
「月牙兒,我的月牙兒。」文韻詩仍舊兀自低低呢喃著。
「小姐改日我們去趟玉琉山陵園吧,望月郡主若是在天有靈,也定會非常開心的。」丫鬟輕輕攙扶著文韻詩,嗓音輕柔間帶著安撫。
文韻詩現在整個腦子都暈暈乎乎的,可聽到望月郡主四個字,確實不自覺地點點頭。
月兒,月牙兒……
現在的月兒已經不在了,月兒不在了;想到這裡,她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頭的哀痛,轉頭看到臨街的窗戶外,那掛著鎮北侯府標記的馬車,眼神中不自覺地染上了一股堅定之色。
月牙兒,你放心;就算你已經不在了,文姐姐也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留下的那雙兒女;文姐姐會代替你,代替你守護著他們,看著他們過得幸福,過得快樂。
「沈—月—梅!」
從未見過自家小姐那般抓狂,憎恨的模樣,她深吸口氣,「可是宋家小姐那裡,難道小姐,您當真能放手不管嗎?聽說宋小姐也快回雲都了。」
「……」文韻詩頓時沉默了,她最心愛的男子留下的唯一血脈,她當真能做到放手不管嗎?
往日裡,明裡暗裡,她推波助瀾;好不容易為宋芊芊博得了個好名聲,只可惜了;原本她心中也早已經有了計劃,待宋芊芊回來之後,她會讓她重新以一個全新的姿態站在雲都所有人的面前,帶著驕傲,帶著無比的地位。
甚至她曾一度打算公開收宋芊芊為義女,有了丞相府做後盾,便是宋家那些人也不敢小瞧了她的。
可是現在……
「奴婢曾聽說,宋家小姐,或許並不是宋公子的血脈呢。」丫鬟接著道,對宋芊芊她說不出是什麼感覺,總覺得太假,不喜歡;就如同她母親馮素煙一般,表面上瞧著柔柔弱弱的模樣,背地裡卻是心如蛇蠍。
文韻詩垂下眼瞼,冷聲:「事情尚未有定論之前,不許胡說。」
「奴婢可沒有胡說,聽說宋家已經放出話來,待此次宋家小姐回雲都,便要與洛候爺滴血驗親呢。」
下人總有下人瞭解消息的渠道,而這些渠道的消息,往往會顯得更為真實;當年宋家別院的事情,到底還是流傳了出來,只是知道的人礙於宋家,礙於鎮北侯府,都只能藏在心裡罷了。
文韻詩眉宇微微顰蹙著,「再看看吧。」
「……」丫鬟沉默了,陡然響起洛傾雪臨走時說的話,「小姐,那平安郡主臨走前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還有她不是說有宋公子的消息?」
「匡——」
文韻詩起身,手上無力地抓握著的小冊子裡面飄出來一張信箋,那樣狂傲不羈的行書,一看便不是馮望月的字跡,她頓時瞳孔縮了縮,只見上面赫然寫著。
「宋廉青,未亡。」
……
從如歸酒樓出來,洛傾雪臉上仍舊帶著些許的傷感。
「小姐,您為什麼……」華香蹙了蹙眉,「夫人的遺物,您當真不拿回來了嗎?」
「人都不在了,徒留遺物,傷感而已。」洛傾雪薄唇輕啟,語氣淡淡的;就如同前世的她,為了整個流雲鞠躬盡瘁,可最後結果如何呢?
馬革未裹屍,卻葬身於火海;從此塵歸塵,土歸土。
華香低著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馬車上的其他人也都頓時沉默了;只能聽見車轱轆與道路之間摩擦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音。
「可是奴婢瞧著,文小姐對夫人的感情不似作假。」良久,齊悅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更何況,那小冊子裡面的東西,小姐,您自個兒都未看過。」
洛傾雪懶懶地靠在椅背上,深吸口氣,「母親年少時的那些時光,看了又如何,不過徒增傷感,更何況那是母親要與文小姐分享的秘密。」
其實文韻詩沒有說錯,她與母親真的很像。
前世,都被馮素煙、宋芊芊母女耍得團團轉,最後都死無葬身之地;只是她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母親卻是……
「……」齊悅低著頭,其實她很想說,或許夫人的小冊子裡面會記載著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小姐一直要追查的,還有那塊玉珮;不過想了想,以自家小姐對夫人的尊敬,只怕也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
只是人死如燈滅,宛若湯潑雪;還堅守著那些,有意義嗎?
從如歸酒樓回到素瑤居;椅子尚未坐穩,下人便來匯報,洛青雲、洛傾寒來了。
「你們都退下吧。」
瞧著洛青雲那帶著暗色的眸子以及洛傾寒身上散發的冷意,她淡淡地揮了揮手。
「是。」屋內眾人微微福了福身。
洛傾雪輕聲笑著,語氣淡淡,「兩位哥哥這麼急匆匆過來,喝杯茶先,如何?」
「你……」洛青雲胸口上下起伏著,「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的後果?」
「後果?」洛傾雪嘴角斜勾,「大哥想說什麼後果?」
「你!」洛青雲可是氣得不輕,就連洛傾寒眼中也帶著不贊同的神色,「妹妹,你太冒進了。」
洛傾雪低首垂眸,掩去眼底的波動,「可若是不這樣,大哥和哥哥覺得還能有什麼辦法?文小姐當年乃母親的閨中至交,她的話,那個人就算不信至少也會在他心中埋下個種子,這就夠了。」
「可沈月梅那裡……」洛青雲抿著唇。
「呵呵,她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出生貧寒嗎?出生貧寒的人,可是沒有資格進入桃園的,便是她知曉文韻詩撒謊了又如何,證據呢?」洛傾雪低著頭,看著手上流光溢彩的茶杯,「她拿不出來的證據,妹妹這裡可是有不少呢。」
洛青雲搖搖頭,「可是你也不應該……」
「不應該什麼?大哥,大宅後院的事情,遠非你們想像的那麼簡單。」洛傾雪聲音帶著沉穩,不似當年那般的小心翼翼,「只是,你們身為男兒,這些腌臢的事情還是不要管得好;男人有男人的戰場,女人也有女人的戰場;妹妹尚且應付得來,你們就等著看好戲吧。」
洛青雲眉宇間帶著不贊同,「剛接到消息,鳳臨國欲出使流雲,現在這個時間,就算皇上再忌憚鎮北侯府也不會選擇在這個時間出手,你也安分些;出使期間,皇帝絕不容許鎮北侯府有半分異常,你可明白?」
掌握三軍之一大權的鎮北侯府若是在出使期間動盪,那豈不是讓其他過蠢蠢欲動?流雲雖然國力強盛可卻遠遠沒有以一敵眾的勇氣和實力,更何況兩軍交戰,苦的都是黎民百姓。
洛傾雪點點頭,「嗯。」
鳳臨出使,她低下頭;果然他還是忍不住了,那個人呀!
只是這是否也意味著她與哥哥們呆在一起的時光,不會太久了。
「你呀,別總是讓人這麼的擔心;再過不久你就快及笄了。」洛青雲沉沉地歎口氣。
洛傾雪但笑不語,只是心中卻有些惆悵,容末,容末……他已經等了三年,只怕沒有那個耐性再等三年了吧。
「那個人出去了?」不自然地轉開話題。
「不管如何他都是你父親,你不要……」洛青雲搖搖頭,「剛思行傳話來,說是持了拜帖去丞相府了。」
洛傾雪眉梢淺淺地揚著,嘴角微勾,「其實說起來,丞相府的大小姐文韻詩與那個人倒也算是極相配的,咱們鎮北侯府主母的位置空懸已久,與其便宜了那些個不知名的,不如挑個看得順眼的,大哥、哥哥,你們以為如何?」
「……」洛青雲眉宇微微顰蹙著,洛傾寒卻只是淡淡的一句,「你開心就好。」
「呵呵,既然如此,那這件事情就交給大哥如何?」洛傾雪淡笑著,眉宇間帶著些許的調皮,「以如今祖母的狀態,想來若是聽見那個人與文家小姐私會的消息,呵呵,應該會很開心的吧。」
更何況鎮北侯府與丞相府聯姻,這樣的大事,若是宋廉青當真有心不會沒有絲毫的關注;這也算四她最後幫文韻詩一把,成與不成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自梳女再談婚事,這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情;除非能求得聖旨賜婚,才能去慈心堂消去檔案,可慈心堂那個地方……
光憑宋廉青和文韻詩的本事可是做不到的。
丞相府中。
剛從如歸酒樓回來,甚至還未來得及整理好自己的思緒,文韻詩便聽到下人來報,鎮北侯府洛永煦來訪的消息。
她的身子怔了下,沒想到那個人竟然來得這麼快。
「小姐,您要是不想見,奴婢便去回了。」琉心瞧著自家小姐那紅腫的眼眶,深吸口氣,心中好不心疼。
文韻詩搖搖頭,嘴角微微勾著,想到當初洛永煦對月牙兒做的那些事情,她的眸色沉了沉,「如此這般倒是正好,有些事,也是該讓他知道了。」
「可是小姐,您現在的情況。」琉心是在是有些說不出口;她指了指不遠處的銅鏡。
「正是因為這樣,才有說服力;不是嗎?」想到洛傾雪給她的書卷上面記載的畫面,與其說是畫面不如說是一場夢。
她無數個日日夜夜,午夜夢迴的地方。
琉心眉宇微微顰蹙著帶著不解。
「走吧。」文韻詩起身,深吸口氣;只用脂粉淡淡地掩去了些許酡紅色,面色顯得有些蒼白,眼眶紅腫著。
剛進入花廳,洛永煦便有些急切地想要起身,可看到旁邊的文丞相,又不得不深吸口氣,將心頭的急切壓回去。
「不知洛候爺今日來訪,還指名道姓點見小女所為何事?」文丞相捋了捋垂到胸前的白鬚,搖頭晃腦著。
洛永煦勉強地扯了扯嘴角,「這……文丞相,小子有些話想單獨與文小姐說,不知可否?」
「……」文丞相的臉頓時便沉了下來。
「父親放心,有琉心在,便是外人也不能說什麼的。」
文丞相尚未開口,文韻詩便搶先開口道,「剛好女兒也有些問題,想要與洛候爺說說呢。」
「好吧。」
文丞相無奈地搖搖頭,對於這個女兒他可是疼愛到了心坎裡,便是連她立志終身不嫁也都隨了她去;只是若是能有人讓她走出那道陰影,他也是樂見其成的。
只是洛永煦這個人,他搖搖頭,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吧。
文丞相前腳剛走,洛永煦便迫不及待的開口,「文小姐,我想問問,當年桃園中與你同游,林中起舞的人,是月兒,對不對?」
「哼!」文韻詩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洛候爺,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洛永煦低著頭,「我只想知道,到底是不是?」
「是與不是,洛候爺心中早有計較,又何苦要問。」文韻詩轉頭,臉上似是帶著懷念,不過很快她面色便沉了下去,「若是早知曉你會害了月牙兒,若是早知道嫁給你會讓月牙兒早早的喪了命,我就算拼了這條命不要也要阻止那場婚禮;洛永煦,你不過是吃定了月牙兒的心而已!」
「轟——」
洛永煦只覺得晴空霹靂般,他眉頭緊鎖,整個人無力地癱坐在座椅上,「可,可桃園不是在馮素煙的名下嗎?」
「哈,哈哈!」文韻詩陡然笑出了聲,那樣的笑聲帶著濃濃的嘲諷和不屑,「虧得你洛永煦自認鎮北侯,聰明得不可一世,你可知曉那桃園可是皇家園林,她馮素煙……哼,區區下賤的宮女生的賤種,也妄圖染指桃園,哈,哈哈哈哈……」
洛永煦的面色越發的蒼白。
「幼年時,月牙兒最是活潑的,可外人眼中她永遠是那個不哭不鬧,溫柔善良的望月郡主。」文韻詩望著窗外,似是懷念,「也唯有在桃園,唯有我們兩個人呆在一起的時候,她才會那麼放肆的笑著,跳著,舞著……」
不過說到這裡,她轉頭看向洛永煦,語氣陡然急轉直下,「聽說洛候爺因為一支舞蹈而對馮素煙傾心的,哈哈,以洛候爺的眼力,難道看不出來,那皇家祭祀的鳳舞九天,可不是誰都有這個資格學習的!」
那樣的聲音陡然帶著狠戾和不善。
「……」洛永煦原本就只懷著一線希望而來,現在卻是整個人都無力地癱坐著。
「月牙兒說得對,若是不愛了,便是死了又如何?」
文韻詩面色微微沉著,看著洛永煦,「午夜夢迴,每每夢到月牙兒那驚鴻翩躚的舞姿;每每聽到月牙兒那單純幼稚的話語,這世間男兒真心能有幾人;只是月牙兒,到底是月牙兒……如今她不在了,洛候爺午夜夢迴可有再看到過她,可有再看到過她的如花笑靨?可有再……呵呵,是我癡了;洛候爺怎麼會看到我的月牙兒呢,你心心唸唸的,不都是那個賤人馮素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