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心,海底針。
猶曾記得,誰說過;女兒是水做的骨肉,溫柔時,能讓人心都融化了;可世人卻不知,女人似水,也能凝冰;便是那薄薄的冰片,也需要消耗無盡的體溫,更遑論,她的心,早已經被塵封萬年冰山之下。
每每,閉上眼;午夜夢迴,她仍能聽到孩子那痛苦的嘶鳴,不斷的輕喚著:娘,我疼!
當初的洛芊芊,能那般將自己一雙兒女四肢斬盡,最後做成人彘;那樣的事情,孟氏可能不知?那些人,一個個誰能不知?
只是,兩害相較取其輕;在她與聖眷正濃的洛芊芊比,很明顯跟著洛芊芊會更有前途吧;所以呢?她和她的孩子,哥哥們,洛家所有與她親近的人,全都成為了那兩人富貴榮華的墊腳石。
無數次,無數次,午夜夢迴時她都想親口問上那人一句:踩著洛家那麼多人的白骨上位,他難道就不會覺得虧心嗎?
洛家上上下下百餘口人,她為他兢兢業業,奮力籌謀,換來的,卻到底是什麼?
……
火,滿天徹底;好似要將天地都燃燒起來一般。
灼熱的火舌舔舐著觸手可及的一切,掙扎聲,痛哭聲,呼救聲……
「來人吶,救火啊,救火啊!」
她無助地抱著一雙兒女殘破不全的屍身,坐在地上;冰冷的石台,冰冷的心,冰冷的……那是對整個天地,整個世界的絕望;無神,空洞。
「小姐,小姐,您別這樣;奴婢帶您離開!」
誰,是誰在耳邊不斷地呼喊,是誰到這個時候居然還留在她的身邊。
「呵呵。」她笑,笑得低低沉沉,笑得心死如灰;幻覺吧,她早已經是眾叛親離,家破人亡,哪裡還肯有人跟在她身邊呢。
想想,也的確是這樣。
自傲如她,自負如她,清冷如她,孤傲如她;她宛若這天山絕巔那生長在滿天冰雪中的冰晶血蓮,晶瑩剔透的紅在寒冰裡,好似灼灼燃燒的烈火,燃燒的,卻是她自己。
「小姐,小姐!」
她閉上無助的眸,死了吧,就這樣,死去……或許也好。
在另一個世界,有大哥,有哥哥;想到那對自己疼寵入骨,可自己卻對他風言冷語;想到那被自己閉上戰場,最後屍骨無存;想到那曾經的一切的一切;她嘴角微微勾著。
那樣的笑,帶著淒涼,帶著悲傷;若是,若是一切能從來,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自己不會被那對蛇蠍母女玩弄於鼓掌之間;是她太過自傲,最後卻連那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是她活該!可是低頭,懷中一雙兒女何其無辜。
她恨,可那又如何?當初是她輕信了誓言,輕許了姻緣,卻可笑……這世間男兒看中的,她居然會相信他的油嘴滑舌;掛名夫妻……哈哈……
「匡當——」「卡擦——」
「小姐,奴婢求您,快走吧,快走吧!」眼神恍惚間,橫樑斷,砸在地上發出聲聲悶響,隱約還有那悶哼聲,祈求聲,是誰,到底是誰?
灼熱的火,滿天徹底,好似從地獄蔓延上來的業火紅蓮,要將這世界所有的黑暗全部燃盡般;只可惜,她等不到了。
「洛傾雪,你這個賤人!」
「洛傾雪,你當真不知道你那一雙哥哥是怎麼死的了?」
「哈哈,洛傾雪,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我買通了運糧官吏,是我!勾結敵國,還是我!哈,哈哈,可笑,皇上居然還是最寵我的……」
「洛傾雪,我終於將你踩在腳下了,哈,哈哈……」
「你當真以為他不知道嗎?他若不知,我又怎麼膽敢對我們最可愛的小皇子和小公主下手,哈,哈哈……你還真是可笑啊。」
「……」
「不,不是!」她眉頭緊鎖,「讓我見他,我不信,我不信,我一個字都不信!」
「洛傾雪,你看看,看看你現在這副瘋婆子的模樣,讓人看了就倒胃口;你還期待他來見你嗎?」被揪著的頭髮撕扯得頭皮生疼。
「不,不是,不是!」她眉頭緊鎖,撕心裂肺的大吼。
「洛傾雪,你還真是可憐啊;皇上他要的,從來都只是洛家的錢權而已,你當真以為他對你是真心的嗎?你瞧瞧,這可是象徵皇后之位的金冊呢,你看啊,你看啊,上面的名字時我洛芊芊,不是你洛傾雪!」
「……」
痛,好痛。
火舌飛燎,瀰漫著整座宮殿;漆黑的濃煙,嗆入肺腑,她捂著唇不斷地咳嗽著。
戰爭初歇,兩年的軍旅生涯,她已經耗盡心力;好不容易強撐著趕走最後一批強敵,然後一病不起;咳,咳咳。
血,鮮紅的血;她手間捏著的錦帕上,鮮紅的血液好似都在嘲笑般。
她不住地咳嗽著,火舌終於還是瀰漫了進來,門外那些呼救聲,哭喊聲,好似從天邊而來的般,帶著飄渺,她無力地靠著紅柱,懷中緊緊地抱著兩個孩子,連眼淚都沒有;只是想到那個人的聲聲質問,想到那個人的話,她真的好想,好想親口問上一問,為什麼?
既然他只是想要洛家的兵權和錢財,既然他要的只是那些身外之物,她拿那些東西做什麼;她要的從來都不是那些東西;他又何必為了那些東西而娶了她,以那樣最能打動人心的方式,最後卻讓那個人留在這世間最後一點點的證明都要抹滅掉,為什麼!
「咳,咳咳。」
透過濃濃的煙霧,她好似已經看到了那些來來往往的宮人,太監,依稀能夠看到一抹明黃色,臉上似乎還帶著擔心和傷痛。
他傷什麼呢,痛什麼呢,這樣的結果,不就是他想要的了嗎?
「咳,咳咳。」
知覺漸漸消失,漸漸消失了,無喜無悲,不痛不怒,不惱不願;她陡然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好似沒有絲毫的重量般,就那麼怔怔地看著。
親眼看著自己倒下時還緊緊地將孩子抱在懷中,她抬起自己的手,她這是怎麼了?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靈魂;終於是,死了嗎?可是孩子呢,她的孩子呢?
「皇上,火勢太大,您的龍體要緊,您還是回宮避一避吧,娘娘會沒事的。」太監總管模樣的人立在那明黃色人影的身後,不住地勸誡著。
她轉頭,看著那溫潤的臉頰上面此刻儘是冷冽;帶著濃濃的擔憂,在宮人圍城的保護圈內,走來走去,走來走去。
「滾,滾!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為什麼會著火,說啊,說啊!」漂浮空中,她眉頭緊鎖;這難道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嗎?他在生氣,可是他在氣什麼呢?
「救火,救!要是救不出娘娘,你們全都給朕去陪葬!」
漂浮在空中好似沒有絲毫重量般的女子眉宇微微顰蹙著,那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容顏,她很確定那個人就是自己曾經的夫,縱使只是名義上的,可的確是。更何況在這流雲國,難道還有其他人膽敢床上那一襲龍袍嗎?
可是為什麼他的反應卻,那麼的……那麼的不一樣。
「嗚嗚,皇上,您別這樣,都是芊芊不好;若不是芊芊,嗚,嗚嗚,姐姐也不……不會想不開;都是芊芊的錯。」
明黃色男子眉頭緊鎖,良久卻好似輕歎口氣,將女子攬入懷中,「表妹對你向來疼愛,她不會怪你的。」
「真的嗎?可是姐姐她,嗚嗚……」女子哭得梨花帶雨,「姐姐她怎麼忍心,龍兒和鳳兒那麼小,她怎麼忍心啊!」
「……」明黃色男子眉頭緊鎖,薄唇微微抿著,可她卻分明看到他眼底的一抹不甘。
漂浮空中的女子驟然低低笑出了聲,原來是這樣嗎?
她是自盡的,帶著最疼愛的一雙兒女,呵呵,自盡;多麼可笑的一個詞,戰場上,饒是最激烈的廝殺,縱使拼著最後一口氣不死,也是為了能讓這雙兒女不被冠上亡國奴的名頭;她想,或許她真的錯了。
未婚先孕又如何?
以她的身份,最多不過是褫奪了郡主的封號,她以命相護,難道還能真的要了那雙兒女的命不成?她以為自己給了他們最好的,卻不想,皇家多無情,最後自己當做女兒般疼愛大的妹妹,卻是最心狠的那個。
罷了,罷了!
洛芊芊,你給我活著,好好的活著;若是有來世,我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皇上,八百里加急快報!」
「說!」
「邊城、漠城同時告急。龍月、鳳臨,舉兵來犯!」
「什麼?怎麼會這樣?駐守邊關的大軍呢,安將軍呢?鳳臨不是與我流雲簽署了盟約嗎?又怎麼會再出兵的?到底怎麼回事?」
「娘娘身故消息已經傳開,流雲百姓為娘娘立了祭廟;鳳帝右言:洛氏傾雪在,盟約在;洛氏傾雪亡,盟約——亡!」
「什麼?」立在明黃色男子身邊的女子頓時怔了下,抬頭看著男子,「皇上,怎麼會這樣?」
「你問我,我去問誰?」男子面色陡然沉了下去。
「皇上,邊城、漠城已經抵擋不住了,請皇上快快抉擇才是。」
「……」
空中女子衣袂翩躚,最初還不習慣那樣的飄渺;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好似能讓人上癮般,她好似個旁觀者,看著曾經自己拼盡生命也要保護的地方,卻在自己身後,發生這麼大的變故。
「報!邊城淪陷,鳳臨大軍舉兵南下。」
「報,漠城淪陷,龍月大軍舉兵進犯。」
「報,北城——」
「報,虞城——」
「報,x城——」
幽州、蘭州、錦州;邊城,漠城,北城,虞城……
一座座城池相繼淪陷,一片片領土被相繼佔領,一批批臣民被無辜喪命;漂浮空中的女子卻陡然低低笑出了聲。
「啪——」一聲清脆的聲響傳來。
「皇上?」女子單手捂著側臉,品嚐著舌尖傳來的腥甜,緊接著是女子不敢置信的聲音。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表妹對你推心置腹,你居然敢,居然敢……」
「皇上,臣妾也是為了您啊,皇上!姐姐尚未出閣便與那容末來往甚密,您出去聽聽那些人都是怎麼說的,說皇上您活該戴綠帽子,皇上,臣妾這麼做也是為了您了;這雲家的江山,怎能交到一個孽種的手裡!」
「啪——」
「皇上!」
「滾,別逼我殺了你!」
「皇上?!」
「……」
流雲國,終於是沒了;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男子,最後自盡了,在那座被火淹沒的殘破宮殿中,死的時候,嘴角還帶著微微的笑意;而那曾經笑得得意的女子,軍妓!
鳳臨三千軍士的身下。
飄在空中的女子,瞳孔微縮,臉上卻帶著報復的快感;哈哈,洛芊芊啊,洛芊芊,你機關算盡,最後得到的又是什麼?
哈,哈哈!
「癡兒,癡兒——」
那熟悉的聲音,空靈浩遠,飄渺無垠,好似從天邊傾斜下來的陣陣南音般;飄在空中的女子猛然回首,看到那熟悉的眉眼,慈祥的笑容,淚頓時止不住流了下來,「師父!」
「癡兒,癡兒——」
「師父!」
「生,老,病,死乃天定;而汝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爾唯心矣。」老者的音容笑貌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顯得越發的蒼白,「吾徒,雪兒,切莫辜負師父的期望啊。」
「師——父!」
女子望著那空中漸漸消散的影像,看著那熟悉的音容笑貌就這麼漸漸淡去,漸漸遠去的還有那一句句帶著惋惜的輕歎,「癡兒,癡兒……」
「歸去,歸去,不如歸去!」
女子只覺得腦袋裡像是有千萬個人在不斷地敲鐘般,那種感覺好似要從內裡直接炸開的,讓她不由得抬起雙手捂著腦袋,「啊,啊——」
流雲國,終究是破了。
鳳臨、龍月有盟約在先,隔著怒江,劃江而治;唯有那些亡國的臣民,從此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
原本那意氣風發,身著明黃色龍袍的男子,此刻單手握劍,立在懸崖之畔;下方是呼嘯的怒江之水,遠遠的隔著是另一名身著龍袍的男子。
「哈,哈哈……」
「枉我自負聰慧,卻終究比不過他;呵呵……」
「……」
曾經的王者遙遙對立,可對於空中的女子而言,一切都不重要了;她想,或許她也該去找那個人了。
……
「嘶——」錦笙在熱水中擰了錦帕,不斷地替床上那面色蒼白,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不斷留下的女子擦拭著,轉頭卻是瞧著姜嬤嬤,「小姐又夢魘了,嬤嬤,這……」
姜嬤嬤皺著眉頭,「許是薇夫人的死觸動了小姐心裡的事兒吧;自夫人離開之後,小姐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我也一直擔心著,不想小姐還是放不下,哎!」
「不如請清遠大師來一趟如何?」陡然錦笙的手被夢魘中的洛傾雪死死地抓著,「不,不要,不要!」
床上,洛傾雪的頭不斷地左右擺動著,額頭上的汗越發的細密,枕巾已然濕透;可夢魘中的人兒卻沒有絲毫要清醒的模樣,反而越發的沉入其間,無法自拔。
姜嬤嬤眉頭微微蹙起,「小姐瞧著這般倒是比那日在相國寺時更加的嚴重了。」
「那要去稟告老爺嗎?」錦書不禁有些擔憂,自家小姐自從榮禧堂回來之後,便莫名其妙的陷入昏睡,原本她們也只當小姐是乏了;可不想到了夜裡下半晌時,小姐竟然莫名其妙的的開始夢魘,夢話,臉上帶著嫉妒的不安,身子的溫度也開始急劇上升,好似看到什麼可怕的事情了般。
這般高熱不退,若是一直持續下去,小姐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別說其他人,光是靜安太長公主那裡,她們就很難交代了。
「現在方才醜事,便是去了,老爺也是在寢中,等卯時吧。」姜嬤嬤眉宇微微顰蹙著,「銀珂再去傳熱水,給小姐擦一擦身子。」
「那太長公主那邊那通知嗎?」錦笙的手被洛傾雪緊緊地抓著,被抓得生疼生疼的;可在看到洛傾雪那漸漸平復下來的眉頭時,她心中總算是大鬆了口氣。
漸漸地,床上的洛傾雪也不掙扎了,而是慢慢地,好似真的只是睡過去了般;屋內眾人這都方才大鬆了口氣,原本懸著的心,總算是沉了下來。
錦笙、錦書兩人又給洛傾雪擦了身子,換上一套乾淨的衣衫,便是連床上的被單、被褥也全都換過了,直到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她們這才忙完,好不容易能歇口氣了。
時間一分一秒,卯時……辰時……巳時……
眼瞧著時近午時,可躺在床上的小人兒表情平緩,呼吸綿長,根本沒有絲毫要醒過來的模樣。
「姜嬤嬤,小姐這……」錦笙有些著急了,算起來她已經睡了近十個時辰了,這還沒醒過來,實在是太不正常了。
姜嬤嬤的心裡也不太好受,她抿著唇,「要不,先通知兩位少爺吧。」
子不曰怪力亂神,可這種事情,若是一個沒處理好,到時候對自家小姐的名聲影響就太大了;錦笙、錦書雖然年紀尚小,但對姜嬤嬤的話卻是聽的,點點頭。
「那我先去傲寒樓,瞧瞧。」錦書略微沉吟了下。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錦書的話音尚未落地,就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男子嗓音清冽,後面才響起小丫鬟的通報聲,「姜嬤嬤,錦笙姐姐,錦書姐姐,大少爺和少爺來了。」
「奴婢參見兩位少爺!」
「行了,都起吧。」洛青雲罷了罷手,「妹妹呢?」
看著姜嬤嬤三人臉上帶著疲累的模樣,心裡頓時咯登一聲,「怎麼回事,可是妹妹出事了?」
「……」姜嬤嬤低著頭,擺手示意那通報的小丫頭出去之後,這才將事情原原本本的道來。
「什麼?到現在還沒醒過來?」洛青雲有些急了,洛傾寒更是早已經聽不下去,直接進入內室,看到那躺在床上,好像沒有生機、面色蒼白的搪瓷娃娃般的女子,他的心頓時抽疼了下;抬手抓著自家妹妹那冰涼的小手,更是眉頭緊鎖。
洛青雲隨後跟進來,試了試洛傾雪額頭的溫度,「怎麼會這樣?難道你們沒有去請大夫?」
「……這,小姐自昨兒夜裡開始夢魘,這種事情若是傳了出去對小姐的聲名自是不好,老奴這才自作主張。」姜嬤嬤說著頓時跪倒在地,「老奴有罪,求兩位少爺責罰。」
「奴婢有罪。」錦笙和錦書也頓時跪了下去。
「行了行了。」洛青雲眉宇微微顰蹙著。
如今孟氏一病不起,孟氏一族更是宛若風雨中的浮萍,搖搖欲墜,所有的事情都堆在一起,誰也沒有這個經歷和時間來關注素瑤居的動靜;想了想,他抿著唇,「聽說傾雪與相國寺的清遠大師私交不錯?」
「……」姜嬤嬤、錦笙兩人頓時怔了下;好久,錦笙才壓低了嗓音,「小姐曾與清遠大師促膝長談過,若當真算起私交;倒是不知是夫人留下的善緣,還是小姐與清遠大師的佛緣了。」
洛青雲略微思索半晌,「上次妹妹在相國寺也曾這般夢魘?」
「是。」錦笙恭謹地應聲。
「清遠大師那時怎麼說的?」洛青雲深吸口氣,他總覺得有什麼事情好像被自己忽略了,這個妹妹自從相國寺回來之後就像是變了個人般,難道當時在相國寺發生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一個人,真的能夠前後性格相差至此嗎?
雖然這種變化他喜聞樂見,可是他……那總是無意間落在她身上的眼光,看到她眼神中的落寞,那種透著孤寂的冰冷,死一般的絕望,都不由得讓他的心臟抽疼得難以呼吸。
到底,她到底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才讓她在原本應該天真無邪的年紀有了那樣痛徹心扉的體驗,甚至……那樣的冰冷,那樣的絕望,他……
錦笙低著頭,薄唇微微抿著,「這……」
「什麼這啊,那的!」洛青雲頓時面色一垮,向來溫潤的面色竟然有了一絲的裂縫;眼神冷冷地掃過去,錦笙的身子頓時顫了顫,僵了下,低著頭,嚅了嚅唇,這才小聲道,「清遠大師說,說……」
姜嬤嬤卻是看不下去,眉頭緊鎖,想了想,「所謂夢魘,心魔而已。」
「……心魔?」洛青雲眉宇微微蹙起。
「許是夫人過世對小姐打擊太大,讓小姐產生了心魔吧。」姜嬤嬤看著床上仍舊呼吸平緩而又綿長的洛傾雪,好似尊搪瓷娃娃般,那麼的精緻而又易碎。
洛青雲低著頭,若有所思;「清遠大師可還曾說過什麼?」
「……好像還說過一些動靜什麼的話,這……老奴實在有些記不清了。」姜嬤嬤皺著眉頭,然後搖搖頭,臉上還帶著些許的愧疚。
洛青雲擺擺手,轉頭看著向來冰山沒有任何表情的洛傾寒竟然眉頭緊鎖地看著洛傾雪,略微思忖,「傾寒,你立刻快馬加鞭趕往相國寺,將傾雪的情況告訴清遠大師。」
「……」洛傾寒看著躺在床上的洛傾雪猶豫了下,點點頭。
「若是可以,將清遠大師帶回來一趟吧。」
話剛出口,洛青雲卻是兀自搖了搖頭,清遠大師自那件事情後不接所有的祭祀活計,旁人連見一面都很是困難,傾寒去能見上面尚且是碰運氣,讓他親自前來,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洛傾寒此刻卻是下定了決心,來不來,可由不得他了。
「大少爺,那老爺那邊?」姜嬤嬤皺著眉頭。
「先不用。」洛青雲擺手,抿了抿唇,「錦笙立刻派人前往榮禧堂,父親應該在那裡,告訴他們,傾雪的病突然惡化,先正在昏迷中沒有醒來。其他的,不要多言。」
錦笙低著頭,「是,奴婢親自前往。」
「那樣最好。」洛青雲深吸口氣,點點頭,「你們立刻派人將保和堂的安大夫請來。」可想到那日洛傾雪的話,又擺擺手,「算了,不必了。」
玄門醫術的傳人,不會沒有認識到自己的身體狀況;只是心病還需心藥醫;他愣怔地看著躺在床上的洛傾雪,她的心病,難道真的是母親去世?
這樣的說辭,別人會信;可他……卻是一個字都不信,親耳聽過她說的那些話,見識她的那些手段之後,有些事情,或許連洛傾雪自己都想不到,他知道的,遠比她想像的要多。
比如:她對馮素煙、宋芊芊母女突然發生的那般天翻地覆的變化;比如:她對雲景疏莫名其妙的敵意;再比如:她整個人的性格……
母親過世對她的打擊驟然再大,可不會大到這種地步;母親的過世,誰不傷心,他也傷心,可洛傾雪表現出來的這些,卻是太過了。
……
下午,時近申時,風塵僕僕的洛傾寒從相國寺回來;面色很是難看。
「清遠大師怎麼說?」洛青雲語氣急切,面上帶著些許的希翼;這都已經一整日了可洛傾雪的情況,卻始終那般,不上不下的。
安大夫也來看過了,卻沒有檢查出任何問題,還明言:洛傾雪就是睡著了,這大戶人家就是事兒多,待她睡醒自然就醒了;可如果當真如清遠大師所言,那若是她不能從心魔中掙脫出來,那豈不是永遠都……沒有辦法再醒來了嗎?
洛傾寒搖搖頭,眉宇微微顰蹙著,薄唇輕啟,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心魔。」
「……」洛青雲低著頭,歎了口氣;心魔,心魔,可誰知道她的心魔到底是什麼。
「大少爺,少爺您們也早些回去歇著吧,若是小姐醒了,你們卻倒下了,那小姐定是不會安心的。」錦笙蹙了蹙眉頭,「您們放心,若是小姐醒來,奴婢會立刻派人通知您們的。」
姜嬤嬤也點點頭,「大少爺您都一整日沒進膳食了,若是小姐醒來知道,該責怪奴婢們了。」
「……」洛青雲點點頭,「如此也好。」
他們兩個一直呆在素瑤居,久了總會引起旁人的注意的,洛傾雪現在的狀況可不適合讓別人發現。
洛傾寒卻是緊緊地盯著洛傾雪,面上露出一絲猶豫;到底還只是十二歲的孩子,眼前又是自己心愛的妹妹,看著她那麼躺著,不哭不鬧的模樣,他的心真的好痛啊。
「嬤嬤,小姐她,她……」
看著洛青雲、洛傾寒離開的背影,錦笙再也支撐不住,直接跪倒在床頭,淚雨漣漣,「嬤嬤,你說小姐她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為什麼……」
「傻丫頭!」姜嬤嬤搖搖頭,「小姐的心思越發的重了,她不說我們也無從得知,哎;我讓銀珂準備了好些小姐愛吃的東西,小姐,小姐……」
時辰一點點過去,可躺在床上的洛傾雪卻沒有半分醒過來的跡象。
「咻——」
陡然,耳畔傳來一聲尖利卻輕聲的哨響;錦笙剛轉過頭,看到來人還沒來得及尖叫出聲,頓時只覺得兩眼一黑,然後整個人直直地暈倒過去。
聽到動靜的姜嬤嬤剛轉過頭來,甚至還未來得及張口。
處理好兩個人,陸謹看著仍舊一襲白衣的容末,此刻他已經淡淡的側身坐在床前;他癟癟嘴,果然是師兄,變態得不似常人,連喜好都與常人不用;他對這種前後看不出區別的乾癟身材的小丫頭,真不知道師兄到底眼睛是怎麼長的,才能看上她。
聽說還是個聲名不好的,凶狠刁蠻又任性,嘖嘖!
陡然,容末兩道輕飄飄的眼刀甩過來,陸謹頓時狠狠地打了個寒顫,身心都具老實了,然後本本分分地去做他的門神。
「素素,素素。」容末抬手握著洛傾雪的手,「素素……你真的忍心嗎?」
「野有素草,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你是流雲國萬千百姓的平安和樂郡主,卻只是我一個人的素素,素素……」
飄飄忽忽,好似沒有重量般,女子只覺得自己頭暈無力,整個人順著那黑漆漆的隧道不斷的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遠;那黑色的隧道不斷地朝前面延伸著,好似沒有盡頭一般。
她在哪裡,這裡又是哪裡。
「素素,素素!」
誰在叫她,那樣熟悉的嗓音,誰,是誰?
「野有素草,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你是流雲國萬千百姓的平安和樂郡主,卻只是我一個人的素素!」
她記得,誰也曾在她耳畔這般殷殷切切地私語,同樣的話,她聽過,好熟悉,好熟悉。
「素素,你當真捨得嗎?」
「素素,素素!」
「啊——」
女子雙手捂著頭,跪倒在地上,淚不由得潸然宛若雨下,別叫了,別叫了!
容末將洛傾雪的手貼在自己的側臉,「素素,前世到今生,這難道不是上天注定的緣分嗎?為什麼,為什麼連補償的機會都不給我,素素,素素……」
「你難道真的忘了嗎?我們的曾經,我們的……」
女子抬起頭,在漆黑的隧道中朝著一個方向輕輕地訴說著,「忘了!」
陡然耳畔傳來兩個清冷的字,容末猛然抬起頭,卻發現那好像只是幻覺般;只是原本躺在床上的女子,那安詳的臉上,眼角頓時劃出兩行熱淚。
「素素,你還記得的,是不是?素素,你沒忘,是不是!」
「素素,素素——」
饒是智若妖的容末,饒是腹黑如容末,饒是清冷如容末,此刻臉上那宛若面具的清冷終於皸裂,臉上帶著點點激動,「素素,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沒忘的是不是!」
「……」
女子只覺得頭疼欲裂,最後整個人順著那道嗓音,飄忽起來;那樣的引力越來越大,越來越烈,那濃濃的從靈魂裡面透出來的呼喚,讓她無法抵抗。
「轟——」
她猛然睜開眼,洛傾雪,她記得;平安和樂郡主,流雲國最尊榮無雙的稱號,哈,哈哈……可笑,可悲,可憐,可歎……
「容公子,這夜半爬人香閨的癖好總是改不了的嗎?」
清冷帶著冷厲的聲音自耳邊響起,容末頓時猛然抬頭,在看到洛傾雪睜開的眼時,心裡不由得小小地激動了一下,可想到清遠大師的話,他的心卻是越來越沉。
心魔……心魔……
原來,她的心魔當真是他嗎?可,縱使如此,這樣的她,讓他怎麼捨得放手,他怎麼捨得!
「天下弱水三千,我也只飲一瓢而已。」容末語氣淡淡的,感受到她微微的掙扎,他從容地放下手中的素手;淡淡地笑著。
縱使前世的他是她的心魔,今生他也有足夠的信心陪她驅趕心魔,然後成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放棄,原諒他,他做不到。
自幼母妃就教過他,真正覺得重要的東西,吃到嘴裡就別再吐出來;所以,「素素,別再跑了。」
「……」洛傾雪的身子頓時僵了僵,勉強地扯了扯嘴角,看著他,「容末,我……」
「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容末看著那樣的洛傾雪,誰都不知道當初知道自己能重活一回時他心裡的悸動,誰都不知道在他知道她也保留著前世的記憶時,心中的百感交集。
既盼著她記得,又盼著他永遠忘記。
當初,他選擇了讓她活著;可她終究卻是走上了那條路;他留下的話,洛氏傾雪在,流雲在;洛氏傾雪亡,整個流雲與她陪葬。
可就算這樣的誓言,卻仍舊沒有保全她的平安和樂;今生,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他不會再讓那些危險的人物出現在她身旁,更不會允許她接觸到那麼危險的東西;他想,這天下便是再沒有誰能有任何理由能阻止他擁有她,將他納入羽翼之下,小心地呵護著。
聽著容末那近乎宣言的話,洛傾雪的心卻是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想到夢魘裡,又看到師父的音容笑貌,那樣帶著不解,帶著遺憾,又帶著失望的眼神。
師父曾說,希望她不要有恨;可是她真的可以嗎?可以再接受他一次,可是會不會又會害了他……
「素素,素素,你信我,信我一次,就一次!」容末有些急了。
洛傾雪想,或許,就一次吧;給他又何嘗不是給自己一次;到底她對他還是不能完全的絕望,完全的……封閉內心。
「好!」反手擁上容末的背,「三年,再等我三年!」
三年,宋芊芊及笄回雲都之時,她會將所有的所有全部處置了;夢裡夢外,看到那樣的結果,她不知道那是不是真實,可是卻夠了,真的足夠了。
知曉雲景疏和洛芊芊最後的結局,她終於是笑了。
洛芊芊啊洛芊芊,縱使你最後機關算盡又如何,雲景疏不愛你,哈哈,不愛你!
只是,縱使知道又如何,雲景疏於她而言,依舊是不可原諒的存在。
……
洛傾雪終於醒來的消息,讓原本提著心的洛傾寒、洛青雲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錦笙和姜嬤嬤整日裡酬神拜佛,更是小心翼翼地將洛傾雪伺候著,絕口不提孟貞薇和馮望月的絲毫事情,生怕在引起洛傾雪的心魔。
自容末離開,洛傾雪漸漸的也學會了很多。
雲靜安終於是奉召離開了,離開之時洛傾雪去送她,看著她臉上透著的無奈和擔憂,看著她臉上的遺憾,洛傾雪低著頭,卻只能在心裡默默的流淚。
……她終於知道,雲靜安懼怕的,那個人——讓她曾經敬愛過,崇拜的,看若神明般的男子,太祖皇帝。
有些事,既然外祖母不想讓她知道,她也只能裝作不知;就這樣,很好了。
太祖皇帝當年對外祖母疼愛如眼珠子般,雖然限制了她的自由,可到底外祖母會過得很安詳,不用摻和到那些爭權奪利、站位的紛爭中來;或許,待天下定,她再去尋她。
孟氏一族被靜王府拋棄的消息,到底是不脛而走,沒有人明白為什麼,各種紛紛擾擾的傳言傳開;只是孟氏病入膏肓,一病不起;小孟氏衝動地帶著人向靜王府要說法被洛永煦又重新關回了祠堂;整個鎮北侯府,好像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寧靜。
「小姐,瞧著天氣正好,您可要出去走走?」錦笙的問話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懶懶地斜靠在美人靠上,洛傾雪低首垂眸,嘴角微微勾著,看著那波瀾不驚的湖面,罷了罷手,「不了;我瞧著天氣也很好,你與錦書她們一同去玩兒吧。」
「奴婢陪著小姐就好。」錦笙哪裡敢應。
洛傾雪也不強求,反而捏著長歸剛傳來的信箋,兀自笑了。
……信上曰:宋老夫人收到信箋一封,來自……去往天國十餘年的宋—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