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整個榮禧堂內,瀰漫著不同尋常的氣息;很安靜也很是壓抑。
姚佳氏本想應聲,與她打個招呼,可瞧著孟氏那略嫌難看的面色以及抿著唇的洛永煦,她臉上訕訕的,轉頭朝洛永康望了望,臉上瞬間染上一抹苦澀,也只能作罷。
「嗯,坐吧。」
靜悄悄的屋子裡,眾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良久,孟氏才抬起頭,淡淡道。
榮禧堂的堂屋內,上方主位上孟氏與洛永煦並排而坐,右下首依次是洛永康,姚佳氏,洛秀月姐妹;往下便是大房的兩位貴妾唐姨娘和夏姨娘。右下首是哥哥、大哥,順延下來第三個是她的位置,她的左下手緊挨著謝煙雨;在下面是府中的庶妹們。
「謝祖母。」洛傾雪不卑不亢,無喜無悲地應聲,旋身輕坐,雪白的裙袂翩躚在空中漾起淡淡的弧度,宛若那最美的天山雪蓮般,高潔清貴,不然一絲塵埃。
正堂中間的空地上,小孟氏以及昨夜裡見過的紅薔並另一名不怎麼熟悉的婢女跪在地上;許是到底心疼自己的侄女,小孟氏的膝蓋下有個並不算太薄的蒲團。
在座眾人,皆各有所思;唯有洛秀憐臉色難看,眼神陰沉,死死地瞪著洛傾雪的模樣,像是恨不能吃其肉,喝其血。
「喜樂,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的?」
洛傾雪低首垂眸,嘴角勾起淡淡的嘲諷之色,將罪名推給下人這種做法在大族後宅並不少見;一來為了維護家族聲名,挽回顏面;二來這些下人的手底也的確不怎麼乾淨;三來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了。小孟氏乃孟氏血脈相連嫡親嫡親的親侄女,同樣是嫁入鎮北侯府卻一個是拿著鑰匙的當家主母,一個卻只能勉強算是良妾;若是外人知曉小孟氏做出那樣的事情,損的可不僅僅是鎮北侯府的顏面,更是孟氏一族的顏面;出過這樣的女兒,日後誰還敢與孟族之女談婚論嫁。
跪在紅薔旁邊的婢女身子頓時顫了下,抬頭微轉飛快地看了小孟氏一眼,而後咬咬牙,頭磕在地上,「奴婢無話可說。」
「那你的意思是承認了?」孟氏尾音上揚。
「……」喜樂沉默,眾人卻能隱隱聽見那淡淡的哭泣聲,她的身子還微微顫抖著。
洛傾雪抿著唇,良久深吸口氣,張口,聲音清脆帶著淡淡的冷然,「你是怎麼從素瑤居下院拿走烏骨雞的?」
孟氏瞧了洛傾雪一眼,在長輩問話時插嘴本是沒有教養的行為,可偏生此刻她又不能說什麼,畢竟素瑤居戒備森嚴,能在整個素瑤居三十餘名下人皆在的情況下,拿走兩隻會動、會跑還會叫的烏骨雞,絕非易事。
「沒聽見大小姐問你話嗎?」洛永煦惱了。
喜樂伏在地上的身子明顯顫抖得越發厲害,卻倔強著不肯言語。
「哼,不識好歹的東西。」洛永煦黑沉著臉,「來人吶,給我上拶刑,我倒是要看看是你的手指硬還是嘴比較硬。」
「……」喜樂身子頓時顫抖著;錢嬤嬤面色蒼白卻死死地咬著牙,田嬤嬤歎口氣,只能轉頭示意讓人去取夾棍。
拶刑,拶的是手指,正所謂十指連心。
洛傾雪心中帶著三分嘲諷,這齣戲又是早就已經排練好演給她看的嗎?素瑤居內,就這麼不明不白地丟了東西,若是旁的也就罷了,偏生又鬧得闔府上下人盡皆知;而小孟氏又是她嫡親的侄女,所以這才讓這位在鎮北侯府呼風喚雨慣了的孟氏下不來台,若是前世的她,指不定說兩句也就過去了;只可惜,她早已經不是以往那個容易心軟的小女娃了。
「娘,這正所謂棍棒之下多冤屈,您看這……」
眼睜睜地瞧著婢女取來夾棍,喜樂身子顫抖著,牙齒緊緊地咬著下唇那克制又壓抑的模樣,偶爾望向小孟氏時那敢怒不敢言的眼神,眾人誰還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孟氏轉頭看向說話的洛永康,本就心情不好此刻越發的不悅,「你這是在指責為娘?」
「孩兒不敢。」洛永康頓時偃旗息鼓。
「我再給你一個機會,你說不說?」洛永煦身子往前微微傾了傾,看著喜樂那害怕的模樣,兩名婢女立在她左右,雙手已經被安置到了夾棍的中間,只待兩人用力,便能用刑。
喜樂嚅了嚅唇,眼底眸中不知名的情緒不斷地翻湧著,良久牙齒咬破嘴唇,舌尖腥甜的味道喚醒了她,死死地搖頭,臉上神色視死如歸,眼底卻儘是絕望。
「哼,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用刑!」洛永煦輕喝一聲。
兩名拉著夾棍細繩的婢女頓時朝兩個不同的方向用力,眾人只聽見「嘎吱嘎吱」的木棍膠合的聲響,還有那聲聲撕心裂肺般的痛呼;豆大的汗珠自喜樂那蒼白的臉上不斷地流下來。
「你說不說?」
「奴—婢—無話、可說!」喜樂很是艱難地一字一句。
「哼,本候看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給我用力!」
不知為什麼,洛傾雪總覺得洛永煦的情緒很是不對,難道其中還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瞧著那隱忍得很是困難的喜樂,她深眸中閃過一絲不忍,不過很快便被淹沒在那漆黑的波濤中;正所謂,各為其主,她們立場不同,有些事情便早已經是注定了的。
「啊——啊——」聲聲痛呼,撕心裂肺,讓在場眾人聽了都不覺不忍。
「永煦,罷了吧。」孟氏深吸口氣,懸在嗓子眼上的心終於落了下來,「瞧著嫻娘倒是真的不知情的,這丫鬟雖是自作主張,但看在她一片忠心的份上,饒她一名直接打發出府吧。」
洛永煦轉頭瞧著孟氏,又看了看跪在底下的小孟氏,敏銳地察覺到她臉上那一閃而逝的欣喜,以及明顯鬆了口氣的表情;心底越發的黯然,「傾雪,你說呢?」
「素瑤居內,雖談不上戒備森嚴,卻也守衛重重;烏骨雞向來又是放養,能避開這麼多人的耳目,將兩隻烏骨雞捕捉並取走,她……也算是個人才。」洛傾雪語氣淡淡,無喜無悲,像是在陳述一件於己無關的事情般,「若是往後,府中任何的下人都能如此進出素瑤居宛若無人之境,女兒惶恐。」
姚佳氏看向洛傾雪,眼中也帶著些許的贊同;將心比心若是自己女兒的院子被人想進就進,那還得了。可現在這樣的場合,有些話卻不是她想說就能說的,更何況上有孟氏,下有洛永煦、洛永康,根本沒有她插嘴的餘地。
「那傾雪以為應當如何?」洛永煦心中很是煩躁。
昨夜,回房之後他翻來覆去,徹夜難眠。七月七日長生殿,為什麼偏偏這句話要從洛傾雪的口中說出來,為什麼?他思來想去,怎麼也想不明白到底馮望月是怎麼知曉的。
洛傾雪低著頭,神色染著蒼涼,帶著哀傷,嘴角微微揚起分明帶著笑意,讓眾人瞧了都再挪不開眼的絕美;只是那笑,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想哭,原本嫣紅的雙唇此刻血色盡褪,開開合合,轉頭看向喜樂,「我只問一句,到底是誰,幫你的?」
『嗡——』
眾人只覺得腦子裡突然有什麼東西炸開,又好似有什麼東西突然清明了般。
喜樂身子頓時狠狠地顫了顫,「奴,奴婢不懂大小姐在說什麼。」
「傾雪,你……」孟氏與洛永煦也帶著不贊同地看著她。
「烏骨雞最是畏人,往日裡連餵養它們的銀葉瞧了都會遠遠的避開,更何況喜樂;她想如此輕易、不動聲色地從素瑤居帶走兩隻烏骨雞,絕無可能;父親當真以為,素瑤居的那些下人全都是擺設嗎?」
從沒有這麼一刻,洛傾雪覺得馮望月看人是這麼的精準;當然是在不涉及到馮素煙的時候。
前世,隨著父親被迫交權後惶惶不可終日,終是鬱鬱寡歡,憂鬱成疾;大哥、哥哥相繼戰死,堂哥們亦是前赴後繼地去拜見祖宗們;曾經盛極一時的鎮北侯府終於沒落了。府中,簽了死契的下人們,逃的逃,走的走。
唯有她素瑤居的下人,就算是死也都死在了鎮北侯府;只除了……
「所以告訴我,幫你的人到底是誰?」洛傾雪轉頭看向喜樂,「烏骨雞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但素瑤居絕不容許有這樣吃裡扒外的人存在!」
聲音陡然拔高,擲地有聲。
喜樂面色頓時變得更加蒼白,她嚅了嚅唇,卻終究沒有說出話來。
「呵呵,父親,既然整件事情受害者是女兒,不如將這喜樂交給女兒處置如何?」見她這副模樣,洛傾雪突然開口,橫來一句;腦子裡猛然閃過一些什麼,嘴角微微勾起,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對著喜樂用唇語說了幾句什麼。
只見喜樂頓時面色『唰』地變白,身子更是不住地顫抖著,深吸口氣,因為受刑聲音很是虛弱無力,「大小姐饒命,大小姐饒命,我說,我說!」
「嗯哼。」洛傾雪歪著腦袋。
「是,是……」喜樂吞了口唾沫,低著頭,兩行清淚自眼角滑過,「是,錢嬤嬤。」
「嘩——」
在場眾人一片嘩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著立在孟氏身後那面色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錢嬤嬤,眼中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情緒,驚訝、詫異、不敢置信……
「老夫人,老奴冤枉,老奴冤枉啊。」
只聽見一聲沉悶的聲響,錢嬤嬤雙膝跪倒在孟氏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老奴服侍您這麼多年,都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又怎麼會做出那等混賬的事情來;老奴在鎮北侯府呆了大半輩子,無兒無女,也犯不著為了兩隻烏骨雞與大小姐過不去,求老爺、老夫人明察。」
「……」孟氏只覺得眉心突突地跳了兩下,「當真是錢嬤嬤?」
「老夫人明察,奴婢不敢說謊。」感受到洛傾雪那兩道灼熱的眼光,喜樂只覺得如芒在背,便是在那之前的拶刑也未讓她覺得有這般的難受和掙扎過,「老爺明察,老夫人明察。」
洛傾雪深吸口氣,轉頭看向錢嬤嬤,「其實衣櫃裡的那滴雞血是錢嬤嬤滴上去的吧。」
「大小姐,您可不能冤枉老奴。」縱使在這樣的情況下,錢嬤嬤也很是硬氣,倒是不知道有什麼依仗。
「傾雪,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麼?」孟氏強壓下心頭的不悅,壓低了嗓音道,「昨夜不是都已經查清楚了,不是錢嬤嬤。」
洛傾雪低著頭,「昨夜是查得很清楚,錢嬤嬤手上也的確沒有沾染雞血,不過……如果雞血是沾在中衣內襯上的呢?」
「……」眾人無言。
「昨日約莫午時前後,有人曾經在素瑤居門前看到過錢嬤嬤,不知錢嬤嬤該如何解釋?」洛傾雪聲音清冷,一字一句。
「……」眾人沉默。
「今兒清早,我差人去保和堂請大夫為素瑤居的下人診治;誰知卻剛好碰到人將這個扔到院子外面廢棄的枯井裡;可是費了長歸晚照不少時候才將它撈起來,錢嬤嬤想不想知道是什麼?」洛傾雪指著錦笙手上端著用一方白綾遮擋的托盤。
「……」
隨著洛傾雪的字字句句,雖然非常的平淡,平淡得好似在陳述一件件平凡的事實般,錢嬤嬤的身子卻顫抖得越發厲害。洛傾雪每說一句,她的面色便慘白一分,直到最後,臉上沒有絲毫血絲。
「砰!砰!砰!」錢嬤嬤頓時磕頭如小雞啄米,聲聲悶響傳來,「大小姐饒命,大小姐饒命,是老奴鬼迷了心竅了,求求您饒過老奴這一次吧,求您了。」
「……」洛傾雪端起茶杯,掩飾地遮住嘴角的嘲諷,不急不緩地抿一口茶。
「砰!砰!砰!」
磕頭聲,求饒聲,仍在繼續。
孟氏的面色已經難看到一定的境界,就是那廚房用得最久的鍋底都遠不能比,她氣得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胸口上下起伏著,一隻手死死地抓著座椅的扶手,另一隻手緊握成全。
「你這賤婢,誰讓你自作主張的;大小姐院子裡的東西,也是你這沒臉沒皮的下人能動的?」
「老夫人明鑒,老奴只是不忍瞧著您為小孟氏的病情徹夜擔憂這才鋌而走險。」錢嬤嬤說得比唱得還好聽,臉上老淚縱橫,那叫一個情真意切。
錢嬤嬤抿著唇,「老夫人明鑒啊。」
「哼,我可不敢用你這等偷雞摸狗、手腳不乾淨的人;這次偷的是烏骨雞,誰知道你下次又要偷什麼。」孟氏趕緊與錢嬤嬤撇清關係,抬頭看著洛傾雪,「雪丫頭,這賤婢就交給你處置了,就算亂棍打殺了,祖母也不會說半個不字。」
聞言,錢嬤嬤面如死灰,喜樂的身子也不由得顫抖了下。
「祖母這是說的哪裡話;錢嬤嬤服侍您老人家這麼多年,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看在祖母的份上就饒她一名吧;父親覺得可好?」洛傾雪嘴角帶著溫和的笑,語氣也驀然好了幾分。
孟氏聞言,心陡然一沉。
她實在沒想到,導致昨日自己丟臉的罪魁禍首竟然會是錢嬤嬤;這事若是傳了出去,指不定在背後怎麼說她。
祖母貪吃,竟染指病中孫女的補品?還是她上樑不正,下樑歪?
洛永煦原本也很是擔憂,畢竟孟氏這麼多年都是田嬤嬤和錢嬤嬤共同服侍著,想著他眉頭緊鎖,也很是為難。當初月兒在世時,可從未讓他因為這些事情煩心過;整個諾大的鎮北侯府,從沒有聽說哪裡發生了什麼不可調節的紛爭,到處都是井井有條的;如今她去了不過才短短幾十日,他竟然……
抬手輕輕地揉了揉太陽穴,又轉頭瞧著洛傾雪,見她眼神真誠不是作假,這才點點頭道,「傾雪說得是,錢嬤嬤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饒;這榮禧堂她是再呆不得的,就送到浣洗房去吧。」
「……」錢嬤嬤頓覺身子一僵。
浣洗房,那可是整個府中最辛苦、最下賤的唯二;另一個自然是夜香房;整個府上所有下人的衣衫都是要送到浣洗房去的,闔府上下數百口人,每日換下來需要漿洗裡裡外外的衣衫能堆成一座小山。
孟氏趕緊點頭,「如此也好。」
「老夫人——」錢嬤嬤失聲喚出口,孟氏的臉立馬就沉了下來,「別喚我,我真是想不到,原來你竟然是這樣的人……」
「……我,我……」
錢嬤嬤磕磕巴巴,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怎麼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明明一步步算計好的,不管是小孟氏還是喜樂,算計得那麼精妙,為什麼卻處處都是漏洞,她低著頭,「老奴多謝老爺不殺之人,老奴不能再伺候老夫人您了,您……多保重身子。」
「哼!」孟氏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可到底養條狗這麼多年都是有感情的,錢嬤嬤一個活生生的大活人朝夕相處這麼多年又怎麼會沒有感情,但這些跟她自己的名聲比起來,都不值一提罷了。
瞧著錢嬤嬤的模樣,田嬤嬤在心中搖搖頭,總有一股兔死狐悲的悲慼之感。
「至於喜樂,雖是從犯但性質極其惡劣,直接讓人牙子發賣了吧。」洛永煦擺擺手,「至於小孟氏,罰你在庵堂靜思己過,什麼時候反省清楚了,什麼時候再出來。」
孟氏嚅了嚅唇,卻沒有再說什麼。
錢嬤嬤可是她的心腹,若不是小孟氏在背後撐腰,她又如何敢瞞著自己做出這樣的事情;孟氏瞧著小孟氏那蒼白的臉色,若是往日,她定會開口求情的,可只要一想到昨日她竟然與錢嬤嬤聯合起來,將他們祖孫三代玩弄於鼓掌之間,她就恨得險些咬碎一口銀牙,看來自己平日裡當真是對她太好了,也是時候晾一晾了。
「今兒之事,若是傳出去半個字,別怪老婆子我不講情面!」孟氏凌厲的視線淡淡地掃過坐在堂下的眾人,鎮北侯府的臉面絕不容有失;「姚佳氏你也多看著些,這事要是傳了出去,哼!」
「兒媳明白。」姚佳氏吞了口唾沫,就算孟氏不說,她也知道該怎麼做的。
洛永煦沉著臉,冷聲道,「你們呢,都聽到了?」
「是。」眾人齊齊應聲。
「既然如此,大家都散了吧。」洛永煦大手一揮,擺擺手。
洛永康首先起身,攜姚佳氏離開,洛傾雪也隨之起身,緊跟著洛青雲和洛傾寒的腳步,想到剛才大哥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她只覺得脊背發毛。
……
「妹妹,你還在恨他!」
洛青雲坐在軟榻上,端著茶杯輕輕下一口茶,然後那幽暗深邃,眼角微微上揚的眼睛,就這麼直勾勾地看著她,只看得她心底發毛,只覺得脊背一陣陣涼風吹過,他這才悠悠地開口道;這個他指的是誰,在場三人,心知肚明。
「……」恨嗎?
洛傾雪沉默了,低著頭,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明明,明明她真的很想,很想努力跟那個人拉近關係,哪怕只是一絲絲的父女情分也好,可每每看到他總忍不住想起;他與馮素煙恩愛纏綿的一幕幕;對母親,他從未有過那般的體貼,小意溫柔。想到母親,想到前世自己是那般的混賬,識人不清,害人害己,眼眶就不由得一陣酸澀,深吸口氣,昂著下巴,望著屋頂雕樑畫棟,將眼中的霧氣逼回去,而後揚起臉,帶著蒼涼薄笑,「大哥,你在說什麼?雪兒聽不懂。」
不懂,真的不懂。
那個人到底有沒有心,到底是要有多狠心,才能那般對待母親;母親是那般的溫柔善良,溫婉賢淑。他坐享齊人之福,妾室通房,母親何曾為難過?庶子庶女,一個接一個,母親可曾如那些世家大婦般,善妒成性,暗地裡使絆子,耍狠手?
不懂,真的……不懂……
「呵呵,妹妹你知道嗎?你們兩個,」視線在她與洛傾寒之前掃射一圈,洛青雲才接著道,「雖然自幼情緒最不外露的是傾寒,但最讓人能看懂的卻是……你。」
那聲音低低沉沉,語氣中似是帶著心疼,又似是帶著感慨,帶著微微卻苦澀的笑意,不等洛傾雪開口反駁,他頓了下接著道,「有些事情,你不說,我們不問;只等著你什麼時候想通了,想明白了,能自己開口告訴我們;但並不代表我們會一直任由你這樣下去,懂?」
說著,他嘴角的弧度越來越高,「別把什麼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扛,就算哥哥們再沒用,也能為你撐起一片天的,你……可明白?」
「……」明白,她怎麼會不明白。
臻首微抬,眸底泛起微微水光,前世若非因為她執意嫁給雲景疏,他們又如何會披掛上陣?她從未懷疑過他們對她的疼寵,即使在當年對洛青雲心存誤解的時候,她其實心底比誰都明白洛青雲對她的好,只是心頭那道坎過不去,所以只能忽視,遠遠地避開。
「以後別做這麼危險的事!」
洛傾寒沉聲,比起平時聲音語氣不知溫和了多少,卻仍舊宛若冰山般,清清冷冷的。這件事情,是她提前知曉人家的詭計,所以才能步步引誘設防,留下證據;可若是行差踏錯半步,便很有可能聰明反被聰明誤,最後自作自受。
「知道了。」洛傾雪撅著嘴,聲音低低的應著,「明明是她們先招惹我的。」
那個人如此算計折騰,她不清楚這鎮北侯府上上下下還有多少是她的心腹。小孟氏既已知曉自己有那月事不足之症,只會藏著掖著,哪有到處嚷嚷之理;若非她師從玄醫聖手汝霖,精通醫理,也不會知曉;可那個人,人在那遙遠的宋府,又如何知道的?
看來,在母親尚在世的那幾年,她可是安插了不少人手進來呢;母親她……當真不知情嗎?
原本這件事情不應該牽扯到錢嬤嬤的,洛傾雪低著頭,眼瞼輕輕垂下;可孟氏向來耳根軟,對錢嬤嬤和田嬤嬤兩位自她少女時便一直陪伴她的奴婢很是信任,不然那錢嬤嬤一介奴僕,昨日在素瑤居時哪來的那麼頤指氣使。
馮素煙安插在府上其他地方的人她都可以無視,但這錢嬤嬤,那可是關係到日後馮素煙能不能嫁入鎮北侯府的關鍵人物;既然馮素煙現在並沒有懷孕,那也就是說,她母憑子貴入主鎮北侯府是在這之後;重生以來,已經有太多的軌跡隨著她的重生而改變,不知那個孩子是否也……
看著那微微垂下的小腦袋,洛青雲在心中搖搖頭,眼底有一閃而逝的無奈。
……
「匡當——」
「賤人,賤人!」小孟氏咬牙切齒地,抬手掀翻桌布,上面盤碟瓷杯,茶壺釉碗,稀里嘩啦,碎了一地。
喜翠戰戰兢兢地立在她身側,喜樂的事情她已經聽說了,為了不引火燒身,她已經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可依著小孟氏的份位也就只得兩個大丫鬟;喜樂被發賣,又沒有人補上空缺,她不得不將心懸著嗓子眼兒上,像是隨時都踩在刀口上般,小心翼翼的,「姨,姨娘……您,您該準備去,去庵堂了。」
老夫人和老爺都特地吩咐了,讓姨娘盡快搬進庵堂去,可現在這樣的情況……她只能懸著心,帶著視死如歸的表情。
「啪——」
只聽見一聲脆響,小孟氏眼神陰鷙,面色扭曲,眼神陰鷙,「你這賤婢,是不是見本姨娘失寵開心了?是不是早就巴不得本姨娘失寵,好讓你有機會爬上老爺的床,我呸!」
「奴婢不敢!」喜翠低著頭,強忍著掉下來的眼淚,低聲道,「老爺和老夫人特地吩咐的,奴婢也只是……」
話未說完,又是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啪——」
「呵,膽兒肥了竟然敢拿姑姑和表哥來壓我了。」小孟氏冷哼一聲,眼底閃過一絲厲芒。
喜翠一個踉蹌沒有站穩,直接跌倒在地,狠狠地摔在地上,手掌承重摁在瓷器碎片上,宛若刀割似的疼痛,可是她卻不敢痛呼出聲,只能就勢跪倒在地,低著頭,眼淚吧唧吧唧地掉下來,縮了縮手掌,卻不敢哭出聲。
「我問你,我需要烏骨雞骨頭入藥之事,是你說出去的?」
「奴婢沒有,姨娘明鑒,奴婢真的沒有。」喜翠本能地縮了縮脖子,死死地咬著牙,眼淚決堤般,眼前儘是一片霧濛濛的,她不斷地搖著頭,眼淚橫飛。
小孟氏惡狠狠地咬著牙,她是想要烏骨雞沒錯,可卻並沒有讓錢嬤嬤去偷雞,更沒有讓喜樂去接應,哼!那背後之人當真是好算計啊,錢嬤嬤,錢嬤嬤……
『吭——』
她驟然眼前一亮,像是想到什麼般,深吸口氣;難道是她!
是了,肯定是的。
不想讓自己爭奪表哥正妻的位置,又礙於自己手上握著她的把柄,便用這樣的方法讓她身敗名裂;哈,哈哈,姑姑,她可當真是她的好姑姑,親姑姑啊。
妾室扶正本就艱難,如今一頂失德失行的帽子扛下來,更是直接斷了她的念想;哈,哈哈,可憐她居然現在才想明白,能夠指使得動錢嬤嬤的,除了她還能有誰。
不過,此事那洛傾雪也脫不了關係,若非是她偏要將這事情鬧大,又怎麼會最後無法收場,表哥不得不殺雞儆猴;哼,正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她低下頭,若是洛永煦在場,看到那扭曲的臉,只怕往後再也不想瞧見她了吧。
「去把粉茉給我喚來。」
喜翠身子頓時輕顫了下,像是瀕臨裁決的死刑犯猛然聽到了特赦令般,先是愣怔了下,然後趕緊連聲應答著,從地上爬起來也顧不到碰到手上的傷口,直接退出房門;眼底有著深深的恐懼,還有著一閃而逝的怨怒。
姜嬤嬤邊收拾衣櫃,邊打量著洛傾雪;時而蹙眉,時而搖頭的模樣。
「怎麼,可是發生什麼事了?」洛傾雪終於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書卷;前世與汝霖學醫,是心灰意冷之後的無可奈何,也是在母親去世,幾近眾叛親離之後貪戀那點點溫暖;好多東西都不求甚解。今生,是師父的恩賜,她既然接下了玄門的重擔,自然是要好好學習其中精華,將其傳承下去的。
姜嬤嬤抿著唇,心裡暗自嘀咕著,也不知小姐從哪裡找來那麼多的醫書,轉頭看向軟榻旁的矮案,上面的竹簡、書卷亂七八糟地堆放著,呃……也不是,雖然看起來很是凌亂,但小姐卻特地囑咐不讓任何人觸碰。
自從發生烏骨雞事件,這正房除了她們幾個,其他人輕易不得進來了。
她輕歎口氣,「哎……小姐長高了。」
「嗯?當真?」洛傾雪從軟榻上跳下來,轉了一圈兒,打量了下自己,「真的?」
「往日合身的衣衫都顯得有些短了;是該讓錦笙她們幾個丫頭趕製一匹出來了。」姜嬤嬤輕歎口氣。
「只做白色就可以。」洛傾雪點點頭。
姜嬤嬤蹙了蹙眉,不過瞧見洛傾雪鬢間仍舊簪帶著的白花,點點頭,「也好;待除服之後,再做其他也不遲。」
……
城外青丘上,攬月山莊內。
藍天碧草,雲朵飄逸;柳條隨風,萬花競艷;摘星崖畔,雲頂石間,那宛若拔地而起的參天古樹下;石桌旁,兩名男子靜靜對弈,間或能從彼此或笑、或惱、或挑眉、或勾唇中看出,他們心情甚好。
「現在你高興了?」身著深藍色錦服華袍的男子嘴角帶著些許玩味的笑著調侃道。
白衣翩躚,髮絲飄袂,男子淡淡的神色,似是一陣清風拂過般,莞爾淺笑,神情慵懶,「嗯。」
「話說回來,你這樣真的好嗎?她現在又不是你的誰,瞧瞧你這一身白衣,跟守孝一樣。」男子嘖嘖嘴。
「或許,不該讓你回來的。」容末眉梢淺揚,嘴角帶著淡淡的弧度,抬手寬大的衣袖隨風,很是飄逸,「不要以為青龍去了西海,就當年無事了。」
陸謹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下,已經真切地認識到他那見色忘友的本質,瞬間老老實實的,「那你打算怎麼做?」
「既然她愛玩就讓她多玩玩吧。」沒有誰比他更知道她的性子,若是他現在突然出現,擾了她報仇的步伐,就算日後能成功地哄回來,可卻指不定會怎麼折騰他呢,那個小調皮,光是想著眼底便閃過一絲柔光夾雜著淡淡的寵溺;直看得對面的陸謹,心裡直呼:完了,完了,完了,真的栽了!
「你就不怕她玩過頭,被路上的野草花了眼,迷了心?我瞧著那雲景疏倒是不錯的。」
『唰——』
容末猛地抬起頭,雙眼半瞇著,眼底劃過一道暗芒,「嗯?」
「沒,我什麼都沒說。」陸謹猛地捂著嘴,老老實實的,「不過說真的,你要是再不回去,估計你家老頭子就要殺過來了。」
「那又如何?」容末絲毫不以為意。
陸謹再次抽了抽嘴角,那又如何,呵……多輕飄飄的一句話,威震四國的驃騎將軍,權傾朝野的鳳臨攝政王出使他國,就得了他這麼輕飄飄的一句那又如何?
對於陸謹的表情,容末恍若未聞,抬起頭望著遠處高聳入雲的青山,白雲淼淼,渲染著好似一副水墨畫般。
「三日之後,靜王府外,讓林香憐準備好了。」
「這麼確定?」陸謹對著他挑了挑眉,輕佻的鳳眸,眼帶春色,泛著秋波。
容末卻是不驕不躁,不急不緩,抬手輕輕落下一子,而後撩起微風吹散落在額前的髮絲,語氣似是慨歎,又似是輕諷,「你又輸了。」
「我……屮艸芔茻!」
陸謹思緒終於被拉回來,眼簾低低垂下,看著石桌上的期盼,自己的白子已經被一片黑子包圍,完全沒有了生氣;頓時不滿地道,「你,趁人之危。」
「兵不厭詐。」容末淡笑著,「上次讓你追查的人可查清楚了?」
「嗯,人雖然已經救回來了,不過……你當真有這麼好心?」十數年的交情,他可從不認為這看起來宛若謫仙般的人物會當真有謫仙般的心腸,他揚了揚眉,「要知道他可是本來打算對……」
「扔進煉獄!」容末表情仍舊淡淡的,好似沒有絲毫變化;可那微微變深的眸色,薄唇開開合合,冷冷地吐出四個字。
陸謹則是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早就已經讓人扔進去了,不過以他那小身板,嘖嘖,要在裡面呆滿半年,可真夠嗆的。」
「今年的碧桃宴取消孟家的名額。」容末抬手,輕飄飄的一句,「前些日子到的一批軟煙羅按著尺寸,盡快做好衣衫送過去,通寶齋和保和堂先不必動作。」
攬月山莊,碧桃宴;傳聞其背後的主人極其神秘,勢力極大;整個雲都的名流勳貴,達官貴胄都以能拿到碧桃宴的邀請函為榮;也有那拿不到的,通寶齋每年會拍賣十份,低價千兩卻依舊炙手可熱,更有人出價萬兩求一函而不得。而被攬月山莊除名碧桃宴的,卻是顏面盡掃;在各種勢力盤根錯節的雲都,顏面何其重要,失了顏面的家族,其他家族怕是不敢與之來往了;或是有往日裡交好的,只怕也會漸漸疏遠。
世家子弟最重的,從來都不是感情。
「不,不是吧?」陸謹嘴角再次抽搐,「那可是我好不容易從太子手中摳出來的軟煙羅,全都給她?」
「……」容末輕飄飄地瞄過來一眼,你有意見?
沒,小的哪敢!
陸謹頓時蔫了,果然是栽了,而且是栽到萬丈懸崖之下了,妻奴啊!不對,還沒成妻呢,嘖嘖!
容末兩道眼刀輕飄飄的甩過來,某人頓時老實了。
------題外話------
心兒:好久不見楠竹,放他出來溜溜;醬……不然大家都忘了他了;心兒會盡快寫兩人碰面哈,差不多就是桃子成熟的時候,現在桃花兒才開呢;或者再提前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