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笙那嫣紅的雙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線,呈思索狀良久,仍是不解地蹙了蹙眉,搖搖頭,「不懂。」
「呵呵。」洛傾雪輕笑著,原本也沒指望她懂,笑聲低低沉沉,她頓了頓才接著道,「錦笙,你說看不見的奸細和握在手心隨時能夠拔出的細作,哪個更好對付?」
聲音清幽,卻好似從地獄裡散發出來的般,帶著一股濃郁到極致的黑色。
錦笙頓覺眼前一亮,「小姐的意思是……」
「就算銀葉被查出來了又如何,那個人既然能安插一個,自然也能安插第二個;與其費盡心思地將人給除了,時刻擔心著不知哪個是新的敵人,還不如想辦法將第一個就牢牢掌握手心中;一勞永逸,懂?」
錦笙好像懂了,不過還是沒有太明白,只是瞧著洛傾雪那若有所思的模樣點點頭,「小姐,您可真聰明。」
「……」聰明麼?
這天下聰明的人何其多,她也不過佔了兩世記憶的便宜。
「聽說黑風寨已經被張大人一鍋端了?」陡然像是想到什麼,洛傾雪眉梢淺揚,語氣淡淡。
「那可不是。」錦笙努了努嘴,「聽說高老大在張大人去之前就已經重傷不治身亡了;那該背時的高老大竟然膽敢對小姐下手,這麼死當真便宜他了。」
「重傷不治?嗤……」
帶著些許不屑,洛傾雪輕笑一聲,「是挺便宜他的了,可還有其他消息傳來?」
錦笙搖搖頭,「這倒是沒有。」
「……」
沒有麼?看到馮素煙背後那人當真能忍得住啊。
前世,她對馮素煙百般信任,卻從來不知她背後竟然還有一隻推手;現下,細細想來,無論馮素煙還是宋芊芊,都沒有那千般算計的頭腦,而高老大縱使再為財膽邊生,也萬不敢輕易招惹王侯將相之家才是。
再者,順天府尹張大人雖說不上兩袖清風,卻也是難得的正直之人,再加之雲景疏的參與,洛永煦也在其中;可那人竟然還能游刃有餘地在幾路人馬地眼皮子底下將事情給處理得滴水不漏,這早就已經不是馮素煙能夠做到的範圍了。
洛傾雪低首垂眸,掩去眼底的遐思,淡淡地笑著,「沒有消息那邊也算是好消息了;對了,暖春如何安置了?」
「這,奴婢倒是沒怎麼關注;小姐若想知曉,奴婢這就去打聽打聽。」錦笙放下手中的針線,抬起頭。
「無妨,我也只是隨口問問。」洛傾雪罷了罷手。
「吱——呀!」
雕花紅漆的木門開合,發出清脆的聲音;姜嬤嬤抬腳走進屋內,「小姐,宋夫人和表小姐到了。」
「嗯,快請。」洛傾雪臉上仍舊淡淡的,嘴角朝上微微挽起一個急不可察的弧度,似笑非笑。
「是。」姜嬤嬤低下頭的瞬間,眸中詫異一閃而逝;錦笙卻是眸中帶著怒意,將針線放在一旁;「小姐,您的身子還尚未大好,大夫說了可不能太勞累;勞神傷身,您要不先歇著罷。」
馮素煙與宋芊芊進屋,聽到這話,臉上又那麼些許的不自在;不過倒是很快就消失無蹤了。
「今兒瞧著雪兒倒是精神多了。」馮素煙示意跟在她身後的暖夏、暖冬兩個丫頭放下食盒,自己則側身坐在床沿上,拉了她的手輕輕拍了拍,面色卻變了變,眉宇微微顰蹙著,;拉著她的手呵護地搓了搓,「雪兒可有覺得身子不舒服?怎地手這般冰涼,你屋裡這些丫頭怎麼伺候的,錦書和銀葉呢。難道都偷懶了不成?」
洛傾雪心中不屑地輕笑著,面上卻是不顯,只低著頭斂起眸底的波濤,不著痕跡地將手收回來,「姨母言重了,我呆在床上也沒什麼地方要她們伺候的;母親離世,她們也夠累了,是我打發她們去休息的。」
「表姐就是太心軟;你對她們太體諒了可不興,往日姨母總說,這下人就是下人,可不興認不清自己的身份。」宋芊芊從食盒中取出一個湯盅,又分了白瓷薄胚纏枝繞碟的小碗,用湯匙攪了攪,遞過去。
馮素煙接過話茬,「那可不是,姐姐向來是極重規矩的;來嘗嘗這可是芊芊花了整整兩個時辰特地為你燉的,我還記得你以前最愛喝這梅釀官燕的,來嘗嘗味道如何?」
「……」洛傾雪瞧著那小碗裡,散發著梅釀醇香,略帶猩紅的絲絨狀物;輕聲笑了笑,「這,恐怕要辜負姨母和表妹的一番好意了。」
瞧著洛傾雪開口拒絕,錦笙趕緊補充道,「大夫說小姐身子虛弱,正所謂虛補不受;這魚翅燕窩什麼的,小姐可是萬萬不能吃的。」
「哦?是嗎。」馮素煙有些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將小碗遞給暖夏,「那雪兒可當真是該好好養著身子了。」
「有勞姨母掛懷了。」
瞧著馮素煙那欲言又止,卻偏又要做出一副她是很關係自己的神態;那模樣,可當真是好笑;不過她不開口,洛傾雪自然也不會自討沒趣。
宋芊芊用手帕捂了唇,輕輕咳嗽兩聲,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柔弱,「表姐,你……可是還在生我和我娘的氣?」
那語氣,透著無辜,帶著委屈;竟好似給人欺負了般。
「芊芊這是說的哪裡話?」洛傾雪捂著唇,狠狠地咳嗽著,單手捂著胸口;面色瞬間變得蒼白。
錦笙見狀,趕緊端著茶杯上前,喂到洛傾雪唇邊,馮素煙伸手想要接過茶杯卻被她拒絕了,「這等小事還是讓奴婢做就好。」
「表姐。」宋芊芊貝齒輕咬下唇,雙眸濕漉漉的就那麼怔怔地看著她。
「芊芊這是怎麼了?咳,咳咳……」洛傾雪「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捂著胸口;無力地對著他們笑笑,語氣顯得越發的虛弱,「抱歉失禮了,只是我這身子,咳,咳咳……姨母和芊芊若是有事就先請回吧,免得將病氣過給了你們。」
馮素煙撅著嘴,眉眼間含羞帶嗔地瞪了她一眼,不顧洛傾雪的反駁拉著她的手輕輕摩挲著,「你這丫頭怎麼說話的,姐姐不在了,咱們可就是最親的人了;還說這些客氣話當真是該打。」
「就是,表姐;你快別生氣了。」宋芊芊撅著唇,語氣嬌嗔又似是撒嬌般,「我娘也是不知那悟明竟是個不守清規戒律的酒肉和尚,若是知曉,我們定不會請他過來的。」
馮素煙趕緊連連點頭,隨聲應和著,「就是就是,雪兒姨母當真不是故意的;你可萬萬別跟姨母生分了。」
「……」
洛傾雪仍舊保持著半躺在床上倚著軟枕的姿勢,臻首低垂,眼底波濤盡斂;卻是頓時陷入了沉默,不再言語。這般誠懇的語氣,真誠的眼神,若是前世的她,定會不忍得立馬原諒了她們,甚至還會擔心自己稍微強硬一點的做法會不會傷害了這位自幼喪父「可憐」的妹妹。可最終結果如何呢,屍骨無存,萬劫不復。
就只是這般想著,身上的氣勢越來越強,氣壓卻越來越低,濃濃的哀傷和憤恨在週身瀰漫著。
「表姐,表姐,你就別生氣了嘛。」宋芊芊不知何時已經磨蹭到了床邊,拉著她的手左右搖晃著,粉嫩嫩的櫻唇微微撅著。
「……雪兒呀,此事說起來都是姨母的不是;聽了旁人的話,只是我和芊芊在宋府的處境你也是知道的。」馮素煙說著,語氣漸漸低了下去,越來越沉,最後染著些許哭腔,「以往姐姐在時,礙於姐姐他們倒也不敢為難於我們;現在姐姐不在了,你外祖母又向來不喜我與芊芊,我們……我們……但凡是姨母有丁點兒辦法也不會,不會……」
洛傾雪抬手捂著薄唇,有氣無力地咳嗽了幾聲,面色蒼白,連呼吸都很是虛弱,「……這,沒什麼好生氣的;母親在天有靈,知曉姨母這般有心,想來也是會欣慰的。」
欣慰,她終於能看清楚她疼惜了一輩子的妹妹是怎樣的心如蛇蠍。
「雪兒若能這般想,姨母就放心了。」馮素煙輕輕拍了拍洛傾雪的手,面上卻陡然又蒼白了幾分,嘴角勉強地扯出幾絲笑意,「你身子不舒服當好生養這才是,可別在費心傷神了;雪兒若是有什麼事情,直接遣了丫鬟去宋府,姨母便會過來的;姐姐雖然不在了,可在姨母心裡頭卻是真真把你當女兒來疼的。」
洛傾雪的心越來越沉,也越來越涼;原本清澈透亮的雙眸,霎時變得幽暗深邃,語氣也變得有些詭異,「那……你們慢走,不送了。」
「咱們之間還在乎這些虛禮做什麼。」
聞言,馮素煙原本蒼白的面上霎時染上了些許粉紅,兩腮含羞;上下打量了洛傾雪半晌,清秀的眉宇微微蹙了蹙,伸手想要撫摸洛傾雪的臉,可陡然像是想到什麼又縮了回來;良久才歎了口氣,「這才沒幾日,怎地瞧著雪兒又瘦了;不若……是姨母搬來照顧你一段時間可好?」
「……」洛傾雪嚅了嚅唇,卻並未開口。
「你也知曉,芊芊尚未出生她父親便早早的去了;可她卻因此擔上了克父不詳的罪名,她何其無辜;宋府那些兄弟姐妹與她向來就不親厚,我們搬過來能照顧你,你也可以有個伴兒;雪兒覺得如何?」
對於洛傾雪的沉默,馮素煙也不以為意;反倒是眉宇間儘是盎然自信。
立在床頭側邊的錦笙卻早已經是著急上火,瞧著洛傾雪那沉默不言的態度更是心生擔憂;她緊緊地抿著唇,雙手不斷地揉搓著;姜嬤嬤也立在拱月門處,瞧著不遠處的三人神色晦暗,不知在想些什麼。
「雪兒,雪兒,你有在聽嗎?」
直到床頭那銅琺琅太平有象鼎爐裡香煙散盡,馮素煙連聲急促地輕喚著。
洛傾雪靠在床頭,眉宇微微顰蹙著,聽到馮素煙猛然拔高的音調,只在心中冷笑一聲;前世可不就是如此,打著照顧她的名義住進鎮北侯府,一步步蠶食人心,步步算計,最後坐上鎮北侯夫人的寶座。
「……雪兒,你沒事吧?」馮素煙抿了抿唇,「原本瞧著今兒精神是好多了,可現下看來還是得需要人好好照料才是;待會兒我便與你父親去說說,姐姐自幼待我親厚,如今她去了,我若是看著你這般,百年之後我如何還有臉面去見姐姐;趕明兒我就搬過來,也好就近照顧。」
洛傾雪眉梢淺揚,「姨母此話從哪裡說起;我乃鎮北侯府的大小姐,太祖皇帝欽賜的平安和樂郡主;傾雪雖理解您的好意,可這事卻是萬萬不能的;姜嬤嬤她們很好,我只是有些乏了;無須您如此勞累的。」
「那哪兒行,她們哪有姨母來得仔細。」馮素煙故作嬌嗔地瞪著她,「瞧瞧這小臉蒼白得,也不知她們是怎麼照顧的。」
「真的不用了。」洛傾雪低著頭,「母親在世時也不曾讓姨母如此勞累過,若是母親知曉傾雪如此不孝竟讓您這個做長輩的如此操勞,只怕午夜夢迴時,會責怪傾雪呢。」
不知為什麼,聽到她的話,馮素煙的腦子裡又浮現出斷七那日;天上如墨般的流雲瀰漫,那如畫眉眼,杏眼含嗔,精緻分明卻好似帶著濃濃的怨怒,還有那張口的血盆大口……
「……雪,雪兒這是說的哪裡話,姨母做這些可都是應該的。」馮素煙笑得很是勉強,語氣也訕訕的。
「宋夫人,表小姐,我家小姐身子虛弱,該休息了。」
瞧著洛傾雪再次打了個呵欠,眼底氤氳著霧氣的模樣,錦笙抿著唇,良久終於忍不住上前道。
馮素煙瞧著洛傾雪那幾近透明的臉,毫無血色的唇,無神的雙眸,以及時不時懶懶的呵欠,想著自己今日的目的;那丫頭都已經將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若是她再要求住過來,只怕就顯得有些急功近利了。
「也是,傾雪身子不適,你們多勞累些;姨母就先告辭了。」
「照顧小姐是奴婢們的本份,宋夫人、表小姐慢走。」錦笙聲音恭謹,可面色卻很是難看。
宋芊芊低著頭,瞧著洛傾雪沒有同意馮素煙的提議,面色也很是不好看;貝齒緊緊地咬著下唇,原本染著些許粉色的臉頰頓時變得蒼白無比,額頭上青筋直冒,好似在隱忍著什麼。
「小姐,這種人一句話打發了就是,您還與她們說那麼多作甚?」錦笙撅著嘴。
「不妨事。」洛傾雪懶懶地罷了罷手,眼底哪裡還有之前半分疲憊,反而帶著些許亮色,怎麼看都是精神奕奕地。
送走馮素煙、宋芊芊回返的姜嬤嬤見狀,這才長鬆了口氣,又從衣櫃裡取來披風給她披上之後,細細端詳著,「瞧著是清瘦了些,待小姐身子稍微好些,老奴再讓廚房給您好好補一補。」
「哪裡瘦了,倒是嬤嬤,因著母親的喪事你們勞累了這麼久,也是時候好好休息休息;趕明兒大家就放一天假吧。」洛傾雪接過錦笙遞過來的茶杯,淡淡地抿了一口,「唔,梁嬤嬤呢,可回來了?」
姜嬤嬤擺擺手,「嗯,不過她身子差了些,老爺許了她半月的假期,讓她好好調養;下月再到素瑤居報道。」
「也好。」洛傾雪低著頭,再次呷了口茶,將茶杯放在床頭,卻注意到窗欞上多出來的一隻白灰相見的信鴿,她眼神閃動了下,淡淡道,「我乏了,休息會兒,你們都退下吧。」
「是。」
錦笙本能地抬頭看向姜嬤嬤,見她點頭之後,這才恭謹道。
直到屋內沒人,洛傾雪這才左手微抬,食指彎曲放在唇間,一聲清麗的哨音;原本還有些懵懂的信鴿聽見哨音立刻朝她飛來;從信鴿的腿上尋到一支小小的竹筒,取出信箋,平展,細細瀏覽;然後走到外間,提筆快速回信,綁到信鴿的腿上,輕輕點了下它的腦袋,「辛苦你了,點墨。」
「咕,咕咕。」
「噗嗤!」
聽到點墨那略帶不滿的嘀咕聲,洛傾雪沒忍住笑噴出來,然後從懷中掏出一顆藥丸捏碎,餵給信鴿之後,信鴿這才心滿意足的飛走。
官家小四,官宴輝麼?
洛傾雪嘴角微微斜勾著,眉梢淺揚;手中捏著信箋,低著頭,眼瞼低垂,遮住了她眸底的波濤,讓人不知她在想些什麼。
她道是為什麼馮素煙竟然會在這麼個敏感的時間提出要搬來鎮北侯府,原來是這樣啊。
宋家老太太不喜馮素煙之事在雲都也不是新聞了,畢竟人家好好的一個兒子,宋廉青若是沒有發生那次意外,若是沒有最後那般重傷身故,現在的成就絕對不比他大哥差;偏生這一切都是因為馮素煙。
就算沒有那件事情,這年頭剋夫、克父的人本就不討喜,別說兄弟姐妹,就算是身生父母也不見得能忍受;畢竟命硬的人,誰知道她下一個會克誰?
也就只有馮望月才會對馮素煙、宋芊芊母女百般疼愛、照顧;不說沒有丁點兒的私心,但卻是絕對的一視同仁;有時候馮望月對宋芊芊的好,甚至讓洛傾雪都忍不住嫉妒。
「傾雪,你是姐姐,應當讓著妹妹。」
「傾雪,芊芊生性柔弱,性子又怯懦,你可不能欺負她啊。」「傾雪,芊芊生來喪父,從未享受過父親疼愛;你定要保護好妹妹,不能再讓她受丁點兒委屈。」
「……」
自她記事開始,母親在她耳邊說得最多的,便是要照顧好這個生來喪父又背上克父不詳名聲的妹妹,不能讓她受委屈,很多時候,明明是皇帝舅舅賜給她的東西,但凡宋芊芊看上的,馮望月都會毫不猶豫的給她。
或許,她心裡是明白的。
在她的母親的心裡,若當初洛永煦沒有錯娶了她,馮素煙和洛永煦便會是很好的一對;宋芊芊也能成為名正言順的鎮北侯府大小姐,那樣的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也不會流落到現在這樣的地步。
可是,就算沒有馮望月在,馮素煙和洛永煦就當真能走到一起了嗎?
洛傾雪緊緊地抿著唇,對馮望月這個母親,有愛,卻也有怨。
……
隔天,清晨。
天氣晴朗,太陽早早的爬上天邊,陽光和煦,藍天白雲;合著花園裡那盛放的鮮花,飛舞的蝶兒;抽嫩的柳條兒立在湖畔,隨風輕輕擺動著。
「妹妹,你身子不好怎地不在屋子裡好好歇著?」
洛傾雪身著一襲白底黑邊,以天藍色絲線在裙擺處勾勒著大片大片殘破的鳶尾;烏黑的髮絲同樣以鳶尾雕紋的白玉分心固定著,鬢間別著兩朵雪白的絨花;其餘披散在腦後;整個人就那麼靜靜地立在湖畔處,背影蒼涼而又孤寂;尤其是那黑底金絲勾纏枝繞紋寬帶束著的纖腰,盈盈不堪一握,更顯她的嬌小、柔弱。
聽到動靜的洛傾雪轉過身來,肌膚白嫩細膩如雪,在陽光的照耀下甚至看不到絲毫毛孔,她眉宇清冽,可卻不難看出其間沾染的哀傷與憂愁;毫無血色的唇微微抿著,在瞧見來人後,原本古井無波的眸底終於染上了些許波瀾,「大哥,你怎麼來了?」
「傻丫頭,怎麼病了也不告訴我們?」
洛青雲已然十六,洛傾寒也已經十二;平日裡都住在外院,再加上這幾日,馮望月的喪事雖然告一段落,可要處理的事情卻還遠遠沒完。
洛傾雪因為是女兒家,又病臥在床這才逃過一劫;而洛青雲與洛傾寒自然是要跟著洛永煦一起,將喪事遺留下來的事情給一一解決了。
「哪有生病,只是有些累了,多休息了兩日。」洛傾雪撅著嘴,有些撒嬌著道。
「你呀!」洛青雲抬手,輕輕戳了下她的額頭,看了看天色,轉身吩咐錦笙取了件披風,小心翼翼地給洛傾雪披上並繫好絲帶;那好看的手,靈巧地翻飛著,「這往後可不許再這麼頑皮了。」
洛傾雪小聲嘀咕著,「人家哪有。」
「行行行,你沒有。」洛青雲無奈地搖搖頭,眸底卻儘是寵溺之色,抬頭看看天色,日頭正好,春光明媚,也就沒強求她再回床上躺著,反而略微思索下,「可想去花園走走;傾寒有事與父親出去了,上半晌應該就能回來。」
洛傾雪頓時點頭如搗蒜,「嗯嗯,那我們快走吧;好久沒有與大哥對弈了,難得今日有此雅興,不如我們殺幾盤如何?」
「那可不行,我可應付不來輸了就哭鼻子的小哭包。」洛青雲故意點了下她的鼻子。
唰——
洛傾雪的臉頓時爆紅,這都是幾百年前的陳年舊事了,她沒好氣地斜睨了洛青雲一眼,頓時俏臉一垮,撅著嘴,「人家哪有;哼,別忘了,上次你可是輸給我了來著。」
「嗯哼。」洛青雲那向來溫潤的臉上,難得染上了些許玩味;彎月般的眸子微微低垂,可眼角處卻飛揚著,好似用最上等的螺子黛精心細描的般;他就那般似笑非笑地望著洛傾雪,「你確定是我輸了,而不是……」
「好了好了,不說還不成嗎?」洛傾雪原本囂張的氣焰頓時偃旗息鼓。
不得不說,前世就算她在相國寺時,琴棋書畫都由汝霖這位國手親自精心教導過,雖說不上樣樣精通卻也是拿得出手的;可卻不知為何,每每對上這個明明沒有刻意研究過的大哥時,他卻總能將她殺得落花柳水、片甲不留。
瞧著這般調皮又染上三分嬌氣的洛傾雪,洛青雲眉宇間仍舊染著清淺淡笑,只是心卻是越來越沉。
當初他被馮望月收養時,已然記事;而洛傾雪、洛傾寒兄妹出生之後,可以說是由他看著長大的;她是什麼樣的性格,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他來得瞭解。
她表現得越是正常,越是雲淡風輕;那說明她心底壓的事情越是嚴重。
只是,回來這麼久,他好似也從未從其他地方聽到過什麼風言風語;甚至連府上也都沒有絲毫風聲,她……到底發生了什麼?
「哎呀,真是的,錦笙你到底是誰的丫頭啊,大哥讓你去你就去,現在都開春了還包得像個粽子似得,好醜。」
瞧著自己身上披了件並不算太厚的披風,只是轉眼,錦笙手上竟然又多出來一件,洛傾雪不由得撅著嘴,嗔怒道。
洛青雲搖搖頭,輕輕點了下她那小巧精緻的瓊鼻,寵溺又略帶著些許無奈道,「還不是怕某些人自個兒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
「人家才沒有呢。」洛傾雪順手挽上他的臂彎,「不是說去花園下棋嗎?不如去碧波亭啊。」
「就知道你這丫頭想去,已經讓思行去準備了,走吧。」洛青雲淡笑著,語氣溫潤,聲調柔和。
……
藍水湖盤,碧波亭中。
一出素瑤居大門,洛傾雪便好似出籠的小鳥兒般,蹦蹦跳跳的,東瞧瞧西看看。雖說是自家花園,可前世,後來她自嫁給那個人,每日裡都不得不提高警惕,出謀劃策,殫精竭慮;鎮北侯府也漸漸沒落,父親慘死,兄長早亡,馬革裹屍,戰死沙場;噩耗接二連三,為了洛氏一族,更為了那個人在她最狼狽、最落魄、最無奈的時候伸出的援手,她漸漸地被打磨得工於心計,精通陰謀;又哪裡還有這般輕鬆的時候。
遠遠低瞧著那藍水湖盤,柔順青翠的柳條兒隨微風輕輕蕩漾著,倒映在藍水湖那清澈泛著綠濤的湖面上,只初初走進,就能聞到那股帶著泥土的芬芳與青草的清香;隱隱約約還能品嚐那水霧的味道。
碧水藍天,白雲飄逸;映襯著滿園盛放的或白、或青、或蘭、或紫的花;還有那時而翩躚,時而停駐的彩蝶,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安逸。
「奴才見過大小姐。」思行、思言頓時單膝跪地;心情尚有些忐忑。
畢竟,當初洛傾雪與洛青雲鬧矛盾的時候,她可沒少找他們倆的茬,拿他們出氣;現在猛一看到,身體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進入緊繃狀態,生怕有那點沒做好招惹到這位小姑奶奶。
洛傾雪此刻心情很是開心,被姜嬤嬤和錦笙兩個碎嘴的關在屋子裡,臥床躺了三天;今兒終於能出來,只覺得連呼吸都輕鬆了,遂大手一揮,「免禮起身吧。」
「這裡不用你們服侍了,下去吧。」瞧著兩人臉上的不自然,洛青雲很是瞭然地擺擺手;「讓廚房多備些妹妹愛吃的,午膳就在這碧波亭用,可好?」後面這句,自然是對洛傾雪說的。
「……呼……」
洛傾雪此刻正立在藍水湖畔,雙臂大張,迎著湖面,臻首微抬,深深地吸入一口氣,感受到略微濕潤卻含著春日所特有芬芳的味道,重生而來的壓抑,心情的陰鬱,好似全都一掃而空般,「好的呀。」
「……」洛青雲無奈地搖搖頭,只是那平日裡溫和疏離的眸子裡卻是溫柔得幾乎能滴出水來,「思言,去通知少爺,午時在碧波亭用膳。」
「是。」思言、思行應聲離開。
洛傾雪這才總算是在姜嬤嬤與錦笙忐忑不安的表情下回到碧波亭內。
「白子?黑子?」
瞧著那用漢白玉打磨得光滑透亮的石桌上,棋盤兩邊的棋盒中,棋子黑白分明。
「老規矩。」洛傾雪話音剛落,錦笙、錦書已經將厚厚的軟墊套在石凳上,她順勢坐下,對著洛青雲揚眉,「你先?」
「都好。」本就是為了陪她,輸贏勝負,誰先誰後,與他來說並無分別。
洛傾雪撅著嘴,「哼,往日裡都我先,這次你先;我定不會輸給你的。」
「那,咱們走著……」洛青雲眉梢淺揚,語氣仍舊溫潤,帶著淡淡的挑釁;可就算是那淡得幾乎品味不出來的挑釁卻被洛傾雪精準地抓住,看向洛青雲的眼底,精光四射,志在必得,「哼,這些年在軍營你下棋的時間少了吧;我可是在母親教導下,越發進步的哦;大哥,小心了。」
話音尚未落地,只瞧洛青雲仍舊帶著淡淡的消息,抬手修長白皙的手執間,一枚同樣晶瑩剔透的白色棋子在春陽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吭——」
棋子落地,洛傾雪淺笑著,纖細的柔荑捋了捋鬢間的碎發,低著頭,清欠一笑,黑色的棋子、白皙如雪的肌膚,巨大的反差更是讓人瞧得挪不開眼,輕描淡寫地在白子旁落下一枚黑子,「這麼多年,大哥行棋的習慣還是沒變。」
「彼此,彼此。」洛青雲語氣深幽,可細細聽來卻是不急不緩地。
其實,前世經過那麼多年,別說慣有的旗風,就連行為處事的風格都早已經變得差不多了;這對弈的習慣也早不知被丟到了哪裡,不過好在之前洛青雲都呆在軍營,而他們兄妹之間也因為那件事而冷戰,多年未有對弈了。不然她還真不知該如何解釋這般天翻地覆的棋風。
顰眉蹙額,洛傾雪兩隻間夾著黑子,雙眸卻是一動不動地睨著棋盤上,那黑白交錯的棋子間;瞧著是黑白分明,各佔一半。可唯有她心中明瞭,黑子已經隱隱落於下風,再往下,他就能抽去自己的無氣之子;而無氣的黑子明顯比白子多上兩顆。
「吭——」
棋子再次落地,洛青雲臉上瞬間浮起些許笑意,「妹妹若是放這兒,那大哥可就不客氣了。」
「……不,不,不;不走這兒。」
順著他的眼角,洛傾雪明顯發現了黑子一個致命的缺陷,心裡頓時咯登一聲,拾起剛才落下的黑子就要反悔。
「落子無悔,方為君子;妹妹,悔棋可是不對的。」洛青雲笑得雲淡風輕,可唯有他自己心裡明白,自己剛才與對面那女子對弈時有多麼的吃力;原來幾年不見,成長的不僅僅是他;歲月流逝間,他們都在改變著。
許是因為在室外,許是因為心情好;洛傾雪那原本蒼白的臉上竟然染上了絲絲血色,連那毫無血色的唇此刻也恢復了些許粉嫩,雖然仍舊有些蒼白。
粉嫩的唇瓣微微撅著,在陽光的照耀下水色潤澤,好似在誘人品嚐般,尤其是她還調皮地微微開合著,「人家又不是什麼君子,人家是小女子。」
「母親是這麼教你的?」洛青雲輕輕佻了挑眉。
「好嘛好嘛,算我輸了,哼!」
她向來知曉這個大哥是聰明的,比起她和哥哥都要聰明,胸有城府,心有溝壑,可縱使在前世自己對他那千般厭,萬般惡的時候,他都沒有拋棄自己;永遠都站在她回頭能夠看到的地方,輕言淺笑著喚她,「妹妹。」
「……小姐,大少爺,少爺來了。」
就在洛傾雪很不服氣,收拾棋盤,準備從頭再戰的時候,錦笙趕緊開口,通報道。
洛傾雪頓時眼前一亮,「哥哥回來了?」
「怎麼,這才幾日沒見到哥哥就這般開心?」洛傾寒甩開流星大步,與洛傾雪那有七分相似的容顏上卻沾染了些許憔悴,衣衫還算整潔可明顯就能看出是累了好久,衣角不太顯然的地方竟然沾染了些許的泥。
洛傾雪頓時有些心酸,有些心疼,低首垂眸硬生生將那股多愁善感壓回去,抬起頭,「哥哥這是幹什麼去了,好醜。」
說著,小鼻子還一抽一抽的,好似真有那麼回事般。
「你呀,就知道欺負阿寒。」洛青雲也起身,兩人並排著,「剛從城外回來?先回房沐浴更衣吧;午時在碧波亭用膳。」
「嗯,知道了。」洛傾寒點點頭,想要抱抱洛傾雪,可已經兩日沒洗澡了,身上髒髒的,想想也只能作罷。
送走洛傾寒,兩人又坐回石凳上。
「再來一局?」洛青雲挑眉,尾音上揚。
洛傾雪下巴朝上微微一挑,眸底晶亮,「來就來,誰怕誰呀!」
……
就在兩人你來我往,廝殺激烈的時候;原本應留在素瑤居的錦書卻匆匆而來,走到守在碧波亭外的姜嬤嬤身旁,壓低了嗓音說了幾句;姜嬤嬤眉頭微微蹙了蹙,點頭。
「小姐,三皇子來了。」
瞧著洛傾雪與洛青雲兩人興致勃勃的模樣,姜嬤嬤抿著唇,猶豫了下開口道。
「雲景疏?」洛傾雪原本還放鬆的心情頓時染上了些許低氣壓,整個身子都不得繃緊了,「他來做什麼?」
聽著洛傾雪語氣有些不善,而且隱約似是帶著對雲景疏的不滿以及……壓抑卻濃烈的恨意;他心底有些疑惑,不過現在卻沒時間思考,開口輕聲斥責,「雪兒,三皇子的名諱可不是我們能夠隨便喚的;在自個兒家裡倒沒什麼,若是出去了,被旁人聽見……」
「行了,我知道了。」洛傾雪故意帶著三分撒嬌道,只是心卻越來越沉。
「先正在老爺的書房。」姜嬤嬤接著道。
洛傾雪總算鬆了口氣,「或許是有事來尋父親,嬤嬤不要太過擔憂了。」
這邊是天氣正好,雲淡風輕;而那邊,洛永煦卻是戰戰兢兢。
「微臣參見三皇子殿下,不知您今日到訪所為何事?」洛永煦恭謹地行禮問安,腦子卻是飛快地轉動著,自己最近應該沒做什麼引起皇城那人的注意吧;他都已經遞了奏折,三月重孝喪假未果,三皇子這個時候前來……
雲景疏臉上仍舊帶著他慣有的笑,溫和自然,宛若三月春風;他抬手虛扶一下,「鎮北侯快快請起,我今兒來並非為了公事;只前些日子聽宮裡的竇太醫說,表妹生病了,所以趁著今日無事,過來探望。」
「……」呼。
聞言,洛永煦心底總算是鬆了口氣,隨即起身開口道,「今兒青雲也無事,此刻他們兄妹正在花園碧波亭,微臣帶您過去吧。」
「不用了。」雲景疏擺擺手,腦子裡又猛然浮現出那日所見的巴掌大的小臉,纖細的身子,分明害怕得發抖,可是卻仍舊倔強地站著;輕輕咬著下唇,眼淚吧唧吧唧,卻強忍著不哭出聲的女孩;不知為何,胸口竟然猛地抽動了一下;強忍著心頭的異樣,對著洛永煦微微笑著,「鎮北侯府上正值多事之秋,洛候便無須客氣了,讓人帶我過去就行。」
洛永煦原本還想堅持,可隨即轉念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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