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還是在生養溫小婉的那個時空裡,溫小婉的師兄曾這樣說過溫小婉:像你這樣的女孩兒就不能嫁人,就算嫁了,也是嫁禍於人。
溫小婉為了這句話,很長時間耿耿於懷,以至於看gv,都沒心情花高價錢去酒店裡,包點真人版的,只悶悶窩在家裡,看日劇版的了。
如今溫小婉意外來到這部小說裡,她仍是記得這句話,眼瞧著聶謹言似乎有接收她的意思,她這灘禍水,真得好好氾濫氾濫了,別錯過這個村沒有這個店了。
這一晚,乾清宮傳來的消息,晉安帝龍耀留宿在乾清宮處理朝政,免了敬事房遞牌子。各宮主子斷了盼頭,除了宜慶宮,各宮都早早地關門歇息了。
溫小婉陪侍完嘉嬪黃沛鶯後,見左右無人,與黃沛鶯知會了一聲,黃沛鶯微不可察地點頭。
在溫小婉為她放下帳幔後,她拉了拉溫小婉的衣袖,頭沒有探出來,只隔著帳幔,極小的聲音說:「探探口風也是好的,本宮的心思,你懂。」
溫小婉自然懂,黃沛鶯那意思是指宜慶宮裡的事,不能打聽就不要強求著打聽,免得惹來禍事,但謙美人落得個什麼淒慘下場,她還是有興趣知道的。
在這皇皇的後宮之中,別人的禍事,哪怕與自己未必有利,拿來聽聽,全當解悶了,也是可以娛樂生活的。
何況乎,黃沛鶯之前還曾被謙美人仙人跳過,這梁子早早結下。
前一段是黃沛鶯走背運,被別人嘲笑。風水輪流轉,黃沛鶯鹹魚翻身,也想趁著興頭,看看前一段時間嘲笑她的人,怎麼著倒霉。
晚間,錦藍打聽回來的那一小點兒,顯然不能讓她盡興。
後宮的女人啊,不管入宮之前多麼單純燦爛。入了宮之後,都有點往變態之路上,越走越遠的趨勢,不是誰能拉得住的。
溫小婉隻字不多說,默默退出了黃沛鶯的屋子,叮囑了臥室外面梢間裡兩個守夜的小宮女幾句,然後悄無聲息地從一條小路,繞到永孝宮宮門口的小偏門處,悄悄地溜了出去。
宜慶宮與永孝宮,同處於晉安國皇宮的西面,不同的是一個占西南角,一處占西北角。
兩宮都處在皇宮西側,南北相對,並不太遠。
對於溫小婉這個路癡來說,還算相對樂觀。尤其在茫茫夜色裡,有以前的職業素質墊底,她的方向感還比在光天化日之下,好一些。
在整個皇宮,被夜幕一點點吞沒,整個陷入沉靜時,宜慶宮違和地存在著,用『雞飛狗跳』是不能形容的,這裡應該算是『慘不忍睹』了。
燈火通明的院子裡,宜慶宮主位齊貴妃所居的主堂,臥房三道門,大敞實開。
她自己端坐在中堂主位處,一身暖綠色羽紗衣袍,梳著鳳頭髻,橫插釵頭鳳,拇指大小的明珠,純金細鏈相連,自鳳口銜下,燭光明火裡,映得流光溢彩。
她的左下手側,坐著的是遵聖旨而來的肅妃嚴氏。
與齊貴妃那身艷極嫵媚的打扮不同,嚴肅妃穿著打扮就顯得低調保守許多了。二十剛出頭的人,有往三十幾歲氣質靠攏的意願了。
一身赭褐色的對襟紗衣,配以規規矩矩的正髻,還有插在髮髻上鑲翠綠寶的釵子。不知道她身份的人在這深宮裡看到她,根本想不到她會是當今聖上的妃子,非得以為她是先帝遺孀——那些太妃們呢。
因為先帝真正夠名份的遺孀只有皇太后薄氏,可人家是真正的逆生長,真正的徐娘半老。六十歲像三十歲的風韻猶存啊,沒有人能瞧得出,這是死過老公的寡婦。
齊貴妃右手側的那個位置,是留給與肅妃一同來的御前總管聶謹言的。
聶謹言卻以尊卑不同,奴才不該與主子同坐為由,沒有坐過去。他規規矩矩地去了外堂屋裡,擺了一把靠背椅,坐在了那裡。
按理依著聶謹言的身份,這中堂之中,能有一處他站著的位置已屬不錯,更別提是坐處了。但奈何聶謹言在後宮中積威甚重,這次又是奉旨而來,齊貴妃不敢輕視。
齊貴妃面上笑得溫暖嬌艷,心裡卻膈應得很。這個自稱奴才的人,怕是從來沒有把他自己當做過奴才吧——給他臉,他都不要。
聶謹言那個眼神、那副作態,自己這個貴妃好像都沒有放在他的眼裡過,更別提發自內心的尊重了。哪怕給自己行過大禮了,也叫她這個被行禮的人,覺不出半分被恭敬的舒服來。
每次看到聶謹言的時候,齊貴妃總覺得渾身起麻疹似的。聶謹言那張看不出什麼情緒的臉孔,時時給她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迫感。她是極不喜的。
再則,聶謹言是太后身邊的人,而太后薄氏瞧她向來是不太順眼的。
哎,沒辦法啊,誰叫這整個後宮中,除了太后的親侄女就是她的位份最高,最為得寵,還生有子女呢。
就如這一次,皇太后好好的六十整壽,她獻了一尊半人高的純玉南海觀音,雖沒有存著諂媚討好皇太后之意,不求有功,只求無過,但她那該有的臉面還是想要的。
誰想鬧到最後,別說她這貴妃的臉面,她連一口好飯、一個笑臉都沒看到,竟還莫名其妙地吃了『鍋烙』,被謙美人那個賤貨連累了。
宜慶宮整整鬧了一天,鬧到一更天了,這還沒有鬧出個頭呢。齊貴妃瞧聶謹言的樣子,要是不審出點實質性的東西,是絕不能收手的了。
皇上那裡外憂內患,她如何不清楚。玉門關吃緊,朝中派系鬥爭激烈,卻臨到用兵用將時,無人能上。昨日,皇上想藉著皇太后六十整壽辰,好好緩解緩解朝中幾派的針鋒相對,卻還碰到遇刺,那心氣要是還能順,就不是皇上了。
至於皇上昨晚忽然去了嘉嬪黃沛鶯那裡,她在太后壽宴上就想到——後宮妃嬪年年獻佛經,哪個也沒有嘉嬪會獻啊。
說來,也是她自己疏忽了。
她與皇上之間的情份最深,也跟在皇上身邊最久。皇上生母的事情,這後宮別的妃嬪不知,她是知道些的。
那年皇上還不是皇上,只是太子時,有一年正好趕上皇上生母的祭日,她碰巧送過一次點心,見著皇上情緒低落,還陪著皇上喝了幾杯。
都說酒後吐真言,皇上與她說的那些憋在心裡的委屈,定不會是假的。
不過,這事情嘉嬪是如何知道的呢?一時間,連自己都沒有想起來啊。
沒想到嘉嬪看著柔柔弱弱的一個人,手段卻如此高明。禁足期裡,人家臥薪嘗膽,竟活生生地掙出一條復寵之路來。
自己以後,怕是要好好防著些了。
聶謹言把後背留給中堂坐著的兩位娘娘,他的正面面對著大敞實開的門口正處的院落。
聶謹言的目光收斂在他那一雙狹長的眼眸中,眼觀鼻、鼻觀心,靜靜地如入定一般,彷彿不遠處,一直未斷的慘叫嘶嚎聲,都不存在一般。
跪在院子中間的謙美人,已經昏死過去一次了。沒有人往她身上潑冷水,也沒有人去扶她。她從昏死中醒過來,仍是跪趴在院中的那片青石上,繼續跪著罷了。
從巳時三刻,聶謹言帶著慎刑司的太監們與嚴肅妃一起過來,直到一更梆響,謙美人原本住著的芙蓉院快速改裝成的臨時刑房,就一直沒有停下來。
芙蓉院裡的下人,連著打雜的小太監都算上,一個沒放過,挨個過刑呢。
昨晚,皇太后薄氏的責問,猶在聶謹言的耳邊打著轉。
到底是他的翅膀硬了,總愛做先斬後奏、有違主子心意的事,還是因著他漸漸羽翼豐滿,對原主子有了威脅,越來越不被信任了。這個問題實在矛盾而又難說啊。
聶謹言的心底,泛出一絲苦味。這一瞬間裡,他只覺心裡嘴裡,都充滿著這種怎麼也吞嚥不掉的苦味。
他的手無意識地摸到了胸口,昨天早上,溫小婉塞給他的那包叫什麼泡芙的小點心還在。他一直沒來得及吃,也沒來得及放回自己的住處,就這麼揣到現在。
他還記得,那東西入口即化,甜得發膩。
以前,像這樣的小東西,他是連看都不會看一眼的,更不會容著別人往他嘴裡塞的,更別說一口不想吃,卻還揣在懷裡了。
摸了有半盞茶的功夫,嘴裡心裡似乎沒有那麼苦了。
聶謹言收斂著的眼眸慢慢睜開,衝著站在自己身邊的小喜子吩咐道:「兩位娘娘怕也餓了,你去傳些膳食來給兩位娘娘。」
小喜子低眉應聲,倒退著出去。
小喜子剛出去,芙蓉院那邊主管刑訊的小祿子一溜小跑過來,給聶謹言行過禮後,走到聶謹言的身邊,極低的聲音與聶謹言耳語。
聶謹言兩條微微斜向上挑的眉,漸漸皺到一起,等小祿子說完後,他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輕聲問道:「他確實如此招認的?」
小祿子邊點頭邊確定,「是的,司公,連升那慫貨,三棍子下去,全都招了出來,但他知道的不多,依小的看,連個皮毛都算不上。」
聶謹言擺擺手,「這就足夠了,這個時節,本公估計著,皇上也不想審出太多來。」
若真如這個連升所說,這件事可不是一般的麻煩,牽扯太多,不管是哪一方,如果一意追查到底,不定有多少條人命被牽址進去呢。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他一個宮裡苟活的廢人又有什麼憐憫之心,只是死了到是乾淨,他不過不想看到又有小孩子,也如他一般長大活著罷了。
此時,迫在眉睫的事情不只這一件,小壽子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想來事情辦得不太順利。
聶謹言正想著要不要他親自去一趟時,小福子像耗子被貓攆了似的,從外面匆匆跑了進來。
聶謹言本來就皺在一起的眉頭,皺得更深,他剛要開口訓斥小福子幾句,小福子卻連禮都忘了與他行,直接跑到他的身邊,俯到他的耳邊,低不可聞地說:「回司公,婉兒姑姑來了,在角門那兒等你呢。」
在屋內的小祿子,已經自動退到一步開外了——足見聶謹言的家教甚好了。
聶謹言皺著的眉頭,一下子鬆開,其餘的表情皆未變,他沉默了片刻,對小祿子說:「你去把你審問出來的情況,一絲不拉地稟給兩位娘娘,本公有事出去,兩位娘娘若要問起,你就說本公去了刑房。」
事情審到這裡,宜慶宮芙蓉院的事情,就算是塵埃落定了。
怎麼發落齊貴妃、謙美人和那一干人等,這不是他能決定的。嚴肅妃既然跟著來了,審出過程來,有她去回稟皇上,比自己去好太多。這任務就算交了,以後……再說以後的。
溫小婉偎在角門的牆角處,用腳尖踢著有一掌高的木頭門檻,目光卻是往角門裡面望去的。
今晚的宜慶宮,因著嚴肅妃與聶謹言的到來,職守人員整個變了。
這處角門,聶謹言覺得它不起眼還方便進出,被臨時徵用了。聶謹言把角門這裡原先宜慶宮的人,都攆去了別處,放了自己的近人。小福子就是其中一個。
說起溫小婉不是來角門的,她是想找去宜慶宮的後門。對於她出身的那個職業,她總覺得後門才安全些。誰知道路癡發作,後門沒摸到,卻誤打誤撞地摸到了這處角門,也算緣分。
聶謹言走到角門的時候,隨著他一起來的小福子,已經自動自主地把他自己隱身到不惹人厭煩的角落裡去了。
自他上次問溫小婉與聶謹言什麼關係,溫小婉回他一句『大爺』後,他的三觀五感就已經在溫小婉面前徹底崩碎,再也組織不起來了。
「你怎麼來了……」未等聶謹言說完,溫小婉已經從角門處衝出來,快步到他身邊了,揚著一張傻傻的笑臉說:「想你了唄。」
聶謹言的眼睫不自覺地垂了下去,在眼下遮出一片濃重的陰影,竟比這二更頭的夜,還要深還要暗了。
他很想問一句,想他什麼了,他又有什麼好想的。可這樣有點不知羞恥的話,剛冒在他的腦海裡,他的耳尖就紅了,實在問不出口來。
他有的時候想不透,為什麼這樣的話,在溫小婉嘴裡,就能輕輕鬆鬆說出來,無所顧忌呢。換個別的女孩子,怕是……,至少面對他時,一定說不出來的。
聶謹言抬起手,修剪得乾淨整齊的指甲尖,慢慢地劃過溫小婉的頭頂處的秀髮,冰涼的指尖與溫熱的頭皮,重重地交撞了一下,聶謹言只覺心口一緊,手像觸電似的,立刻收了回來。
溫小婉不解地抬眸望他,「怎麼了?」她一點不介意聶謹言像摸小貓似地摸她,她還沒有亮貓爪子呢,聶謹言怎麼好像就有了被強x似的……快感了呢。
原諒她又罪惡了。
聶謹言並沒有回答她,卻退後一步,離她更遠了。
有了這一步的距離,在這個狹小的角落裡,顯得有千丈般那麼疏遠了。
溫小婉覺得不舒服,她又不是屬星星的,大半夜好不好的和聶謹言玩牛郎織女天河會。
她往前邁了一大步,結果別說之前那一步被她的大步吞沒,連著原本就是聶謹言的空間,也被她佔去了不少,幾乎要與聶謹言貼在一起了。
「好像有人敲鼓,你聽到沒?」
她明知道那是聶謹言心跳的聲音,卻還這樣說著,掛在角門挑簷處的紅燈籠,散出微弱的光,照出聶謹言越發垂得嚴實的雙眼。那條細長的眼線,弧度優美。
聶謹言想克制自己的心,別跳得那麼快,勉力好久,也沒有做到。直到聽見對面,溫小婉發出一串『咯咯』的笑聲,如銀鈴一般,在夜色中,好聽極了。
他才有些惱羞成怒地低吼道:「閉嘴!」
但在這蘼蘼的夜色與溫小婉的笑聲中,這兩個字實在太外強中乾、沒有力度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