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深秋，雖有淡淡的晨曦灑在身上，但李威依然覺得皮膚上好似沾了一層涼意。
「這麼大早來這鬼地方，也不知要幹啥？」嘴裡嘟囔著，他人卻乖乖跟著布朗朝那破舊的泥沙足球場走去。
布朗帶李威來的這個地方，說是球場吧，除了場地兩邊那兩個連漆都掉光了的球門外，絲毫沒有李威心目中足球場的特徵。周圍一片看台、一把座椅都沒有就算了，連舉行正常足球比賽所必需的邊線、中線、禁區線這些也看不到。整個場地看起來也好像比正常地足球場小了一些。
但要說這個球場荒廢了吧，那也不像。雖是泥沙場地，卻也異常平整，放眼望去，一顆雜草也沒有，絲毫沒有荒蕪的味道，反而更像是被人經常使用一般。
走在前頭的布朗看看了表，扭頭朝李威說道：「看來我們來的早了些，先去那兒等一會兒吧。」布朗指了指球場右邊。那裡正有兩棟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雨的兩層磚瓦房，歪歪斜斜地緊挨在一起。
「老大，我們來這個叫啥卡蘭茲的地方，到底是幹嘛啊？」剛才在出租車裡，李威通過布朗與司機的對話終於得知了他和布朗這一路而來的目的地名字。
「都說了很多次了，一會兒你就明白了，問那麼多幹嘛，我又不會害你！」布朗瞥了李威一眼，繼續賣著關子。
李威撇了撇嘴。「尼瑪，又是這個回答！裝逼遭雷劈啊，老大，你可得悠著點！」
若是布朗知道自己的良苦用心，卻被這二愣子詛咒要遭雷劈，不知會不會立馬一巴掌抽過去。
李威跟著布朗來到那兩棟磚瓦房旁，卻發現房門緊鎖，四周也不見人影，頓時心中更是奇怪。不過知道問了也白問，他倒沒再繼續嘰歪了，只是又忍不住對布朗吐槽起了這次足總罰他一萬英鎊的破事兒來。
布朗沒說話，目光一直眺望著兩人來時的公路，任由李威瞎扯，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就這樣過了十來分鐘，終於有動靜了。
一輛看上去頗為陳舊的巴士從公路上一直開到兩人所在的磚瓦房門前。
車門打開，首先就跳下來一位約莫四十幾許、廋廋高高，手裡拎著個灰色旅行包的白人男子。這男子一頭過耳長髮，嘴巴周圍留著濃密的短鬚，若不是身上穿著一身運動裝，恐怕李威還以為對方是哪條街上賣藝的。
男子一下車就把目光放在布朗和李威身上，一臉意外地朝布朗招呼道：「哈，菲爾，怎麼這麼早就來了？我還以為你們會下午才到呢！」說著，男子把拎著的旅行包換到左手，伸出右手，笑著向布朗走來。
「呵呵，哈里特，好久不見了！這次來打擾你了！」布朗迎上那男子，微笑著和他握了握手。
「說什麼打擾，你這位大教練能來指導一下，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呵，這就是你說的那小子？」跟布朗寒暄了一下後，男子朝一旁的李威嚕了嚕嘴。
布朗回頭看了看李威，揚了下頭：「威爾，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哈里特·克萊爾，我以前踢球時的老隊友，現在博傑斯俱樂部的主教練。」
「哈哈，行了，菲爾，別給我戴高帽，說的好像我跟你一樣了不起似的，什麼俱樂部主教練，也不過就是自己組支球隊瞎玩兒。」克萊爾擂了布朗胸口一下，看來兩人真的很熟悉。
隨後他扭頭朝李威笑道：「威爾是吧？我已經在電話裡聽菲爾說過你了，叫我哈里特就行，別聽他扯什麼主教練這些，我可沒他那麼有本事，都混成英冠球隊的主教練了。」
李威露出個憨笑，可說的話卻不怎麼憨：「克萊爾主教練，你好！既然是我老大的老隊友，那你肯定也是個牛逼人物。再說，不管怎樣，你都是個主教練，那可就了不得啊！」從布朗與克萊爾的對話裡，這二愣子初步摸清了對方的身份，立馬就送上一記馬屁。
克萊爾哈哈一笑，朝布朗做了個「你調教弟子果真有一手」的表情。
倒是布朗對李威這麼會說話，有點兒吃驚。認識這二楞子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他捧人。
三人正說話間，巴士上又陸陸續續地有人下來了。
緊隨克萊爾之後的，是一位身材壯碩的黑人婦女，看年齡也大概有四十多歲。巴士上有個中年婦女，這沒什麼好驚訝的，畢竟赫爾城俱樂部也有許多女性工作人員。可隨後下來的人，就讓李威差點把下巴給驚下來了。
黑人婦女下車後，並未立即離開車門，只是向布朗和李威這兩個陌生人投來一絲好奇的目光後，轉身把手伸進車門裡，好像是要接什麼東西。可最終接下來的，卻不是什麼東西，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一位拄著枴杖，明顯左腿褲管空空的黑人小伙子，在那位應該是他媽媽的黑人婦女攙扶下，慢慢一瘸一拐地走下了巴士。
然後又是一位穿著短褲，右腿無論李威怎麼找都沒找著的白人青年，拄著枴杖下了車。
「臥槽，不是說這克萊爾是什麼俱樂部的主教練嗎？怎麼下來這麼多缺腿的殘疾人？難道都是來看球的？那球員在哪兒？」隨著巴士上不停下來拄著枴杖的「特殊人士」，李威的疑惑也隨之越來越大。
看了看一臉淡定的布朗，好像他早知道會是這麼個情況一樣，李威又在心裡吐槽了一句：「老大，你到底在搞啥名堂啊！」
等巴士上的人全都下車後，李威數了數，一共有14個杵著枴杖的人。他們有的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有的卻已經跟克萊爾一樣，滿臉鬍子加皺紋了。一些人旁邊還有家人陪伴，而一些人則是獨自一人。
但所有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就是雙腿都不健全，有的少了右腿，有的左腿明顯小了一圈，長度還不及地，甚至李威還看到一位三十多歲的壯漢，身體倒是非常強壯，但下半身空空如也——兩支腿都不見了，全靠兩隻手各杵一根枴杖來維持身體平衡。
克萊爾看人都齊了，便拍拍手，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來，揚聲說道：「好了，我給大家介紹位朋友。這位是英冠球隊赫爾城的主教練——菲爾·布朗先生。今天我們有幸邀請到他來指導一下大家，大家鼓掌歡迎！」說完，克萊爾帶頭鼓起了掌。
現場隨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特別是那些拄著枴杖的殘疾人，盡皆把枴杖夾到腋下支撐著身體平衡，然後空出雙手拍出了「啪啪啪」的聲音。看來他們對布朗這位職業俱樂部主教練的到來很高興，甚至人群中還傳出了兩聲響亮的口哨聲。
布朗向前一步，走到眾人前面，揚了揚手，微笑著說道：「謝謝大家的掌聲！不過大家別聽哈里特瞎說，我就是個在英冠混口飯吃的人，可沒什麼敢指導大家的。今天我來這裡，也是帶我手下的球員來向大家學習的，學習大家『生命不息，運動不止』的可貴精神……」
李威在一旁聽布朗的話，心裡不禁更是納悶：「老大吃錯藥了吧？一路神神秘秘地帶我跑這麼遠來，就是讓我跟這些人學習？學習什麼？如何被人照顧嗎？還什麼『生命不息，運動不止』，難道這群人都是運動員？走路都要杵枴杖，怎麼運動呀？」
可隨後，李威心中的一大堆疑惑都被眼前的事實給徹底解開了。
等布朗洋洋灑灑說完了一段感謝、鼓勵大家的話後，克萊爾又是對布朗一番吹捧，然後才從自己手裡一直拎著的那個旅行包裡摸出鑰匙，打開了那兩棟磚瓦房的大門，讓那些拄著枴杖的殘疾人都進去準備。
「準備啥，露營嗎？」儘管李威已經有了一個朦朧的懷疑，但卻因為覺得難以置信，仍在心裡不無惡意地胡亂揣摩著。
過了十多分鐘，就在克萊爾和布朗向李威相互吹噓對方當年是如何如何叱吒風雲的時候，那些殘疾人又陸續從房門裡出來了。
當事實真正擺在眼前的時候，李威兩輩子加起來，第一次從靈魂裡感到震驚了。
只見所有人依然拄著枴杖，但卻盡皆換了一身球衣。球衣各不相同，有曼聯的、利物浦的、阿森納的，看起來就像是豪門大集合一樣。而且除了那位穿了一身守門員衣服的壯漢，因為雙腳都不在了而沒有穿鞋外，其餘人都在最後那只健全的腳上穿了一隻足球鞋。
「他們難道就是球員？這是要準備踢球？」李威像是在問布朗，又像是自言自語。
「我的工作開始了，菲爾，你們自便吧，一會兒咱們再好好聊聊。」克萊爾好像沒聽到李威的碎語聲，一臉如常地朝布朗打了聲招呼。然後李威便看到他進房放下旅行包，拿了個哨子出來，帶著所有換好裝備的人，走向了那片泥沙鋪就的足球場。
金色的晨曦灑在他們身上，像是從那些殘缺不全的身體中所散發出的濛濛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