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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101章 文 / 君子在野

    下山之後,龍淵將徵用了七年的行宮物歸原主,收拾了宮中物品,帶人連夜趕往長安。

    東海之濱離都邑甚遠,初秋的雨水綿綿不絕,半片山河都被浸的冷濕而泥濘,龍淵心灰意冷,只想快些離開浮生山,一路催著隊伍趕路。剛回宮就先聽聞一個消息,有一股勢力趁皇帝東行,舉起討逆旗幟舉兵謀反,目前已被平定,由留守長安的武將穆籬看押待審。

    待細細調查,這批人的頭領正是龍淵篡位時斬殺的一批臣子的遠房宗嗣,因為高官之間常有聯姻,九族誅殺不盡,因此有一小部分被發配邊關,漸漸被人遺忘了。這批人一直對龍淵心懷怨恨,從邊疆流竄回中原郡縣,藉著宗教聚會的名義向百姓遊說宣講,稱先皇的傳位遺詔是假,先帝也並非得急症而亡,而是被人謀害,弒君之人正是龍淵。

    公子寒在位時愛民如子,感懷他的人不在少數,這個秘聞一出有如驚雷,俠義之士紛紛入伙,但從民間召集來的士兵根本稱不上訓練有素,又一向懼怕龍淵的手段,因此還沒攻進皇宮,聽說皇帝提前回歸,率先起了內訌,不久就分批投降了。

    龍淵從浮生山回宮時已是深夜,一路心力交瘁,聽說叛亂已平,便沒在書房停留,直接回了承天殿,吩咐宮人守門,逕自去沐浴準備就寢。

    大約先睡一覺,就能忘了公子寒的話,就能打起精神,再想別的對策。

    不想頭髮還濕著,外面突然傳來吵嚷之聲,剛繫好腰間絲絛,內殿的門就被人撞開,武將穆籬風風火火的衝到龍淵面前,彷彿根本沒注意到皇帝此刻正披頭散髮,開口便道:「陛下,謀反兵士共五萬餘人,盡已被趕到北郊的一片低谷,還是按老規矩,都殺了吧?」

    話音未落,穆籬背後忽然滾出一個白衣儒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陛下,殺不得!這些都是無辜百姓,當兵只為混一口飯吃,既然已經投降,陛下不如放他們一條生路,以示陛下|體恤百姓!」

    穆籬聞言狠狠剜了那儒生一眼,大聲道:「當初有多少叛臣都是如此處置的,我與陛下共同征戰多年,陛下的脾氣我最清楚,你還不快快退下,少胡言亂語的讓陛下煩心!」

    說罷轉頭看著龍淵,氣哼哼道:「這窮酸文人衝到軍營跟臣聒噪了半夜,聽得人耳朵生了繭子!臣深夜進宮就是想讓陛下評理,陛下說說,若身為百姓不好好在家種田,倒拿刀來謀反,這等賊人還能算無辜百姓嗎?若不殺了警示世人,明日你也謀反,我也謀反,恐怕要天下大亂了!」

    那儒生不甘示弱,反唇相譏道:「你這莽夫只懂打仗,不懂治國!當初天下動亂,自然要嚴懲叛賊以震懾世人,但如今四海清平,百姓安居樂業,誰願意反呢,此次沒費一兵一卒就破了敵軍,說明這些士兵根本不願參戰,只是被奸人所騙,貪圖一點餉銀,怎會有你說的什麼你謀反我謀反之言?若陛下此時還一味強行鎮壓,反而讓天下抓住陛下不仁的把柄,寒了百姓的心!亂世當用重兵,太平當施仁政,這才是安撫民心,保得江山安定之理!」

    儒生許之凡能言善辯,滿腹經綸,在龍淵於水雲殿組織小朝廷時就被招做帳中幕僚,入仕十年有;武將穆籬身材魁梧,驍勇善戰,一身威震三軍的好功夫,脾氣爆烈如野馬,卻十分耿直率性,沒有半點兒機心;兩人平時深得龍淵信任,舉止也格外放浪些。

    然而這次實在太過分,兩人還在拌嘴,殿門忽然又被撞開,一大群身著深色朝服的官員搖頭擺尾的衝進來,看樣子已經在殿外候了許久,一幫站在穆籬身後,一幫支持許之凡,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執起來,言官善辯,武官嘴笨,幾個回合下來個個急的面紅脖子粗,要不是皇帝在上,幾乎想動起手來。

    龍淵陰著臉,氣的渾身發抖,只覺得被滿屋的吵嚷聲逼得人頭痛欲裂,終於再聽不下去,抄起枕邊的一柄白玉如意朝穆籬腳邊擲去,上前飛起一腳,狠狠把他踹倒在地,厲聲道:「放肆!深夜擅闖朕的寢殿,什麼謀反不謀反,朕看是你們想謀反!」

    滿屋官員一愣,霎時全閉了嘴,一個個跪著,大氣也不敢出。

    龍淵一把將榻前所懸帷帳連帳頂的一排小銀鉤子嘩啦啦全扯了下來,又取下架子上的寶劍,錚的一聲頂在那儒生額頭,吼道:「不論老壯,每人賞二十板子,馬上給朕滾出去,多言的立刻革職,如有再犯就地斬首!」

    這一聲讓眾人都白了臉色,暗歎一聲不好,龍淵平時雖雷厲風行,卻從不是刻板於規矩的人,看樣子今日本就情緒極差,當即誰也顧不得風度,行完禮就連滾帶爬的往外跑,待眾臣全撤出去,穆籬站在門口,轉頭對龍淵道:「陛下,北郊那五萬叛軍,到底殺還是不殺?」

    龍淵獨自站著,五指緊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跳,失了血色的臉襯著墨似的散亂長髮,在寢殿影影綽綽的燭火中顯得說不出的妖異恐怖。穆籬遠遠的看著,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他覺得陛下與往日有些不同,但一時又說不出來。

    「殺!一個活口都不留!」連日的憤怒和不甘如脫韁惡獸,龍淵只覺得全身血液如同沸騰,一股怪力從四肢百骸衝出來,五官扭曲變形,喉嚨被怒火燒得瘖啞,惡狠狠道:「連同承天殿今晚當值的所有太監,婢女和侍衛一起投入天牢,明日午時,與叛軍一同坑殺!」

    這實在不像龍淵會說出的話,穆籬一愣,轉頭想去問許之凡的意思,見他也面露疑惑,腳步就停了一停。

    龍淵緊緊抓著榻前剩的半張帷帳,呼吸緩慢而深長,像在努力克制什麼一般,半晌抬起一雙混沌的眼睛,盯著兩人道:「再不走我連你們一起殺!」

    所有人撤出寢殿,兩扇大門緊緊掩著,連宮人們都被趕了出去,聚集起來為突然到來的噩耗驚掉了魂,誰也不知道陛下怎麼一夕之間變得如此殘暴,死一般的寂靜中傳來一聲細細的嚶嚀:「若是寒公子還活著就好了……」

    立刻有人噓了一聲,然而更多的人聞言一怔,皆用衣袖掩面,無聲痛哭起來。

    事件的始作俑者還沒走,見此情狀,許之凡氣的點著穆籬的腦門,結結巴巴罵道:「你、你這敗事有餘的蔥頭,你這胸無點墨的騾子,你、你這唯恐天下不亂的攪屎棍!反正你皮糙肉厚,我看今天所有人的板子都該你來挨!」

    穆籬達成心願,此刻卻低著頭,一句話也反駁不出。殿外傳來臣子挨罰的哀嚎聲,許之凡長歎一聲,下意識的在光滑的下頜摸了一把,甩了甩袖子往外走,臨走前回頭朝內殿緊閉的大門張望一眼,年輕的臉上露出不合時宜的悲憫之色——

    龍淵在榻上盤膝而坐,雙手在兩膝頭結印,慢慢調勻呼吸,試圖鎮定精神,不想平時一向暢通的氣脈今天不知怎麼了,好似有一團郁氣結在胸口,左突右衝想要掙脫束縛,越是用心法控制,那團混亂的氣息就越是狂躁,打坐還不到一個時辰,已經全身滾燙,黃豆大的汗珠從額角不住地往下淌,頭髮一縷縷貼在臉上,後背的寢衣更是如被水泡過一般。

    龍淵猛的仰起頭,離水的魚一般大口呼吸,然而喘得越急促,心裡的那點清明反而越離越遠,全身如被烈焰炙烤,不知不覺解了手指的印,兩手緊緊抓著膝頭,最初的燥熱過後是被大錘重擊似的痛,彷彿每根骨頭都被敲碎,扎進柔軟的肉裡,切斷每一條筋脈,耳畔一遍遍迴響著公子寒的聲音:「你我之間,從此恩斷義絕。」

    恩斷義絕,為他付出一切,百年後也不得善終,為他不惜逆天改命,守住這江山的數十載太平,一個人被困囿在這墳墓一般巍峨卻冷寂的宮殿中,換來他一句恩斷義絕,憑什麼?

    原來人間與天界不同,人會老,心會變,凡人的生命不過彈指一瞬,再美的紅顏終將化作枯骨,再巍峨的宮闕最終隕歿於塵埃,最顯赫的家族也逃不出覆滅的命運,萬事萬物,終究歸於變化,歸於無常,歸於虛無。

    既然如此,這樣無意義的生命,留它作甚,這樣易變的情愛,要它做甚!既然仙者無情,這樣骯髒的塵世,又悲憫它作甚?!

    不如砸碎它吧,毀了這為他才留下的清平世界,毀了這些叵測而易變的人心,終結這些螻蟻般懦弱又貪婪的生命,將那不仁的天界和所謂的道義也燒個乾淨,焚了地府,拘了公子寒的鬼魂世世守在自己身邊,若世間沒有永恆,不如砸碎一切,創造永恆吧!

    龍淵扶著床幃大口呼吸,掙扎著站起來,取來架子上的長劍,寶劍出鞘,陰寒的劍身映著一張扭曲的臉,他猛的抬起眼睛,只見眼前一切都變了樣子。

    大殿還是原先的承天殿,但到處充斥著烏雲濁霧,幽魂穿行往返,妖異的女魅圍著他打轉兒,尖聲大笑:「我等皆為死於戰亂的厲鬼,特意從阿鼻地獄趕來聽從帝君號令,殺吧,殺了他們,平了三界吧!」

    女魅一揮衣袖,大殿霎時有如修羅場,業火熊熊燃燒,世間百種情狀在各個角落一幕幕上演,他聽到戰鼓和將士們攻城的吶喊,看到戰場的白骨和屍骸,將軍騎著高頭大馬,士兵睜著不甘的眼睛,他看到戰火中被焚燬的村莊和田地,看到流離失所的百姓,挖草根充飢的少年,母親抱著懷中餓死的孩子。

    不知是哪個王朝的覆滅,君王持劍自縊,淚眼朦朧的姬妾抱石投井,少年皇子將白綾繫在房樑上,咚的一聲踢翻了凳子,懸在半空的一雙腳……大軍殺進來了,來不及出逃的公主被兵士凌|辱,新王坐於龍椅之上,滿臉恣意而暢快的笑容。

    紫微帝星在天際閃著神秘而炫目的流光,自古皇權染著鮮血,歷史腳下屍骨成堆。

    「自古帝星明亮,皆有改朝換代之兵禍降世。」女魅的聲音蠱惑般在耳邊響起,涼而腐臭的鼻息拂著龍淵的面頰:「昔日黃帝,今日蚩尤,勝負只在一念之間,帝君決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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