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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70章 文 / 君子在野

    男子離得更近了,莫青荷看清了他的面孔,不由張大了嘴巴,他沒有認錯,那真的是陳宗義!

    莫青荷幾欲斷弦的神經倏地放鬆了,一身冷汗粘滯在後背上,他兩手扶著冰冷的磚牆,回身微微嗡動嘴唇,喚道:「陳先生?」

    汽車的燈光熄滅了,藉著熹微的雪光,莫青荷突然察覺了異樣之處。

    對面的人是陳宗義,但又完全不像莫青荷印象中那個優雅世故的陳先生了,他沒有戴禮帽,平時抿得整整齊齊的頭髮被風吹成了蓬草,蒼白著一張臉,眼眶佈滿血絲,他瞪著莫青荷,神情瘋癲而絕望,雪地裡一個長而歪斜的人影,就像是一個瘋人!

    他的腿幾乎不會打彎,像一個被釘住膝蓋的木偶,蹣跚著撲了過來,啞聲道:「雲央呢?雲央是不是來找過你?你把雲央弄到哪去了?」

    莫青荷被他推得倒退了兩步,後背結實地撞在纏滿爬山虎枯枝的磚牆上,離得太近了,他能清楚地看見陳宗義襯衫前襟的紅酒漬,同時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大約是剛從一場為日軍準備的奪城慶功宴的酣醉中清醒過來。

    這種情況完全出乎他的預料,但深夜遇見一名醉漢,無疑比一名握著槍的漢奸要好上百倍,莫青荷試著與他交談:「您跟雲央吵架了嗎?他沒有來過這兒……」

    「我去過沈家,一個人都沒有,一定是他來通風報信了,你們才跑得這麼快!」陳宗義的聲音被酒燒得低啞,自顧自截住了他的話頭,恍若受了什麼刺激,縱身一撲,一把卡住莫青荷的脖子,一下下往牆上撞,口中發出困獸般的低聲咆哮,「我知道你們是一夥的,你把他弄到哪裡了?啊?」

    「他已經走了,他說要去……」莫青荷被卡得臉紅脖子粗,額頭的血管突突直跳,險些要背過氣去,好在陳宗義還處在半醉中,為了聽清對方話語的內容,手上的力氣略微放鬆,就在這萬分之一的疏漏,莫青荷握住他的手腕,牟足了力氣反向一折,只聽骨骼發出脆響,趁他痛苦的大叫,低頭,矮身,從對方肋下一穿而過,接著轉身掏槍,動作一氣呵成,彷彿只在瞬息之間,陳宗義已經貼面伏在牆上,被一支冷冰冰的手槍抵住了後腦勺!

    重新獲得了空氣,莫青荷捂著脖子用力咳嗽,張著嘴吐出一團團濕潤的白霧,斷斷續續的說:「陳先生,雲央沒來過,你的話我也聽不懂,我現在有急事,麻煩您行個方便,讓一讓路。」

    說完反剪著陳宗義的雙手,往花牆一按,爬山虎枯籐被壓得喀拉亂響,莫青荷回頭看了看,見沒有別人在場,壓低聲音道:「作為朋友,我想提醒您一句,跟日本人走得太近,您的處境會很危險。」

    他很想給這名叛國者一點血的教訓,但想到出發前,老謝曾經無數遍囑咐他,沒有組織的指示,任何任務之外的行動都不能草率決定,他便把手槍掖回後腰,說了句告辭就想脫身,不料陳宗義根本不畏懼子彈的威脅,狼狽的轉了個身,半屈著腿站起來,對著莫青荷的背影喊道:「莫老闆留步,我有話對你說!」

    他的頭髮沾滿了碎葉子,西裝染了黑泥,使勁吞嚥口水,像在努力組織語言,又好像在忍住胃中洶湧的吐意,低聲訴求道:「莫先生,我也不想把沈兄給賣了,把杭州城賣了!有句話叫識時務者為俊傑,不為日本人辦事我就得死,連我的家人也得一塊兒死!我得保住這一份家業,更得保命!你與雲央的感情那麼好,你一定瞭解我的苦衷。」

    莫青荷冷哼了一聲,心說如果他認同你的想法,今夜也不會走失。陳宗義喋喋不休地說道:「你騙不了我,你知道他在哪兒,告訴他我在找他,這個時候在外面亂跑太危險了,只有在我身邊才安全,你讓他回來,今夜的事我全不追究,你勸勸他,讓他回家,啊?」

    他抬起一雙渙散的醉眼,一蓬秋草似的頭髮被雪打濕,濕漉漉的貼著額頭,說完這些話,眼中的神色全然被痛苦佔據了,搖晃著轉了個身,一步一拐的走向汽車。

    莫青荷望著他拖在身後的兩排腳印,突然喚道:「陳先生,我也問你一句話,你真要搜捕沈哥的家人嗎?」

    「他們要臉,我要命。」陳宗義的腳步停了一停,回頭沖莫青荷遞過一個凌厲的眼鋒,「這種時候,陳某人可顧不了什麼朋友情誼,如果你也是來報信的,就讓那老太婆早點滾,別被我看見。」

    汽車逐漸開遠了,馬路被空茫茫的白雪覆蓋,兩道車轍向遠處延伸而去。莫青荷隱藏在花牆的陰影裡,被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險些失了方寸,他抬頭望著灰濛濛的天空,慢慢呼出一口白氣。

    他得走了,現在茶社無法通訊,也許上級組織已經轉移了,走時可能遇上了些許阻礙,導致他們沒來得及通知自己。他得先追上原野的隊伍,暫避一兩天,等城中情形穩定,再回來查看有沒有新的接頭信息。

    然而,另莫青荷沒有想到的是,他抄小路,七拐八拐地繞回沈家的後牆,卻在另一條街道又看見了陳宗義的汽車。

    莫青荷躲在一條漆黑而狹長的小巷子裡,只要出了巷口,馬路對過斜插過去就是沈家大院的後門,再不遠就是原野他們離開時走的那條路了。巷口一盞忽明忽暗的路燈,將覆蓋地皮的薄雪映成一塊方方正正的光明之地,一輛深棗紅色的大轎車安靜的停泊著,車鼻子也落了一層細霜似的雪屑。

    莫青荷心裡暗叫一聲不好,轉身就想走,卻聽見巷口傳來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彷彿是許多人正列隊跑來。

    越下越大的雪讓周圍的一切都格外寂靜,靜得甚至能讓人聽見自己的呼吸,莫青荷將自己變成一道貼著牆的薄影,偏著頭朝外查看。

    來者是一群身穿黑制服的憲兵,一個個都穿著大皮靴,胸口掛著日租界的通行卡,這一撥烏鴉似的人圍著陳宗義,聽他咬牙切齒的發佈口令:「就在這附近,給我搜!把所有院子的鎖都砸開,只要有活人,不管知不知道沈老太婆的下落,通通帶回去!」

    「找到杭少爺賞一千大洋,要是找到了又讓他跑了,集體罰三個月薪餉,務必把杭少爺毫髮無損的帶回來,誰要是誤傷了他,立刻斃了!」

    憲兵隊大聲領命,各自分頭散去,陳宗義留在原地,在巷口的光明裡穿進穿出走,無力地倚著路燈,點燃一根香煙。

    兩名憲兵守在他旁邊不走,陳宗義一抬頭,氣急敗壞的大喊:「你們兩個飯桶還留在這做什麼,趕緊去給我找人!」

    「**城防隊離這裡不遠,我們要是都走了,先生的安全問題恐怕……」其中一名低著頭,不敢看陳宗義要噴火的目光,另一名踩了他一腳,兩人不再爭辯,兩腳併攏轉身,緊了緊背上的步槍,卻正沖莫青荷藏身的小巷來了!

    莫青荷將長袍在腰間打了個結,掖進褲子裡,往後退了兩步,加速助跑,他的身體靈巧如野貓,腳尖在身旁的一隻破竹筐上一點,單手扳住牆頭,腰部用力,下半身在空中蕩了個半圈,無聲無息的翻過矮牆,只露出腦袋往下張望,等兩雙大皮靴的跺地聲都消失了,他才撐回牆頭坐著,觀察一會周圍的形勢,一翻身無聲落地。

    他躲在小巷的陰影裡,遠遠注視著陳宗義低頭踱步的身影,感覺到越來越強烈的不安。

    他一直認為陳宗義極端的寵愛雲央,就像他今晚保證過的一樣,但看這架勢,他是要不管不顧的抓雲央回去了!如果他在賣國之外還要威脅雲央的人身自由……莫青荷掏出懷表估算了時間,俯身摸出一柄綁在小腿上的匕首,開始屏息凝氣的等待。

    他還能逗留一個鐘頭,如果一個鐘頭之內,這群人找到了師弟,如果師弟不願意遵從他們的意願,莫青荷想,他得帶雲央走,同一個戲班的孩子都沒有親人,師兄弟就是彼此的親人,他得履行當這麼多年缺失的作為哥哥的責任,他得帶他的寶貝師弟安全離開!

    他回想著雲央離開沈家時反常的言行舉止,越發感覺不放心,直後悔當時沒問明白就讓他慌張的走了。他瞭解師弟,雲央那人看似怯懦,實際相當重情義,小時候在戲班子裡,一次他和柳初被師父罰跪,一大幫師兄弟擠在門口看笑話,只有雲央戰戰兢兢地請願要陪著受罰,那張俏麗的瓜子臉兒,一對上挑的杏眼兒,抱著一隻髒蒲團的模樣,莫青荷怎麼都忘不了。香堂陰冷破敗,雲央怕黑怕鬼,怕餓怕冷還怕老鼠,門一關就後悔了,他和柳初一跪三天,雲央蜷縮在破門後頭,一連哭了三天。

    十三四歲的時候,他和柳初在後台偷偷親嘴,被雲央撞見,雲央彎著眼睛笑,一口嚥下了這個秘密,誰問也說不知道。莫青荷明白,師弟心裡是存著不少事的,只是他太嬌氣漂亮,兩人從小就把他當女娃兒嬌慣,反倒疏忽了他的心事。

    莫青荷抖落肩上的雪花,潛藏在黑暗中觀察陳宗義的動靜,忽然,只聽背後的破竹筐傳來極輕微的抖動,他感到芒刺在背,像利箭離弦一般往前衝去,可就在方寸之間,一道黑影敏捷地撲向他的後背,猛地摀住了莫青荷的口鼻!

    柔嫩修長的手,手心的香水味,掌心冰涼,應該在外面凍了很久,手腕戴著一塊涼浸浸的白金手錶,莫青荷沒有被驚慌奪走理智,緊緊咬著下唇,瞳孔卻倏然放大,他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低語:「師哥,是我,別出聲!」

    作者有話要說:blackcat223扔了一個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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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ssce扔了一個地雷

    謝謝以上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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