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寒訂婚的事情迅速被提上日程,甚至還在他的一力堅持之下,硬是把婚期直接挪到了翌日去。
墨老太爺摸不清楚他現在在想什麼,或者說,不敢去想墨子寒如今在想什麼。
這樣的孫子讓他覺得陌生,甚至有幾分畏懼。
頂樓天台上墨子寒愉快說出的話言猶在耳,墨老太爺被墨子寒安置回墨家在市區的主宅住下之後,腦海裡就一直像自動播放一樣的回放著那句話。
「太爺爺。」墨泠懷裡抱著本電腦編程的磚塊般厚重的專業書籍,站在墨老太爺的房門口。
「墨泠,怎麼了?」墨老太爺雖然說不上多*愛墨泠,可總歸對這個重孫還是有點感情,於是放下心頭憂慮,面上帶笑的把墨泠迎進了房間。
墨泠懷裡抱著那本書,像是要用那本書為自己打氣。那是秋惜顏不久前買來送他的,國外專版的外文書,國內想買都買不到。
「太爺爺,爹地真的要和阿姨訂婚了嗎?」墨泠仰著頭,認真的對墨老太爺問道。
墨老太爺根本不知道墨泠對柯語柔觀感如何,只想著柯語柔好歹也照顧了墨泠這麼多年,這孩子或許是一時高興,特意來向自己確認消息的。
「是啊,墨泠也覺得高興嗎?」這麼一想,一直滿心忐忑不安的墨老太爺就如同找到了一個同盟軍,心裡的愧疚感都被驅散了一些,他笑的臉上褶子堆起來,握著墨泠小小的手十分高興。
然而,墨子寒養出來的兒子,注定會和墨子寒一樣不按照墨老太爺設定好的道路去走。
「太爺爺,我爹地對您來說就是完成願望的工具嗎?」墨泠稚嫩的眉眼瞬間冷淡下來,他抱緊了懷裡磚塊一樣的專業書,壓在心臟的位置,聲音裡竟是有幾分墨子寒怒極時候的冷厲之感。
墨老太爺的神情緊繃,完全沒料到在墨子寒那邊的情形如今居然又在墨泠身上重演。
看著那稚嫩的與墨子寒極為相似的眉眼,說著和墨子寒一樣冷厲的言詞,墨老太爺就覺得隱隱有些天旋地轉之感。
「你還小,什麼都不懂,太爺爺只是為你爹地選了一個最適合他的人。」說完,墨老太爺似乎還覺得不夠解氣,又對著墨泠訓斥道:「你阿姨從你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在照顧你,照顧了你這麼多年,就得到你這麼忘恩負義的態度嗎?」
墨泠掀了掀唇角,表情漠然,「是啊,她照顧我這麼多年,我生病,她在醫院整天整宿的照顧,在家裡整夜整夜不睡。」
「你知道就好,你阿姨和你爹地在一起才是對的。」墨老太爺因為墨泠的話態度軟了一些,他試圖摸摸墨泠的頭頂,卻被這個向來溫順的重孫毫不猶豫的撇頭避開,那姿態彷彿是躲避陌生人的碰觸。
「但是您知道嗎?」墨泠的眼裡帶著鐵灰色的晦暗,聲音裡是極不符合他年紀的冷嘲,「她在醫院會和護士抱怨,我這樣拖著還不如死了讓家裡人省心,在家裡會和醫生要求多給我開一片安眠藥,好讓她能少照顧我幾個小時。」
那些話,初聽到時簡直如同將一顆鮮嫩滾燙的心放在釘板上磋磨,鮮血淋漓千瘡百孔。可聽得久了,多了,也就習慣了,麻木了。
但這不代表拿顆冷到透徹的心能輕易接受將自己傷害到極致的人。
在墨老太爺震驚的目光中,墨泠平靜的繼續說道:「我從來不知道除了爹地之外,還會有人真的對我好,因為我不信。可是秋阿姨出現之後,我信了。」
對於墨泠來說,真正的家庭溫暖,是在秋惜顏出現之後才體會到的。
「她會為了我喜歡吃的菜,特意去研究菜譜,她會為了遷就我的身體,陪我在屋子裡打遊戲,她會為了我喜歡的事情,拜託朋友從國外幫我找我想看的書。」
懷裡抱著的那本書好似有千斤重,墜得雙臂發酸,墜得心口滿漲,墨泠直視著墨老太爺的雙眼,坦白心扉。
「我這輩子就認這麼一個媽咪,如果不是秋阿姨,爹地娶任何人,我都不要,都不認。」
墨泠的話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他說完也不管墨老太爺做何感想有何反應,抱著那本書就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要說的都說完了,爹地既然妥協,就代表一定是太爺爺用了以死相逼的路數,他再反抗也沒用。
可是,他可以提前把事情擺清楚,除了秋惜顏,這世上誰也別想讓他開口叫一聲媽咪。柯語柔不能,柯語柔的親姐姐,那個把他生下來就拋棄他一走了之的親生母親也不能!
墨老太爺頹然地跌坐在*上,無力感陡然湧上,他兩手摀住自己的臉,就算再怎麼不願意承認,他也不得不認清楚眼前的事實。
他做的這個決定,傷著的絕不是外人,而是自己的至親,這世上唯二的血脈至親。
天濛濛亮,墨子寒就如同前幾天一樣到了墨氏的私家醫院,只是這一次,他無法踏進秋惜顏的病房半步。
易若水在病房門口雙手環胸像一尊門神,擺明了就等著他來。
「讓開。」墨子寒眼窩微微凹陷,*之間整個人就瘦了一圈,眼下帶著疲倦的青黑。
「你覺得你還有資格進去看她嗎?」易若水單手撐在門框上,寸步不讓。
墨氏總裁即將訂婚的消息早已四處傳遍,嶄新的訂婚照片擊破了那些以照片是ps為由猜測這場訂婚另有內幕的謠言。
這場倉促卻依舊盛大的訂婚儀式已成定局,無從更改。
「我說你讓開!」墨子寒眼角輕微抽搐,怒火隱忍不發,整個人散發著壓抑的氣氛。
「不讓!」易若水心裡的怒火不比他少,兩個男人面對面站著,彼此都是咬牙切齒恨不能打上一架的架勢。
墨子寒眼角繃緊,洇出快要出血的紅色,這回一個字都不說,直接一拳頭砸上了易若水固執的臉。
墨子寒拳腳凶狠,易若水也毫不相讓,兩個男人就在病房門口的方寸地方拳來腳往,帶著恨不能把對方打成重傷的力道出手。
易若水眼尖的撿著墨子寒的一個漏洞,一腳踢向他左側胸肋,骨頭炸裂的細微聲音如同一記悶雷,伴隨著墨子寒的悶哼傳入易若水的耳中。
「墨總裁,今天是你訂婚的好日子,要是真把你打住院了,我可負擔不起這個責任。」易若水冷著臉拍了拍西裝袖口,對墨子寒說道。
一絲血跡順著墨子寒的嘴邊滑下,被他用手背粗魯的抹掉。
易若水背後的病房門被人拉開,那張讓墨子寒千思萬念的臉在最猝不及防的時候出現。
「若水,你說誰要訂婚?」
墨子寒根本不知道,五個小時以前,秋惜顏已經從深度昏迷中甦醒過來,等著他到醫院探視。
秋惜顏的眼裡帶著明顯的慌亂,明媚的眼眸從易若水身上轉到墨子寒的臉上,她吃力的發聲,「是你?」
墨子寒的嘴角動了動,霍地撇開眼,不說話。
他這樣的反應,秋惜顏立刻就明白了。
墨子寒是真的要訂婚,至於訂婚對像……
「是和柯語柔訂婚?」秋惜顏明知故問。
墨子寒眼皮抽動了兩下,最終只留下一句話。
「你好好休息。」
病房裡,秋惜顏坐在病*上,眼神空空的,不明白怎麼她就睡了一覺,所有的事情都變了。
易若水擔憂的坐在病*邊,思慮許久還是開了口。
「顏顏,我早就和你說過,對墨子寒不要盡信,你為什麼不聽話?」
秋惜顏木頭人似的擰動自己的脖頸,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易若水指的是他先前幾次三番提醒過她這件事。
「你早就知道?」秋惜顏低聲問。
易若水皺眉道:「圈子總共就這麼大,墨老太爺一心要讓柯語柔做他的孫媳婦,大家誰都知道。不然你以為為什麼這麼多年,都沒人主動去找墨子寒攀這個親家關係?」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怕得罪了墨老太爺,反而偷雞不著蝕把米?
秋惜顏木木地笑出來,「嗯,你說的對。」
從柯語柔被墨老太爺一紙調令硬生生塞進頂樓秘書組的時候,她就該明白這些的。
她是什麼人?
只不過是墨子寒對她稍微有點意思的女人罷了。
就算她是墨子寒兒子的親生母親又如何,人家墨子寒知道這個?她可能用孩子去和墨子寒談條件麼?
不可能。
所以,和真正跟墨子寒血緣至親的人相比,她秋惜顏什麼都不是,自然可以捨棄。
「顏顏,別難過了,不值得。」易若水心疼的看著秋惜顏這副丟了魂的樣子,不知道該怎麼勸才管用。
「嗯,我不難過。」秋惜顏笑著點頭,將視線放到*頭櫃上的那一束粉玫瑰上。
那是墨子寒送的,但是一天*沒人換水,已經有些蔫了。
有些事,值得或者不值得,都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的。
五年前,五年後,她人生裡最重大的轉折總是有墨子寒的身影夾雜其中。事到如今,墨子寒這三個字,早就如同入了經脈的牛毛針,無處不在,逼不出來。
要捨掉這個人,就像是自己拿刀從身上劃開筋肉,一刀,割掉回憶,一刀,割去感情,再一刀,重重割在心頭,鮮血噴濺,卻再也不知道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