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故事,有人聽到了希望,有人聽到了悲傷。我負責講述,僅此而已。
============================
簡薇在完顏亮他們離開的當日便易裝跟了出去,因有完顏雍「無意」掉下的路引,一切還算順利。
她到了上京,先尋了個客棧住下,因著趙植的那個類似於交換條件,也沒有心思去找那南通商行幫忙。
生活自由安逸,倒是別有一番滋味,本想過些日子籌謀回南宋,但是去問了別的行商,知道自己這點錢遠遠不夠,便暫時作罷。
對於趙植和完顏亮他們,她隨便一想,便扔到腦後,自己本身就是和他們毫無關係的,何不好好享受自己的生活。
而金兀朮和他將會看到的「假」趙芸,倒是叫她有點苦惱,不知道會不會連累了完顏雍。
轉念一想,歷史這東西,是需要有操守的人去尊重的,況且不過種因得果,她總是這麼對自己說,越發自得懶散。
客棧旁邊有一個茶樓,叫做輒止樓。金人深愛飲茶,但並不大量生產,大多都是和南宋交易所得。茶樓裡的茶葉便有些粗陋,但是每日人流甚多。
端午節時,上京舉行了極為熱鬧的射柳和蹴鞠大賽。可惜她當時心有顧慮,不敢四處張揚,閒時她去那茶樓,聽他們說起那壯觀場面和射手們精湛箭術,只覺得心癢難耐。
茶樓有個固定說書人。年過半百,人稱陳夫子。每日下午總帶著他孫女來說書。他鶴髮童顏,長鬚飄飄,頗有點仙風道骨的味道,經年不變的白道衣,束巾子,布鞋。他的孫女十二三模樣,喚作春羅,模樣乖巧,安安靜靜。
簡薇很喜歡那女孩,覺得她很像自己表妹,每次總是格外關照。時間不長,也就和他們混熟了。陳夫子閱歷多,自然看出她是女扮男裝,也就任由他們鬧去。
現下,簡薇身上的銀子一天天少下去,便想著,索性跟了陳夫子一併說書,一來發揮所長,二來倒是個照應。
她剛一提,陳夫子便爽快應承下來,並一再叫她搬過去和他們爺孫同住。他說:「春羅一天天長大,我雖說是她爺爺,照顧仍有不到之處,你們搬到一起,倒可以相互做個伴,春羅可是很喜歡你呢。」
簡薇開心的說:「多謝爺爺,我也很喜歡妹妹呀。」她向來嘴甜,這一聲爺爺喊出口,陳夫子樂的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
所幸東西也不多,她下午便搬過去,住的地方不大,倒是很乾淨整齊,院子側邊一處柵欄,上面爬滿了薔薇,正開的熱鬧。
以後日日她便跟了陳夫子一同上茶樓,熟悉的人以為是她和陳夫子的孫女有了瓜葛,倒也笑而不語,不做多問。
陳夫子說書多以江湖逸事,野史宮闈秘聞為主,她聽得多了,便覺得野史也是有些可靠性,它完全脫離了官方和勝者的駕馭,以百姓的人心為評論的標尺,不似正史以勝者著述留喜去惡。
這一日,陳夫子講到文成公主六難婚使的故事,當年松贊干布一再向唐請婚,最後一次前往時,天竺,大食,仲格薩爾以及霍爾王都遣使來求婚。唐太宗李世民非常為難。為了公平,他決定考驗各位婚使,通過考驗的就可以迎娶公主。
六難婚使的故事很有意思。雖然早已知曉,但簡薇還是聽得津津有味,陳夫子說書喜歡丟包袱,打埋伏,聽起來十分過癮。
但是陳夫子僅僅開了個頭,接下來便要簡薇來講。
他說:「既然收了你,終歸是要往出師的方向歷練。你只記住,但凡說書,只要知道了故事,講起來埋埋伏筆,口齒伶俐些,有了自己風格,自然就好了。」
簡薇看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也有些好勝,便硬著頭皮上了。
中間休完場,輪到簡薇出場,她強作鎮定將手上的兩片栗木木板輕碰兩下,場下便安靜下來,春羅站在一旁,將酒保送來的兩盞清茶和一碟點心擱在桌上。
那栗木板用的久了,在手心溫膩滑溜,她順著那碟淺白芋頭糕看過去,春羅笑吟吟的對她點頭,她吸了一口氣,略一點頭。
春羅不慌不忙的敲動一面小羯鼓,清脆的說道:「諸位客官,簡小哥跟了我爺爺,今日第一次開講,有不到的地方,請諸位多多圓個場。」她年紀不大,講起話來倒是見慣場面的老成范。
下頭有人低聲起哄:「羅姐兒,這位簡小哥是跟了你爺爺還是跟了你呀?」眾人哄笑一片。
春羅倒也不惱:「甭管跟的誰,今日只要讓大伙聽得盡興,得幾個好綵頭,便也是我們的造化拉。」
陳夫子在這茶樓混的久,平日講的精彩,自然也有些熟客肯賣他些面子,都只叫著:「就是,別打岔,聽聽小夫子的篇章。」
簡薇清了清喉嚨:「上一回說到松贊干布為了求得文成公主不惜發動戰爭,可惜被大唐大敗。他心有不甘,過了兩年,再次派祿東贊入長安求親。唐太宗被他的請求打動了,可惜呀,天竺,大食,仲格薩爾以及霍爾王都遣使來求婚。現在可是僧多粥少,那怎麼辦呢?」
春羅笑道:「總不能分了那公主,一人一塊呀?」
簡薇道:「對啊!太宗也好生為難。最後思前想後,太宗決定,要這些婚使們比賽智慧,誰最聰明誰就可以迎娶公主回國。雖然不是各國國君親自比賽,但是各國派來的使者可都是國君親自選的,倒也算是公平。」
她目光徐徐掃過場中。雖然自己講的不及陳夫子精彩,但貴在故事新奇,在座諸人也都全神貫注的聽著,人人都在靜等著唐太宗是如何考驗那幫婚使的。
寂靜中突兀響起一串嬌笑聲,眾人錯愕的看過去,只看到一個年約十八左右的女子,她穿著紅地盤球紋錦對襟大袖衫,同色長裙,頭梳寶髻,上插梳篦及簪釵,身後站了個梳著雙丫鬟的侍女。此刻正笑得花枝亂顫。
過了好一會,她才止住笑,簡薇看她雖然模樣俏麗,卻是一副專橫跋扈的氣勢。
她語帶譏諷的說道:「小夫子接下來必定要細講那六難婚使了吧。綾緞穿九曲明珠、辨認白馬母子、一日吃百羊喝百酒鞣百皮、辨別百段松木根梢、夜入皇宮辨回路、辨認文成公主。不過三兩句講完,抖那麼久包袱。這樣街知巷聞的故事,也值得小夫子這麼賣關子。可不真真笑煞我們這些聽書人了。」
不等簡薇說話,輕羅便上前一福:「小姐真是博學多才,見多識廣。只是說,大家也就是圖個熱鬧,小姐心好,也當可憐可憐我們,萬不要再細講這故事才好。」
那女子正是完顏亮的姐姐,被封做慶宜公主,自小嬌寵慣了的,無理也有三分橫,方才進來,看簡薇講的平鋪直敘,包袱也抖的生硬,知道是個新手。
再看她模樣俊俏,便有了故意為難的念頭,這邊得了便宜,哪裡肯住口,心裡只想著踢了這館子也好,也可打發這無聊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