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聞君聲,如聽仙樂耳暫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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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午飯,完顏雍也沒見人。
簡薇不禁問道:「左將軍去哪裡了?一天沒見人。」
完顏亮冷哼一聲:「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他的隨扈。」
真是小孩子脾氣。簡薇又問:「你下午幹嘛呀?」
他看她一眼,臉上一副關你什麼事的表情。
簡薇巴巴的笑著:「我想出去逛逛,可以嗎?」快到端午節了,她心裡癢癢的,很想看看現實傳奇版的端午龍舟和粽子。雖然不知道這裡有沒有。
完顏亮鄙薄的看她巴結的模樣一眼,馬上拒絕:「不行。」
看到簡薇垮著臉低頭不說話,他又咳了一聲說:「也不是不行。如果你乖乖聽話,和我一起,自然什麼地方都可以去的。」
簡薇心裡冷哼一聲,轉過臉卻是乖巧的笑容,她說:「我一直很聽話呀。」頓了一下,又說:「那,你能借我點銀子嗎?我身上一文錢也沒有。」完顏亮笑起來。
簡薇為著方便換了男裝,扮作一個書生模樣,寬袍長袖,髮髻上束著綢巾,看起來風流俊俏,別有一番動人顏色。
完顏亮不禁眼前一亮,忍不住從頭細細看了一番。
簡薇將紙扇遮了半張臉,一雙眸子波光流轉,她說:「帥吧?看本姑娘,像不像個風流才子?」
「風流倒是有的,才,可就看不出來了。」
「懷才跟懷孕一樣,豈是三兩天能看出來的。」完顏亮瞬間語塞。
倆人出了門,簡薇初時還算矜持,等到了集市,看到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她瞬間心跳加快,激動難抑,哇,她心裡驚歎,這麼多死了那麼多年的活人在自己面前走來走去。
忽聽得前方一陣叫好聲,她心中一動,忙奔了過去。
到了近處一看,只見一間數十米寬的大棚,挨挨擠擠站了好多人,大伙都扯長了脖子往前面那台上望著,她順著大家的目光看過去,遠遠只看到一個身著紅衣的女子盈盈立在台上,邊上是一個小姑娘,身量還未長齊的樣子,還有一個少年拿了鼓槌有條不紊的敲著。
原來是鼓子詞表演。
一個黑袍灰帽的男子出來介紹,今天唱的是《商調蝶戀花》,她自是聽不出美醜來,但覺得新鮮,便卯足了勁往裡面擠,擠了好久,費了好些力氣,終於擠到了前面,這時才看清楚,那紅衣女子年約三十,生的甚是美麗,只是眉宇間籠著淡淡愁思。
黑袍男子在一旁介紹:「這可是當年北宋教坊歌板色的色長,那時候,要聽她表演,可是要去皇宮裡面的。今日做了路歧人,諸位客官有幸,可是僅此一次,機會難得呀。」
聽了邊上人議論,簡薇才知道這是五國城最大的瓦捨,平日表演眾多,傀儡戲,影戲,鼓子詞,唱賺,纏達等等不一而足。
無論達官貴人,還是走卒小販,甚至護城的禁兵,進城的農夫都以來此看表演為樂。
她喜滋滋的又擠進去一點,完全把完顏亮忘到了九霄雲外。
蝶戀花講的是張生和崔鶯鶯的故事,簡薇聽得那女子唱到崔鶯鶯再三叮囑張生休要「停妻再娶妻」,休要「一春魚雁無消息」,心中感覺無聊,儘是些女子苦守等狀元的橋段,白瞎自己擠了那麼久,便歎了口氣,起身往外走去。
一眾人等,全部都全神貫注的看著表演,只她搖頭歎氣往外走。那紅衣女子看著她,忽然噤聲,眾人聽得正是起勁,不由齊齊看向台上,卻看到鼓樂聲停。
女子問道:「公子可是嫌奴家唱的不好?」
簡薇正在奮力往外擠著,聽到背後涼涼的一句話,只得停在原處。
她轉過身去,真誠的說:「姐姐唱的很好。」
「那公子為何歎氣,不等曲畢就離開?」好生無理。
「我是為崔鶯鶯可憐,覺得聽著心裡酸澀。」她剛說完這句,猛然想到這西廂記是一個團圓結局,張生高中狀元,回鄉娶了崔鶯鶯。在這些當時人心裡,崔鶯鶯便是圓滿幸福的。腦子裡幾個念頭轉過,要和他們講自己覺得崔鶯鶯如此一個才情卓絕的女子偏偏只能固守在封建綱常中,所以覺得可憐,只怕他們真會以為自己是瘋子。
所以,她順勢裝作感傷的樣子,胡謅道:「哎,姐姐你不知道,我家娘子也叫鶯鶯,剛剛去世,聽見姐姐唱著曲兒,唱的這麼好,心裡感慨萬分,酸澀難忍,實在聽不下去。」
眾人恍然大悟。她便垂了頭往前走去。
剛走了兩步,只聽到一個清晰的男聲:「出外數載,竟不知如今女子也可娶妻了。」
她心裡暗罵一聲,只想速速離開此地,但是那些人聽了這男子的一襲話怎會還給她讓路。
那個黑袍男子從側面上台來,作揖問道:「不知道素閣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姑娘,姑娘竟給如此難堪。」
她只得轉身,說道:「沒有,沒有。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覺得別人技不如人?」那男子唯恐天下不亂。
簡薇簡直想打死這個多事之人。
她索性說道:「本公子不同你們一般見識。」轉身往前走,想從前台繞過去。
這戲台的正前方端端放了一排座椅,只給那些身份尊貴的人坐。其餘的人都是站著看表演。簡薇現在只想一走了之,她想這些人再怎麼也不能攔著她不讓走,實在不行,還可以抬出完顏亮來救急。
結果剛走到台邊,那個黑袍男子竟然真的攔住了她,他有恃無恐的說道:「姑娘今天不給個交代,小的還真不能讓您出這門。」這麼多人看著,被砸了場子,以後還要不要混了。
「你要我交代什麼。該說的我都說了。」簡薇耐心解釋:「這位姐姐唱的很好,我要走是我有急事,和表演無關。」
「姑娘剛剛可不是這麼說的。」那黑袍男子不依不饒。
簡薇有點無語,這樣的智商怎麼管這麼大個場子的,非得追著別人承認看不起自己。
「那你想怎麼樣?」她四下搜尋完顏亮的身影,關鍵時候,這人跑到哪裡去了。
那黑衣男子卻轉頭看向之前說話之人。
原來這個才是幕後黑手,簡薇望過去,人群擋住了他的模樣,只聽他那溫和的聲音傳來:「那就讓這位姑娘同徐姑娘一起表演,為眾位看官助助興,也免得說你素閣恃強凌弱。」
那黑衣男子執禮甚恭,唯唯稱是。
簡薇看出他來頭不小,心下沒底,只嘴硬道:「你一口一個姑娘,豈不也有辱本公子聲譽。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誰?」
她覺得這樣情況下就算冒認完顏亮,他也能理解她吧。
哪知道那人根本不理這茬,說:「姑娘不承認也簡單,當眾脫了衣衫一看便可知一二;至於你是誰,我沒有興趣知道。如今,要麼就大方切磋,要麼就脫衫助興,姑娘自己選吧。」
那台下眾人聽此一言,真比看戲更覺得過癮,便齊齊起哄起來。
簡薇看那樣子,真像說得出做得到的,好漢不吃眼前虧。她立馬軟聲說:「我不會唱這個。」
黑衣男子接口:「姑娘會唱哪些,大曲、曲破、嘌唱、耍令、番曲,我素閣皆有應和伴奏之人。」
這個王八蛋。
簡薇的好勝心一下子被激了起來,她微抬下顎,不屑的說道:「我會唱的,只怕這閣中無人可應和。」
她索性豁出去了,像只驕傲的小公雞踱到台邊,不緊不慢的走上木台,道:「我可不是說我唱的多好聽,興許根本唱不好,只是,我能唱的,未必你們能聽懂。」
這話本沒有別的意思,但是在眾人聽來,卻是囂張無比。
台下不禁騷動起來,簡薇背對他們,努力回憶那些轉折承轉的旋律。
兩年前,這支曲子出來的時候,聽到的瞬間,簡薇簡直驚為天人,自那,她狂熱的愛上這支帶著濃烈戲曲風格的曲子,在家裡練習了無數次,愛的不能自已。
後來,在公司年會上,她半推半就的唱了這支歌。之後,她的外號便由「酒半碗」變成了「酒貴妃」,最後簡稱妃妃。
她喃喃數語後,調整了一下氣息,啞著嗓子,聲音低沉如同男子:
「那一年的雪花飄落梅花開枝頭。
那一年的華清池旁留下太多愁。
不要說,誰是誰非,感情錯與對。
只想夢裡與你一起再醉一回……」
台下有人竊竊私語,不過如此,除了曲調新穎,見不得什麼佳處。
「金雀釵、玉搔頭是你給我的禮物。
霓裳羽衣曲幾番輪迴,為你歌舞。
劍門關,是你對我深深的思念。
馬嵬坡下,願為真愛魂斷紅顏……」
台下議論聲漸弱,那黑衣男子亦垂立一側沉吟不語。
簡薇緩緩了側了身子,以扇遮面,眼波流轉,熠熠生輝,挑釁的看向台前椅上那人,女子的聲音猶如平地青雲,斗的拔到極高,蘊著濃濃酒意似地纏綿悱惻,像是最尖利的鴿哨,刺穿了所有人防備。
「愛恨就在一瞬間
舉杯對月情似天……」
此兩句一出,滿座大驚,偌大一個廳堂,竟然鴉雀無聲。
「愛恨兩茫茫。
問君何時戀……」
安靜中只聽到那恍若天籟的聲音,終於鼓點響了起來,是那個一直坐在角落的少年,他竟然憑著這幾句曲調,應聲附和起來。
簡薇閉上眼睛,幾乎盡了所有力氣,唱完了這支驚世之作。
「菊花台倒影明月。
誰知吾愛心中寒。
醉在君王懷。
……」
半晌,素閣中寂靜無聲。簡薇轉過正臉,啪的合上扇子,帝王巡視般掃過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