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交錯的人生,都有著同樣一個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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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被帶回營地,看到完顏亮那張不懷好意的臉,她才確定,人不可貌相,古人誠不欺我。衣冠禽獸,那禽獸大多是穿的衣冠楚楚的。
她警惕的看著完顏亮。
完顏亮看她那膽怯模樣,心情似是很好,他高傲的下巴抬著,頓了一下,像宣佈一個天大的恩賜一樣:「以後,你就留我身邊做個侍妾吧。」
簡薇完全被他那自以為是的表情打敗,她有點哭笑不得。
來之前她留意到此處守衛並不多,簡薇心裡有了主意,看他一眼,臉上堆出嬌媚的笑:「謝將軍抬舉。」
他雖然詫異,只以為她回心轉意,便更是驕傲,便走至那臥榻坐下,衝她招手:「過來。」
她又是一笑,只是這笑變成了冷笑,完顏亮一愣,簡薇已經跑了出去,他一念閃過,只慌忙叫道:「站住!」
簡薇哪裡理會他,兩拐便進了一處空地,這裡竟半個人也沒有,一片芍葯長的綽綽約約,像是被人精心打理過。
她不自覺的走進去,看著茂盛的花叢,覺得躲在這裡似乎也挺不錯。亂花迷眼,又見花蕊晶瑩剔透,一時忘情,一句詩脫口而出:「有情芍葯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
邊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好詩。」
她心裡一驚,轉過頭去,說話的是個中年男子,正站在那花叢一側深處,是以沒有看到。他雖是尋常長相,但目光銳利,臉上滿是風霜之色,不見滄桑,反而平添了一份威嚴,尋常服飾,卻顯然不是尋常之人。
她心裡揣測這個人的身份,是哪個將軍?
那男子看簡薇那不避諱的打量目光,不比一般女子戰戰兢兢,不由微微驚訝,只拿話問她:「剛才的詩是你作的嗎?」
那是秦觀的名作,簡薇剛要搖頭,忽然想到秦觀雖是北宋人,但落在這些金人耳裡,又多幾分猜疑。
旁邊一個侍從模樣的看她不說話,提醒道:「元帥問你話。」
軍中可稱元帥的向來只有一人。她驚訝不已,他竟是大名鼎鼎的金兀朮完顏宗弼,金國最有名的將帥,岳飛的死對頭。
金兀朮看她不說話,又笑一下:「你剛剛看什麼呢?」
他想起剛剛這個女子的樣子,如同多年前的她,一樣美好而高貴的儀態,有些悵然若失。
完顏亮已經疾奔過來。他見了禮,正要說話。簡薇心裡馬上閃過一念。不及細想,便微微一笑,道:「小女子久聞元帥盛名,心裡崇敬,所以一時失神。」
她的輪廓在夕陽的餘暉下模糊又清晰,溫暖的光芒,竟似要亮到人心裡去,下巴是美好的弧度。
完顏亮面色鐵青。
只看金兀朮笑笑,又轉頭去看那夕陽,心裡有層層疊疊的記憶沉渣泛起,青燈古佛,燭火長明,她寧願守著一切,卻不願意再見自己一面,不由一時感傷:「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她溫柔的笑:「太陽總會在看不見的地方升起,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
那樣似曾相識的笑,金兀朮問完顏亮:「她是誰?」
不等完顏亮回話,簡薇搶著回答:「奴婢只是完顏亮將軍手下的粗使丫頭罷了。」
金兀朮略略點頭,去看完顏亮:「真是你的丫鬟?」
完顏亮沉聲回答,聲音聽不出情緒:「也就是個不入流的侍妾,沒別的事,侄兒先告退了。」
他看向簡薇,喝道:「還不走!」簡薇看了金兀朮一眼,他並無異色,只好跟著完顏亮離開,剛走出這片帳篷,還沒來得及辨明方向,完顏亮已經怒氣難抑,他一把抓住了簡薇的手腕,怒道:「你是故意的。」
簡薇裝糊塗:「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完顏亮冷笑出聲,說道:「你是什麼意思,這樣迫不及待的去勾引元帥。」他的聲音全是憤怒:「你以為元帥能把你當回事?他玩膩了你照樣賞給那些士卒!!」
他用勁極大,簡薇只覺手腕就要碎掉,只拿手拚命去扳他指頭,可是用了全部力氣還是紋絲不動,她生氣的說:「放開我。」
完顏亮像沒聽到,他看著她,臉上全是怒意:「你以為元帥看上你,我就不敢動你了嗎。」那表情如同被人搶了玩具的小孩:「你是我帶回來的,就是我的……」
聲音忽的低下去,他重重吻在她唇上,怒氣漸漸散去,他的動作溫柔起來,像個紳士。
簡薇瞬間目瞪口呆。
她一把推開他,他眼神還殘留些溫存的味道。
她承認,方才得知金兀朮身份之後她立刻有了這個主意,只想著引起金兀朮的注意。如果金兀朮對她有意思,完顏亮肯定不敢隨便動她,那麼即使只有一個晚上得空,她就可以找到機會脫身。可是結果似乎完全不在她的掌握。
完顏亮不理會簡薇的抗拒,逕直拉著她出了營,十八歲的少年,早已經是一個戰士,有寬闊的肩膀和生氣勃勃的臉龐,他說:「跟我去五國城。」
簡薇本能道:「我不去。」
他聲音夾雜著怒意和嘲諷:「如果你真想跟元帥,還是先掂量掂量自己,看看那些侍奉過的人,現在是個什麼下場。」
「什麼下場?」簡薇不解,跟著金兀朮的人難道下場都很糟糕?「軍中狎玩,人盡可夫。」他說:「你們宋人有這樣的詞,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嘗。」
她身體瞬間僵硬。
「跟我去五國城。不然你就等著做元帥的女人吧。」
夜色朦朧,東北的月亮的又大又圓,皎潔而嫵媚,有不知名的夜蟲在道旁自顧唱歌,新生的野草已經長出尺餘長,這份風景,安寧而孱弱。
簡薇依舊很怕騎馬,她盡量坐直了身體,夜涼如水。雖然已近五月,夜風仍是薄薄的寒意,完顏亮拿披風裹了她,只說道:「別跟坐不住似地,摔不了你。」
馬兒終於走上一條官道,路面沒有想像的平坦,兩人無聲走著,沉默的有點尷尬。
簡薇終於忍不住找了話題:「只有我們兩個人嗎?」
完顏亮一挑眉:「你還想有誰?」
簡薇知道問的不當,又換了問題:「我們去五國城幹嘛。」
完顏亮冷哼一聲:「南宋那窩囊皇帝的老婆邢秉懿死了,皇上下詔按一品禮祔葬。早前元帥遣我前去。」
她轉過一念思不由問他:「我們這麼走了,金兀朮不會怪罪你嗎。」
完顏亮沉默著。
又過了好一會,他才說:「完顏雍會帶著人馬和弔唁物品過來的。」當然,他沒說,是當金兀朮發現她不在以後。
簡薇透過披風的縫隙看那斜前方,黑乎乎的世界彷彿沒有盡頭,她說:「我不想去五國城。」
她並不是林尹疏,也不想去面對那些不屬於她的悲歡離合。
完顏亮低頭看她一眼,以為她是顧忌見到舊人,順口說道:「你現在跟了我,他們只會羨慕你,尊敬你,你們漢人,不是最講究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嗎。只可惜,這些人一味貪生怕死,苟且偷生,連寇也做不了,毫無氣節,只配……」
聽他語氣鄙薄,講的滔滔不絕,她有點生氣,忍不住打斷他:「你不知道我也是漢人嗎?」
他哦了一聲,半晌問道:「你是要我重新開始講,把語速放慢些嗎?」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