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清宇的話也並非沒有道理,隔得這樣遠,模模糊糊看不真切的容顏,終究也沒有人敢確定。卻還是有不放心的,有些小心翼翼的打馬上前:「九爺,要不派人回去請示一下皇上?反正我們攻城指日可待,也不急於這一時,待皇上定奪下來再做打算也未嘗不可。」
「誰也不准回大帳!今日見到這個女子的事情,也決不許向他人透漏半句,包括皇上在內!」皇甫清宸驀地拔出了腰間的軟劍,回身對著身後所有的將士:「今日攻城,我皇甫清宸為最高統帥,誰若膽敢違抗軍令,軍法處置!」
一席話下來,軍中再沒有半點聲音。皇甫清宸這才回馬轉身,看著竿頂的那女子,冷冷勾起唇角:「妖女禍國,還妄想迷惑我軍,擾亂我軍士氣,絕對不能留!來人,取本王的弓箭來!」
拒身後的軍隊一片寂靜,後面的副將呈上他的弓箭,皇甫清宸接過來,便直接搭弓拉弦,對準了那竿頂上的女子——
突然間,有眼尖的士兵克制不住的喊出聲來:「她動了!」
皇甫清宸凝眸看去,果見先前一直垂著頭的女子,緩緩抬起了頭。
瓠夕顏是在一陣難耐的痛楚之中醒過來的,睜開眼之時,便只見得對面的陽光,遙遙射向自己,刺目得讓人睜不開眼。
身上很痛,全身無力,她唯有再度垂眸,卻驀地看見自己身上捆綁著的繩索,以及,腳下那空空如也的地界。
許久她才明白過來自己身處怎樣的境地——她竟然,被綁在城樓之上!
而對面,黑壓壓的軍隊,那些人全都仰頭看著自己,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似乎都等著看好戲。而那軍隊前方,有一個身著銀白色鎧甲的俊美男子,正搭著弓箭指向自己。
夕顏微微有些恍惚,開始努力的回想自己怎麼會變成這模樣——
她只記得南宮御再一次病發了,那距離他上一次發病竟然只有大半個月的時間,也就是說,他離他生命的盡頭越來越近了。
她只記得自己害怕,很害怕。外間傳言說北漠開始發兵攻打大楚,而少了南宮御的大楚軍隊潰不成軍,被敵軍連連奪下城池。南宮御很憂心,病發的時間越來越頻密。
然而他看她的目光,卻教夕顏越發的不明白了。那一日,他握著她的手,蒼白的唇上勾出淺笑:「顏顏,其實我不擔心,真的不擔心大楚被破,因為你好好的,你竟然好好的,那就好了。」
夕顏只覺得錯愕,還要問他什麼之時,他卻已經又昏睡了過去。
她記得自己守在他床邊,可是沒過多久,自己也失去了直覺,再醒來,便是如今的情形。
她不知道時日過了多久,也不知道南宮御現在怎麼樣了。她心中憂慮,有些艱難的回轉頭去看向城樓內,卻見街道上同樣是滿滿士兵,只不過這裡,是大楚的士兵。然而同樣的,他們也全都伸長了脖子看著她,彷彿等待著什麼。
夕顏無聲的笑了起來。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淪落到這個模樣,也不知沐紹霆將她綁在這裡意欲何為。難道他認為,將她綁在這裡,就能挽回敗局?
刺目的陽光照射下,北漠軍隊前方那男子的箭尖,閃著耀眼的光輝。
夕顏微微閉了閉眼睛,心中暗想——不知道一箭穿心的感覺,會不會很痛?
再度睜開眼來之時,她卻只覺得自己有些眼花,因為她彷彿看見,在北漠軍隊身後很遠的地方,有一人一騎正疾速朝這邊奔來。不知道是隔了多遠,她只覺得那人和馬的影子看在眼中極其的渺小,她在心中算了算,等那一騎奔到這邊城樓,應該要一炷香的時間吧?
可是一炷香時間這麼長,她怎麼可能看得見隔得那樣遠的東西。
果然還是眼花。夕顏輕輕勾了勾嘴角,閉眼上,靜靜等待著。
城樓下,皇甫清宸狠狠咬了咬牙,沉聲道:「醒了也好,免得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看清楚害你的人,死了,莫要報錯了仇!」
「崩」的一聲,在眾人都還屏息凝神之際,皇甫清宸的箭,已經脫弦射出!
那羽箭以破空之勢直射上城樓上女子的身體,箭勢凌厲,竟然發出尖嘯之聲——
「噗」的一聲,夕顏在前後兩方人的注視之下,清晰的聽到了那箭射入自己身體之時發出的聲音。
那一瞬,她竟感覺不到疼痛,緩緩低下頭去,只看見那羽箭尾部上好的翎羽,在強風的吹動下,也硬得一動不動。而她也看得見自己的血,正順著那微斜的箭尖,一滴一滴的滴下去……
遠遠地,她已經有些耳鳴的耳中,忽然傳來一聲馬嘯,很遙遠的馬嘯。夕顏緩緩抬起眼來,先前那匹還在極遠處的馬,竟然已經停駐在那軍隊後方。
馬兒發出一聲又一聲的長嘯,馬背上的人,一襲金色鎧甲,眉目英挺,俊朗如仙。是他!是那個夢中的人!是那個在大楚街上,轉身而去的人!
他坐在馬背上,臉上沒有表情,然而那眸中,卻彷彿有著驚心動魄的風雲之湧。
夕顏覺得應該是自己的錯覺。因為明明隔得這樣遠,她怎麼可能看見他的容貌,甚至連他眼中的波動都看得一清二楚?要不,就是她要死了,真的要死了,所以,竟突然間變得耳聰目明起來了。
她看見他的手沒有握著韁繩,而是死死的揪著馬兒的鬃毛,緊緊抿了唇,與她的目光遙遙相視。
*************************************
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