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常道事實變化莫測,夕顏在醒來之後,才真真體會到這點。事實上,她從未想過在陷入昏迷之後還能醒過來。那一次,連她都真切的感覺到自己體內逐漸流失的生命,那前所未有逼近死亡的感覺。皇甫清宇是人,不是神,在昏迷之前,她亦從不想他還能將自己救回來。然而,此時此刻她確實就是醒了過來,甚至,全身上下,從裡到外沒有一點病痛,一如從前的康健精神。摳走在花園中,曾經偌大的英王府,此刻,愈發顯得闊達。各個園子依舊是當初的模樣,收拾得齊齊整整,花園中亦仍舊井井有條,該發芽的發芽,該開花的開花,彷彿一切都沒有變過。只是,獨獨少了人。梟此刻的英王府內,只有她曦微園中的十幾個婢女婆子,外加門房上的十多個小廝,或者,還有些暗地裡她看不見的侍衛。因此,雖仍舊是繁華的園子,卻因為這樣少的人,而愈發顯得寂寥與諷刺。夕顏在花園中坐了半日之後,終於體會到了這一點,突然笑了出來,站起身:「銀針。」陪在一旁的銀針忙的上前來,夕顏拉了她的手,笑靨如花:「你陪我在這英王府中走一圈。在這府中住了這麼久,還有許多地方我不曾去過呢!」銀針微怔了片刻,已經被夕顏拉著朝東園的方向走去。看著夕顏在東園內走走停停,一切都彷彿那樣熟悉的情形,銀針心頭不免疑惑。她只道這東園是林瑞雪從前所居之地,卻不知夕顏為何要站在這裡,仿若緬懷一般,撫過每一株樹。夕顏一襲簡約的紫裙,青絲未成髻,垂順於背後,立在一株榆樹下,微微仰起臉,看向那四季常青的樹冠。銀針站在不遠處看著她,不過一眼,竟然就失了神。她醒過來之後,無論氣色還是精神,分明都好過從前。從前動不動便無血色的臉,如今也瑩潤起來,彷彿一夕之間變作了足以媚惑世間所有的狐妖,美到極致,卻又尊貴而典雅。銀針心頭忍不住唏噓。這樣美的女子,七爺分明珍視若寶,一個月前,即便她還在昏迷之中,尚還柔情依依;為何那一晚過後,卻如同變了人一般,再也未曾出現,甚至,連遷府,也獨獨將她留在此地?那一邊,夕顏嘴角依舊是淺淡柔美的笑意,眼中卻微微透出一絲靈動與通透。這裡,是她初嫁與他之時所居的園子,亦是見證他最初所有深不可測,所有溫柔如水的地方。只是,後來,這園子易了主,而如今,更是空置。「側王妃。」眼見她的模樣,銀針從神遊之中回轉過來之後,便忍不住上前道,「王妃若是喜歡這園子,便命人將東西搬過來住下便是。反正日日都有人打掃,也不會費神。」「已經沒人住了,還是日日打掃?」夕顏目光清透,似是低歎,又似是發問。然而,當目光落到園子角落的時候,卻倏地凝住了。那裡,一盆毫不起眼,似草似花的盆栽,正靜靜倚在那裡,彷彿,已被人遺忘了千年。夕顏緩緩上前,親自動手將那盆栽移了出來。「側王妃!」銀針忙的上前要幫手,「這是顆什麼草,怎麼這麼難看?」夕顏輕輕撥弄了一下那無精打采的葉子,微笑道:「綠蓮。」語罷,她緩緩站起身,再次看向自己置身的這座園子,眸光冷艷:「讓人將這盆花搬回去。另外,燒了這座園子。」她轉身而去,銀針站在原地,錯愕得久久回不過神來。皇甫清宇從前所居的園子。這裡,有夕顏最熟悉的臥房和書房,都是屬於那個人的。從那間清冷的臥房出來,她走進了旁邊的書房。依舊筆墨紙硯,書香四溢,只是,這間書房內,她最熟悉的竟然不是這些,而是裡間的那張床。第一次,便是在這裡,她向他獻出自己的身子。那以後,到她逃離前,這裡並不乏兩個人的恩愛燕好。夕顏依舊只是笑,撫過書桌筆架上的每一支狼毫。銀針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眼見她的神色,一顆心緊緊揪著,不覺望向窗外,擔憂著那座此刻正處於熊熊大火之中的東園。如果,連這裡也不能倖免——「燒了這裡。」果然,她還未想完,夕顏寡淡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不帶一絲悱惻與留戀。那一日,英王府舊宅,沖天大火。據坊間傳言,燒燬了將近半數的園子與建築,世人聽聞,不免都扼腕歎息。銀針從未覺得夕顏這樣陌生過,然而第二日,與明艷典雅,幾不可方物的夕顏同坐在外出的馬車中之時,她才恍然意識到,也許不是夕顏陌生,而是她從未真正認識過眼前這個足以傾倒眾生的絕色女子。馬車一路行到東城門口,才停了下來。銀針當先下了馬車,才發現面前是一家醫館。她忙的返身將夕顏攙下來,才不無疑惑道:「側王妃來這裡做什麼?」夕顏淡淡一笑:「見見故人。」語罷,便提裙走進了醫館內。正是白日,醫館中卻仍舊只有寥寥幾個病人,那小學徒微微瞥見門口進來了人,忙的迎上前來:「姑娘是要瞧病,請——」後面的話戛然而止,他看著夕顏,年輕的臉上禁不住浮起紅暈,失了神。直至驛館中大夫上前來,見了夕顏,也是微微一怔,隨後才輕笑了一聲:「原來是夫人,真是稀客。」語罷,他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夕顏的腹部,忽然微微擰了眉,看向夕顏。「先生,我又來打攪了。」夕顏淡笑一聲,微微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