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他該是真的惱了吧。
夕顏復又坐回了客棧的床榻上,看向對面的皇甫清宇。
男子臉上一慣的笑容,早已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冰涼與淡漠,只消一眼,便能涼透人心。
他微微瞥過來一眼,夕顏坦然的承接了,心中饒是忐忑不安,面上卻依舊鎮定自若。
渴一隻手伸了過來,緩緩勾住她的下顎,他聲音清冷:「顏顏,我究竟是有多不堪,竟逼得你這樣一次又一次想逃跑?」
這樣一句話,夕顏差點被勾下眼淚來。
他有多不堪?不,他只是太完好,完好到不真實。而她,無力擁有這樣不真實的完好。
接她咬著唇看著他,一言不發。
他微微冷笑了一聲:「顏顏,這樣楚楚可憐的模樣,沒有作用了,你莫如再想想別的辦法,例如,再弄一個嬰孩來,告訴我那是我的孩子。」
夕顏心頭莫名一震,迎上他冰涼的眸光。
他低低歎了一聲,卻又不完全是歎息:「也只有你,能夠這樣一次次欺騙到我了。」
不是不能派人去查證那究竟是不是他和她的孩子,他只是不想去查證,因為在見到那個孩子的瞬間,他真的相信那是他們的孩子,並且以初為人父的欣喜,全然投入對那個孩子的寵愛之中。
直到方才為她把脈,她脈象虛浮,然而那虛浮的表象之下,告訴他的卻是——她不曾孕育過子嗣!睿兒,根本不是她的孩子!
「笑話。」夕顏抬起臉來,跟他相對,「我幾時騙過你了?我一早就已經告訴過你,睿兒不關你的事,而且還不止一次提醒你,是你自己認定了,與我何干?」
「可是顏顏,你默認了。」他冰涼的目光在她臉上掃過,「你默認了,睿兒,是我們的孩子。你還試圖利用我的這份相信,再一次逃走,不是嗎?」
夕顏還想試圖與他抗衡,然而看進他眼眸深處時,卻頓時愣住了。
她從未見過這個模樣的皇甫清宇,這是她完全不知道的皇甫清宇,實在是陌生得緊,也……微微有些可怕。
她說不出話來。
是,她雖然一再的向他強調睿兒「不關他的事」,但事實上,卻是一次又一次的默認,使他相信睿兒是他們的孩子,她為他誕下的孩子。這一切,確是只為了再一次的逃離。
可是像如今這樣,他再一次將她禁錮在自己身邊,又能怎樣?
「是,我用睿兒來欺騙你。他是我一個師姐的孩子,只因師姐有急事外出,才由我代為照顧罷了。」夕顏心頭一片冰涼,淡淡的與他目光相接,「可是又有什麼意思呢?從你娶我開始,我就不知道你到底想幹什麼,你對我好又是為哪般。你的什麼郡主表妹原本才是你該娶該疼的人,她沒了,我又招了你什麼?你的確待我很好,但是,我不需要!所以我才要離開,我不想留在你身邊,我不想再讓你對我好,你知不知道?」
她有些語無倫次,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說完之後卻只覺得難過,捧住劇烈起伏的心口,咬牙看著他。
這是她第一次用真實的情緒面對他,可是,為什麼真實卻比假裝還要痛苦?
——
他眸光依舊冰涼,在她絕美的容顏上來回逡巡,終於冷笑了一聲:「我知道了。不過你的不想,卻恰恰是我的想。顏顏,你說,我怎麼可能放一個一次又一次欺騙我的人離去?」
語罷,他終於鬆開手,冷冷一甩袖子,離開了這間房。
夕顏怔怔的坐在那裡,緩緩抬起手來,撫上自己被捏得生疼的下顎,終於忍不住掉下淚來。
她被皇甫清宇軟禁了。在那件房內,她出不得,別人進不得,每餐的飯菜會有人從窗口送進來,可是沒有一個人與她說一句話。
她從來害怕孤寂,在這樣的環境之中,會讓她想起某些不堪的回憶,那是她單薄得肩膀無法承受的重。
咬牙強忍了兩天之後,她終於忍不住將自己埋進了被窩,縮在角落裡,害怕到瑟瑟發抖。
與此同時,在客棧的後院裡,皇甫清宇卻只是靜靜地坐在花圃前,手中的清茶早已涼透,再沒有茶香散發,他卻依舊毫無察覺。
直到有人將一杯新茶放到面前的石桌之上,他才回過身,抬眼看向來人,卻是踏雪。
「七爺好閒情逸致。」踏雪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淡淡道。
皇甫清宇冷冷一笑,抿了一口新茶,看著花圃不說話。
踏雪百無聊賴的折下一枝花,在石桌上胡亂畫著,漫不經心的道:「已經兩天了,也應該夠了吧?七爺不過是想小小懲罰她一下,又哪裡捨得真的不要她,傷了她?若是真的不忍心,那便早日放了她出來,何苦讓自己也在這裡痛苦?」
靜默片刻之後,皇甫清宇終於輕笑了出聲:「她古怪狡黠,世人皆道她聰慧,卻其實只是個迷糊鬼,哪裡比得上你的一半?」
「照七爺這麼說,是有些後悔當初未曾娶踏雪為妻了?」她依舊沒有笑,淡淡看了他一眼。
「呵。」皇甫清宇緩緩站起身來,「你雖聰慧,卻也未至通透,否則與老九之間,又何至於如今的狀況?」
踏雪臉色極其不明顯的一僵,終於勾起一絲笑意,再沒有說話。
皇甫清宇拂了拂袖子,往夕顏的房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