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寧臨的話意味深長,也微有些許感慨。
他在省紀委工作幾十年,查案無數,還從來沒有遇到過像駱破虜這樣「一塵不染」的幹部,真正做到了「一塵不染」。後來鄧寧臨才明白,這倒也不是駱破虜是看破紅塵的「聖人君子」,而是他的出身決定了他的作風——哪怕是被駱老驅逐出駱家,但他也不願意做出任何「不軌」的事情,讓駱家因之蒙羞。
再加上駱破虜骨子裡是一個清高孤傲的人,不屑於伸手。
也就是說,但凡駱破虜身上有任何一絲的污點,他這一次想要抽身而出,都是不太現實的。最起碼,在鄭平善案翻案之前是不可能的。
鄧寧臨主持專案組工作後,首先讓人撇開鄭平善案,單獨清查駱破虜的所謂問題。這本身就是人為構陷,有鄧寧臨這個省紀委常務副書記推動,省紀委方面很快就洗清了潑在駱破虜身上的很多髒水。
當然,這也是省委主要領導的指示:如果成縣的這個副縣長蒙受冤屈,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給他一個公正的交代。
駱志遠心知肚明,其實在很多時候,他都覺得自己父親這樣的個性根本不適合在官場上討生活,他更適合在大學裡做學問或者教書育人。
駱志遠向鄧寧臨告別,離開安北賓館,打車回了家。母親穆青聽到他的消息,狂喜地緊緊抓住他的手,顫聲道:「兒子,你沒有騙媽吧?」
「媽,我怎麼能騙您呢!我剛才去給鄧書記治腰,人家給我說了,省紀委已經查實我爸的清白,這兩天就會讓我爸回來,同時給我爸一個交代。」駱志遠微笑著。
穆青面色驟然一鬆,然後伏在駱志遠的肩頭上放聲痛哭起來。她煎熬了這些天,終於得到丈夫安然無恙的消息,心裡頭百感交集,悲喜兩重天。她哭了一陣,盡情發洩著自己內心深處鬱積的情緒,駱志遠安慰著母親,穆青漸漸平靜下來。
果然,第二天上午,省紀委和市紀委的人親自送駱破虜返回成縣。雖然省紀委工作組沒有給駱破虜一個「鑒定」,但駱破虜官復原職,已經說明一切了。不過,駱破虜沒有上班而是以身體不適為由進入休假狀態,這是鄧寧臨的建議。鄧寧臨甚至暗示駱破虜帶全家暫時離開安北去外地呆一段時間,以免再次陷入泥沼和漩渦中去。
駱破虜復出,在市裡引起了很大的震動。因為這意味著鄭平善案有了被翻案的可能,而一些敏感的人同時還嗅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味道,對於安北市來說,一場暴風驟雨或許真的要來了。
駱破虜坐著縣政府的車回家。回復自由之身,他第一個想見的就是自己的愛妻和愛子。但沒奈何,他還是耐著性子在縣裡呆了一個白天,處理了一些事務,然後跟縣委請了病假。
……
不出駱志遠的所料,當駱破虜得知妻兒進京去向駱家求助,勃然大怒,當場就發作起來,一反平日溫文爾雅的樣子。
「青兒,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讓你去駱家求他們,但你偏不聽!你知道什麼?你瞭解駱家人嗎?志遠年輕不懂事,你也不懂事?!」駱破虜臉色鐵青,奮力揮舞著手臂,在客廳裡走來走去,非常暴躁。
穆青苦笑不語,無言以對。
駱志遠輕歎一聲:「爸,如果我不去進京求助,你到現在還出不來。」
駱破虜猛然回頭來怒視著駱志遠:「別扯淡,你懂什麼?!」
「爸,如果有選擇,我和我媽也不會走這條道。鄭平善案子的複雜性,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別看您現在出來了,但是鄭平善案要想翻案,幾乎是難如登天的。倘若不是京裡頭駱家出面,你就要蒙冤受屈,這個副縣長做不做的其實也沒什麼,但是你要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媽怎麼辦?」
駱志遠大聲道,「到底是你的面子重要,還是媽媽和我們一家人的幸福重要?」
駱破虜臉色漲紅起來,揮舞在空中的手無力地垂下。他不肯向駱家求助,當然不是為了什麼面子,只是他卻不願意向兒子解釋。
「您當年的事情,都是過去了。我想,這些年來,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媽和我們這個家。但是您想過沒有,這一切都是以我們全家平安為前提的,一旦您出了事,我媽怎麼受得了?」駱志遠走過去抱住了淚如雨下的母親,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安慰著她。
「我這一趟進京,見到了謝老,也見到了三爺爺。」駱志遠靜靜地望著父親,聲音輕柔。
駱破虜猛然抬頭來,欲言又止,眸光閃爍起來。
駱志遠心裡暗笑,知道父親是想要問問駱老的態度,但又不肯開口。
「三爺爺說,如果您自覺沒有給駱家丟人,沒有做讓駱家蒙羞的事情;同時,如果您覺得這20多年的示威已經達到了目的,可以回京去跟他談一談。他想見你。」駱志遠的話讓駱破虜心中掀起了巨瀾。
作為駱家人,要說駱破虜對駱家沒有一絲一毫的懷念,那是假話。他至今堅持不肯返京,無非還是為了保護妻子兒子不受傷害。他擔心駱家不接受穆青,同時也唯恐妻子會受到駱靖宇等人的排擠。與其那樣,還不如留在安北。
心潮起伏,駱破虜神色落寞地扭頭向臥房走去,穆青擔心地要追上去,卻被駱志遠一把扯住了胳膊,駱志遠壓低聲音道:「媽,讓我爸一個人靜一靜,好好想一想吧。」
……
駱破虜悶頭關起門在臥房裡憋了一個多小時,若無其事地走了出來。這個時候,穆青已經燉好了香噴噴的排骨,炒了幾個拿手菜,開始安排一家人的晚餐。
「破虜,吃飯了。」穆青抬頭笑道。
駱破虜一如既往地客氣和體貼:「青兒,辛苦你了,我來幫你!」
駱志遠坐在客廳看電視,見父母又恢復了往日的「你敬我愛」狀態,心頭欣慰,不由就愜意地躺在沙發上,順手點起了一根煙。
駱破虜回頭瞥見,沉著臉道:「志遠,你什麼時候學會抽煙了?」
穆青笑著,「好了,你就別管兒子,他都是成年人了,喜歡抽就抽根吧——這還不是因為這兩天你的事兒給愁的?」
想起自己被雙規的這些天,妻子和兒子還不知道如何煎熬和痛苦——駱破虜心頭一軟,歎了口氣,扭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