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志遠靜靜地站在母親臥房的門口,凝望著母親和衣而臥、憔悴瘦削的側背影,眸光中越來越明亮。
母親的危局消弭不難,只要不讓母親進京走一趟,災難自然不復。而父親這一頭,急也是急不得,還是要理清思路、徐徐圖之。
對於他來說,最壞的結果——哪怕是最後父親丟了官,而只要父母健在,駱家都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他輕輕替母親掩上門,自己坐在了客廳的老式彈簧沙發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沉默片刻,他從茶几上摸起父親的「蝴蝶泉」牌香煙,抽出一根點上,深深吸了一口。
剛參加工作這會兒,他是不抽煙的,後來父母相繼故後他才學會了抽煙,大抵也與他當時心情苦悶憋屈有關。
抽著煙,他陷入了良久的沉思中,直到腰間的傳呼機再次響起,打斷了他的思路。
還是一條留言:速回電話5623481,急急急!
駱志遠長出了一口氣,根據前世的記憶,這顯然是大學同學兼鐵哥們安國慶發來的傳呼信息了。
當年,安國慶也是在今天連續發了三四個短信傳呼,但駱志遠都因為父親出事而沒有回電話,時間一長就忘記、擱下了,而因此兩人的友情發生裂痕,自此後就幾乎不再聯繫。就在駱志遠前世被任命為副縣長之前的一年,他在省城開會與已是成功商人的安國慶相遇,但情分不再,只是簡單打了一個招呼就匆匆擦肩而過。
駱志遠沉吟了一下,抓起電話回了過去。
「喂,哪位?」
「哥們,我國慶呀,你咋不給我回話?」電話那頭果然傳來安國慶那熟悉而陌生的破鑼嗓子。
這廝在大學時期自稱沙啞歌王,曾經以一曲公雞打鳴般嗷嗷叫的《信天游》紅遍北方大學,成為駱志遠他們那一屆的經典笑料。
「哦,國慶啊。找我有事?」駱志遠輕輕道,聲音談不上熱情,但也談不上冷漠。
對於安國慶來講,兩人的交情還處在大學時代天天飆著膀子喝酒吹牛偷摸上街看黃色小錄像的親密程度,但對於駱志遠來說,過了幾十年的沉澱隔離,這份交情其實早就淡了,遠了。
況且,他現在心情不好。
「cao,沒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安國慶爆了一句粗口。
「我爸出了點事,我現在挺忙,如果沒要緊的事,我們過後再聊吧。」
聽到駱志遠的聲音有些落寞和不耐煩,安國慶一怔,旋即關心地熱切道:「咋了,哥們?出啥事了?你爸不是剛當上副縣長嗎?跟哥們說說,我爸好歹也在省裡工作,說不準能幫上你。」
安國慶是真關心,絕不是矯情和虛偽。
駱志遠心頭一動,突然想起安國慶的爸爸安知儒在省教育廳工作,還是一個處長,就歎了口氣道:「電話裡也說不清楚,總之我爸受人牽連,被紀委的人找麻煩……」
安國慶稍稍沉默了一下,旋即輕笑道:「哥們,自家兄弟我也就不跟你虛著套著了。本來呢,我今天找你是求你幫忙的,現在看來,這事兒還真是趕得巧……」
「到底啥事?你說明白點。」駱志遠眉梢一挑。
「你去年給我爸針灸,治好了他多年的神經衰弱失眠症……正好省紀委一位領導有腰疼病久治不愈,中醫西醫看了無數次都沒有效果,我爸就向人家推薦了你……哥們,來一趟吧,趁機也幫你爸活動一下。」安國慶的語速有些急促。
駱志遠雖然無意從醫,但從小到大被外公當成接班人來「栽培」,不管他樂意還是不樂意,都被動地繼承了穆家醫術的幾成真髓,尤其是穆氏針法,更有幾分火候。
在大學裡,駱志遠偶爾會展露一點醫術和針灸術,譬如遇到同學患急病忍不住插手,施展針法或者灸法妙手回春。熟悉的同學都知道他家學淵源,是一個沒有行醫資格證卻有真本事的「小神醫」。同學老師有個頭疼腦熱和疑難雜症的,都會來找他免費施針,甚至開方下藥。
駱志遠樂於助人,但只限於小病。並非是大病他看不了,而是他畢竟不是執業醫生,萬一出現意外,他就成了非法行醫,這可不是小事。
大四那年,安國慶爸爸安知儒的失眠症越來越嚴重,四處求醫問藥都難以真正見效,安國慶就向爸爸強烈推薦了駱志遠。
安知儒本著姑且一試的心態,請安國慶下了一次針,結果當天症狀就大為減輕緩解。
連續一個療程,七天針灸,困擾安知儒數年痛苦不堪的失眠症不藥而癒,安知儒為之驚歎,就高看了駱志遠一眼。
聽了安國慶的話,駱志遠抿住嘴唇,沉聲道:「國慶,是多大的領導?」
「省紀委副書記,副書記裡排序第一,正廳級幹部,絕對是很有實權的大領導。」安國慶輕輕回答。
「好,我可以去省城試一試,但是國慶,你得讓安叔叔明明白白告訴人家,我是無證行醫,並不是專職的醫師。信得過我,我可以治,信不過我——那就另當別論。」駱志遠眸光中浮蕩著一層光亮,聲音低沉而堅決。
「你放心吧,我爸都介紹了你的情況,據說人家還知道你外公是有名的老中醫,不就是穆神針嘛。」安國慶笑了起來,「到時候讓他幫你爸爸說句話,肯定會管用的。你們市裡的領導,絕對不敢不給他面子。」
「好。今天是週三,國慶,你幫我跟他約好,就在週末吧。我這兩天還要處理點私事,陪陪我媽,我週六過去。」駱志遠乾脆利索,跟安國慶定好時間就掛了電話。
安國慶提供的這個為省紀委副書記治病的機會,可以說是意外之喜了。但駱志遠卻不認為自己空口說白話,就能讓人家幫自己父親「說話」——哪怕是幫其治好了病。因為駱破虜所涉這案情的複雜程度,遠遠不是誰說兩句話就能管用的。
不過,走一走上層路線肯定是破局的捷徑。
只是在「走」之前,他必須要釐清一些問題,掌握一些關鍵的、實質性的證據,只有這樣,才能引起省紀委領導的高度重視。
掛了電話,駱志遠聽到身後有動靜,回頭見母親走出來,身形有些不穩,臉色蒼白,就趕緊上前去扶住了她。
「兒子,你剛才跟誰通電話呢?」穆青歎了口氣又道:「你餓了吧,媽去給你做飯!」
「媽,我不餓。我同學安國慶找我,說他爸爸把我推薦給了省紀委的一個領導,讓我過去給他施針,我準備週末過去一趟,順便也說說爸爸的事兒。」駱志遠有意無意地說了這事,無非是為了寬母親的心。
穆青眼前一亮,抓住駱志遠的手腕,急急道:「兒子,這是個機會啊,你爸就是被人陷害的,你去幫人家看看,一定要說說你爸爸的冤屈……」
駱志遠柔聲安慰著:「媽,您先別擔心,紀委只是找我爸談話,說不定明天我爸就回來了……」
穆青哀傷地搖搖頭:「怎麼可能呢?兒子,你年紀還小,不懂官場險惡。你爸雖然沒有跟我明說,但我們20多年的夫妻了,我還能不瞭解他?他這一次去,就是抱了破釜沉舟的心思了……那些人心黑著吶,你爸現在也不知道咋樣了……」
穆青再次哽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