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無味之因
「是麼,宣王和巴娥都對你說了這樣的話……」
放下執筆的文書,楚堯奚站起身走到外室坐在桌旁的竺米身邊,她只是輕輕點了點頭恩了一聲便繼續盯著牆上木槿花彫發著呆。是否自己真碰觸了禁忌的事情,突然有點害怕這一點。
然而楚堯奚卻是笑著安慰她,「別多想,他們只是在用他們的方式關心我們。」
「我不懂,我真是越來越搞不懂了。」竺米有種自暴自棄的感覺,心底蔓延滋長的情緒是她所不願想像的,好像多想一下,失去的東西就會更多。
「朕現在就讓你明白。」
疑惑不解的回視男子,竺米顯得更緊張起來,答案即將揭曉,忐忑飄搖不定。
歲月沾染殘破風霜,牽帶生者惆悵,流光溢彩背後成荒,陷落宿命劫殤,惹了你的惦記徜徉,只願愛在純粹地方……
看著楚堯奚吩咐太監不准任何人打擾,竺米知道,他終於要開始講述那件事了,桌上的膳食已經有些冷卻,楚堯奚讓她斟了一杯暖酒,淡淡啄了一口陷入回憶當中,眉眼間隱含著一絲愁緒,歎息吐出便又喝了一口,就在竺米幾乎想說她不聽了,不用逼得自己講出來時,楚堯奚低沉的聲音才再次響起。
「你該知道,朕的味覺是十二年前失去的。」
「嗯,我知道,這跟你要講的事情有關?」
「朕現在要告訴你的便是造成這一切的原由。」
「……」
楚堯奚失去味覺的原因從一開始就是竺米很在意的,那件問過誰都沒有給她具體說明的事件如今突然要知曉,反倒有些措手不及,喉嚨有些吃緊的乾澀感,抬手打住男子繼續要說的話竺米拿起桌上的茶壺倒出一杯暖暖的橙花茶咕咚咕咚大口灌進嘴裡,抬眼望向男子凝視她的目光,忍不住又倒了一杯茶水喝完,還是覺得不得勁,猛然站起身子。楚堯奚見她突然起身不解的喚著她的名字。
「……我先回御膳房一趟,你等我。」丟下這麼句話,也顧不得披上外披肩竺米便推開門匆匆跑了出去。
望著門外消失的身影,楚堯奚啞然失笑的又將杯中酒喝乾,拿起筷子細嚼慢嚥著她做好的那些膳食,吃著吃著,苦笑聲洩露出來。
看著那女子這麼焦躁的反應連他自己都跟著緊張了。
而一路小跑回御膳房的竺米也顧不得他人的眼光,大口喘著氣在碗中放入小半碗麵粉,分幾次加入清水,邊加還邊用筷子將麵粉攪拌成疙瘩狀。
有感興趣的在遠處觀望著她的動作,只以為是皇上又要了什麼吃的,只見她做好面疙瘩之後將蔥姜切末、西紅柿切塊,鍋中熱油放入蔥姜炒香,又加入西紅柿煸炒,炒到八分爛時再加入水煮開,接著一點一點放入面疙瘩攪拌,煮至將熟時加入雞蛋液快速攪散。最後出鍋後滴了幾滴香油。
一碗西紅柿雞蛋疙瘩湯以她有史以來最快的速度做好擺在台案上,然而竺米也不將其端走卻只雙手撐著桌沿盯著那碗發呆,整個過程不知出現多少次歎息,好奇的司膳太監忍不住湊過去小心翼翼問道,「大人,這疙瘩湯莫非是陛下要的?」這麼平民的食物可能嗎?
「恩?不是,是我自己要吃的。」回視對方一眼,竺米依舊盯著那碗湯。
「……這,這樣啊。」以為竺米是突然餓了,司膳太監便猶疑著離開了那個地方。
不知過去多久,竺米深呼一口氣,見疙瘩湯也有些涼了,便端起來直接大口大口用勺子扒進嘴裡吞嚥進肚,又長長呼了一口氣放下碗走了出去,看得屋內廚役們面面相覷。
身體暖乎乎的慢步往晴乾宮走回去,可越接近那裡,竺米越覺得緊張。
騙人啊,不是說西紅柿可以緩解緊張嗎?她一緊張就犯餓,特意去做了一碗麵湯來吃,可是一點效果也沒有,維生素c都讓自己給補哪去了。
無奈胡亂跺腳掙扎了一陣,竺米還是走進了院落來到楚堯奚的房間推開門,此時,楚堯奚依然坐在那裡不知想著什麼,見女子回來,換上笑顏起身拉過她的手直接坐到床上。
「欸?等一下,一定要這麼發展嗎?」
「見你遲遲未回,朕有些困了。」
「呃……」
話是這麼說著,楚堯奚卻也只是讓竺米做好自己躺在了她的雙腿上使其形成膝枕,眼睛閉著像個睏倦的孩子等待母親的愛撫,竺米便忍不住抬手輕輕搭在了他的側耳旁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他的散發。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媽媽的雙手輕輕搖著你。搖籃搖你快快安睡,夜裡安靜,被裡多溫暖,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媽媽的手臂永遠保護你,世上一切,快快安睡,一切溫暖,全都屬於你。」
「……」聽著竺米陌生曲調的歌聲,楚堯奚嘴角向上揚起,笑了笑,「想當朕的母后會不會不合時宜?」
「嘿嘿,順勢就想到那去了。」這還是她小時候感到不安做惡夢,母親總唱給她的呢,這傢伙真不懂情調。
「若是睡了,你要聽的豈不是聽不到?」
「呃……對,你不能睡,起來起來,起來說正經的。」
推了推身邊的人,見對方毫無反應,竺米有些無奈,他究竟是想說還是不想說啊,就在她想要抱怨之際,楚堯奚才輕聲開口回憶道,「正如你在苗孤嵐那裡知道的,朕中的毒是籐泉的水一點一點積累出來的,只是十二年前,淑妃派人欲以金沙蘭毒害母后,不巧那日朕去了母后寢宮,那含有金沙蘭的水晶糕被朕食去。」
「你吃了那個?」竺米驚訝的打斷男子的回憶,早有心理準備,可是聽到這裡怎叫她不慌張。
楚堯奚躺在她腿上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那毒草本是得山川瘴氣而生,花含劇毒,名蘭花瘴,中者煩惡、頭痛,漸至昏迷,毒發無藥可救。」
「等一下,雖然這麼說有點怪,可你現在活得好好的沒死啊。」
楚堯奚淡笑出聲,對於竺米如此毫無顧忌的疑問並未生氣解釋說,「的確如此,那一次是舒睿救了朕,他發覺到母后身邊那宮女在朕吃食水晶糕時有異樣反應,才逼問出實情。」
聽到這,竺米鬆了口氣,隨著男子回憶的事,腦海裡自動生成那種畫面,就如同看電影一般緊張後又放鬆,「可你還是吃了不是嗎?」
「嗯,但是金沙蘭中毒者,若急取其根搗汁,抹鼻孔,得嚏便可解毒,所以當時就採取了措施,只是不知是否受此毒影響激化了朕所食的籐泉之毒,舌頭麻感異常,味覺嚴重受到影響。」
「……」原來是這樣麼,讓他失去味覺的原因,因為那個徐淑妃的緣故,所以那個女人才被打入冷宮。只是說到這裡,竺米又不明白了,即使如此也不至不讓她接近冷宮,更不至於讓她對楚堯奚的喜歡摻雜了別的什麼啊。難道還有其他沒有說的原因?「是不是……事情還沒有說完?」
聽竺米這麼問,楚堯奚苦笑一陣轉了轉身,將臉埋在她的腹部,雙手環著她,她以為他是想起什麼難過事而在哭泣,可是並沒有,隨著楚堯奚摟緊她的動作,男子的聲音再次響起。
「由那宮女得知給她金沙蘭者便是淑妃本人,而從淑妃那裡得到的證實則還要牽扯到另一人。」
「另一個人?」竺米安靜聽著楚堯奚的訴說,嚥了口水提心吊膽起來,後宮之爭牽扯連帶,女子間的嫉妒也無非是如此,另一個人會是誰呢?如今宮中只剩文瑤太后,那個人莫非也在冷宮之中?那日她又是否遇見了呢?
就在竺米各自猜測時,楚堯奚給出了讓她意外而震驚的答案,「另一個人便是德妃賀蘭氏,那個人是宣王的生母。金沙蘭和籐泉都是出自那人之手。」
「……」楚若炎的母親?是楚若炎的母親要害他們母子?一時間,竺米不知如何回應知曉的這個答案,明明兩兄弟看起來是那麼和睦,而那個人的母親卻做出如此過分之事?然而這還不是竺米得以知曉的全部內容,更讓她震驚的事情在她驚魂未定之餘從對方口中淡淡吐露。
「你應該知道,各個國家都有養著細作以到別國獲取他們想要得到的消息甚至是從中毀壞那個國家以謀取利益,當然,朕承認,軒瑞國也有這樣一批活在黑暗中的部下。」
楚堯奚的話語淡到讓竺米幾乎聽不真切,但那幾個關鍵的字眼還是字字傳入耳中,他好像在說著無關緊要之事,可還是從那細弱的語氣當中聽出了沉痛悲愴之感。
竺米不想承認這種事實,可還是懷疑著反問了一句,「你是想說……楚若炎的母妃是別國派來的細作嗎?」
楚堯奚並未回答她這個問題,然而竺米卻從他更加摟緊自己的動作上感受到了答案,這是真的,楚若炎的母親是細作間諜,為的是來毀掉軒瑞國皇族,正把玩男子耳廓的手有些僵硬,男子的聲音再次幽幽傳來。
「竺米,你在緊張。」
「……不,不可能不緊張吧,這樣的事……這種……」這種她只會幻想一下的事,在這裡可是真實發生過啊。那孩子面露的悲傷是因如此嗎?自己的母妃是細作甚至還對他喜愛的皇兄做了那樣的事,還因此在這宮裡忍受了十二年之久的尷尬身份,他是頂著多大的壓力才活到現在,那不易近人的性格莫非也是因此而養成的?
等等……哪裡不對的感覺?
「楚堯奚,你再講明白些,此事發生在十二年前,可楚若炎那孩子也才十二歲,難道……天哪,這不可能。」
「不,這是可能的,就是你所想的那個『難道』。」楚堯奚苦笑一聲,這女子的聰慧怕是已經把事件過程聯繫所有了。「事件發生時,也是德妃懷胎九月之時,若炎還未出生,父皇念在舊情又因她懷了龍子,答應她不會傷害皇子,命她產後再做處決。」
怎麼聽怎麼殘酷的現實,孩子還未出生卻要面臨生離死別。只是竺米更不明白的是,若那女子單純為了完成使命而留在這裡又何必懷了先皇的孩子,甚至還為她生出來?九個月,她是以怎樣的心情來害著楚堯奚和文瑤太后的呢?
似乎察覺到竺米要說什麼,楚堯奚接著解釋道,「父皇遲遲沒有立後,其實就是因為他不知如何在母后和德妃兩人之間做出選擇,那時,他最寵愛的兩個女人,偏向於誰都捨不得。其實淑妃與母后同年也產下過一個皇子,但是不幸那孩子早年身患胸痺而亡,那也成了她嫉妒母后的引子,再加上德妃的暗中鼓動。」
「還有因為你父皇最終選擇了你母妃為皇后是嗎?」
「……對,母后雖位處九嬪之首,可她上面還有如德妃淑妃這樣地位的妃子存在,怎麼說選擇她的可能都不算高,另外兩位妃子也誕有皇子卻因謀反而被降罪,十歲那年朕順勢被選為太子,母后升為皇后,不過那些也都是那次事件五年後的事了。」
「楚若炎他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忍受下來的呢?」
「宮中爭名奪利之事太多了,朕幾乎都忘記經歷過幾次與其他皇子的權位之爭,太子之位著實難當,甚至有了想要放棄的想法,那時支持朕的卻是整日黏在朕身邊的宣王,他是個堅強的孩子。是朕對不住他。」
楚堯奚忽然轉變話鋒使得竺米有些不解,若說對不住也該是身為細作的生母,怎麼反倒他要自責?
「其實那時朕無意中見到過德妃與可疑人物接觸,已經猜出她是細作的可能,本該揭發的事情,年幼的朕並未如此,只看著她一步一步加害於自己,原本以為籐泉之水若是留意應該不至於中毒,只是沒想到變得失去味覺的下場。」
打斷男子的話,竺米又有些不解,什麼意思?他沒有揭發不是好事嗎?賣了德妃一個人情,放了她一命啊,怎麼現在反倒在自責自己這種行為?「楚堯奚,你做了什麼?」
沉默一陣,楚堯奚直起身子低著頭,手拄著頭像在懺悔一般輕聲回答,「不是做了什麼,而是內心有那種想法讓朕覺得自己不可饒恕,朕沒有揭穿她不是因為顧及她已懷有身孕,而是想讓她在最後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其實,罪孽深重之人是朕才對,所以老天才給了這種懲罰。」
男子的聲音不卑不亢,字字清楚的對竺米訴說著,愈加心疼的感覺貼近心臟的跳動,眼前的男子,因為這種潛藏的想法而責怪自己,好似所有過錯都在他,好似想要自己不存在的感覺,他依舊靜靜的訴說著當年一事,可竺米再也無法聽進耳中。
為何一定要如此折磨自己?為何要把自己看得那麼不堪?
就在男子越說越激動的情況下,竺米環抱住他,攬著他的頭在胸前一下一下的撫慰,千言萬語卡在喉嚨間,說出來的卻只有簡單一句,「楚堯奚,別再說了,我懂。」
原來,這就是巴娥和楚若炎都要她不要多想的原因,原來這就是楚堯奚他不想她接近冷宮的原因,她以為揭開的傷疤只是他一人,沒想到連同楚若炎那孩子也牽扯的如此深刻,而他,不希望她接觸的原因僅僅是不想她以憐憫的目光看待他的皇弟甚至是以可憐蔑視的想法來看待他對當年的處世態度,所以龍修才會對她說那種話啊,會變得對他們更在意。
「……我懂,所以別再說下去了。」
楚堯奚並未回應什麼,只是靠在竺米的懷裡頭深深埋著,像是依然沉浸在那段悲傷的過往之中無法自拔。
他是不想她對他的愛摻雜了同情啊,一直以為不論遇到多少困難都那麼耀眼的男子原來還有如此細膩的顧慮,「你們真的是多慮了。」
「……」
見楚堯奚沒有動靜,竺米便繼續開口自說自話,「的確,這事我會覺得楚若炎很可憐,而攤上這種危險的你也很可憐,你不能阻止我有這種想法,可是楚堯奚,你當我是笨蛋嗎?喜歡你是什麼感覺我不知道?我還有能力將各個情緒分理清楚,你別自行判斷。」
「……」
「你聽見我說的了嗎?而且,說到底,我喜歡你完全是在知曉這件事之前,當我的表白是空氣嗎?你就算迴避了那個問題我也不是說說玩的啊,你是笨蛋嗎?」竺米看似責怪的抱怨著,身邊的人忽然打破沉寂笑出聲,聽見他的笑聲,竺米強裝的鎮定才暗自鬆口氣,如此應該沒有問題了吧。
然而,楚堯奚卻又說了讓她意外的話出來,「若朕還有怕你知曉的事,那事你聽了會生氣該怎麼辦?」
「……生氣?那你不要說。」會可憐是一回事,會生氣就得另當別論了。
楚堯奚原本不打算說,可今日吐露了太多心事,好像連那件事也順理成章該坦白出來,他的自私,她是否都會全盤接受,忽然很想知道。猶豫一陣,終究還是直起身子,直視對方開口道,「竺米,朕一直沒有對你說實話,」
「什麼?」好嚴肅的表情,自己會生氣的事,是什麼?
「朕……已經可以嘗出味道了,全部,所有味道。」
最為吃驚的事情被對方吐露出來,竺米只剩下呆愣的反應,面前男子帶著歉意的微笑深意凝視,他想要隱瞞一生的事實,舉棋不定全化在她的溫柔裡,她說她都懂,懂得他的脆弱,自己又有何勇氣欺瞞著她。
竺米,接下來你又如何決策,是離開這個束縛的籠子追尋你的自由,還是繼續留在這裡當朕味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