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營養該給誰
「竺米,朕餓了。」
「……」
聲音輕描淡寫而響徹大殿,女子眼淚瞬間決堤,顫抖著將身子垂下,頭深深掩埋在空隙的座椅處,手指緊緊抓著楚堯奚的衣擺,龍袍被抓的褶皺不堪卻無人敢去責怪。
一切無聲,就連御醫包紮的動作都停頓下來,那女子靜靜的哭泣似乎成了整個空間裡唯一存在的事物。無法被打破的畫面,彷彿多出一個動靜都會將那女子隱忍的聲音決堤而出。
低頭注視著竺米許久之後,楚堯奚才沉重的從鼻息歎著氣,左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竺米……交給朕,朕會處理,相信朕。」
三句短話道出所有心思,那女子自然已經明白男子的意思,然而正因如此使得竺米變得更哽咽起來,她該怎麼說,只是簡單幾句話,他就將她的尷尬與為難的立場悉數掩蓋,只是簡單幾句話,他就安慰了她的心思。知道她現在正想著什麼、擔心什麼,所以他全部都說出來,全部都承攬過去。
楚堯奚,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你也不忘袒護我嗎?
好狡猾,真是好狡猾……
這份心思,這份債,該怎麼還啊……
「好了,這麼多人都看你呢。哭什麼,又不是死人了。」
「……楚堯奚,你當我是笨蛋嗎?」那是行刺啊,不是別人,是行刺你這個皇帝啊,弒君之罪必死無疑,她就算是個歷史傻子也知道這是要殺頭的。
不顧形象般在楚堯奚的龍袍上擦了擦,竺米依然將臉埋在他的座椅裡,柔軟的墊子似乎多少能給她一些依靠,又或許是楚堯奚拍在她身上的手讓她多少冷靜許多,唯一的念頭是想即刻見到陽星,想問問那個人為什麼,想看看他的傷究竟有多重。
可是竺米知道,現在她不能提這種要求,不單單是自己的立場問題,還有楚堯奚的立場。
只聽楚堯奚又沉重歎了一聲拍拍她的頭,接著示意呆愣在一旁的御醫繼續手中之事才開始環顧大殿之內,「都退下吧,考試成績與授職之事朕交給丞相負責,至於刺客一事暫待處理,陽星武魁一位便由榜眼補替吧。」
「臣等遵旨,願吾皇聖恩浩蕩,龍體安康。」
一些冠冕的話說完,站在大殿裡的眾臣懷著不同的心思退出殿門,楚堯奚的目光落在仍未離開的楚若炎身上,早已知曉他那欲言又止的猶豫表情所謂何意,只回給對方溫柔的微笑說道,「若炎,你回母后那邊,告知於她,說朕並無大礙,好讓她得以寬心。」
「皇兄……」
「你多慮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去吧,朕有些累了。」
耳邊聽著楚堯奚低沉的聲音,竺米試圖從中聽出一些解疑的消息,可那含糊的言語著實讓她分辨不出,怎麼又扯上楚若炎了?他知曉了什麼才讓楚堯奚否定的呢?埋在座椅裡的臉這才轉向大殿之內,便看見楚若炎仍似有話要說的樣子,卻也聽話的跪安退了出去。
忍不住側頭望著又閉上眼的楚堯奚,御醫已經為他包紮好傷口,龍袍還來不及換下,楚堯奚此時的狀態真可用心力交瘁來形容。難道每次遇到行刺的事情他都是這種狀態嗎?竺米心裡隱隱為眼前這人心疼。
「舒睿也起來說話,別一直跪在那裡。」
順著楚堯奚的聲音,竺米這才發現,已經空曠的大殿之內原來還存在一個人,舒睿就在剛剛宣王所處的位置不遠處一直俯首跪地。
「臣護駕不利,甘願受罰。」
「呼∼∼舒睿,起來說話。」將話又重複一遍,此時楚堯奚的語氣變得嚴肅。
沉默片刻,跪地的男子最終還是老實站起身,卻依然低著頭,一副犯錯的孩子等待家長教育的樣子。
竺米注意到他那因自責而握緊的雙手處也有淡淡的血跡,腳邊的地上也隱約可見滴落的血痕,想來剛剛一定是場激鬥,再想到陽星可能會受到的傷……
察覺身邊女子的異樣,楚堯奚轉過頭,將手輕輕搭在她的手上,「若是擔心那人的情況,朕已經命人妥善處理他的傷勢了,暫時不會將他關進天牢。」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陽星會對你……而你好像又知情的樣子。」既然對方提到這裡,竺米也不再保持沉默,反正現在只有他們三個人在,舒睿顯然也是知情者之一,她也就沒有什麼可避諱的。
楚堯奚並不急著回答女子的問題,只是靜靜凝著她面上的淚痕,剛剛那一瞬間,他幾乎有些後悔為陽星做到如此地步,君王會袒護一個刺客已是讓人匪夷所思之事,如今不但未交給刑部處理,甚至還自己將人留下。只因為眼前這女子嗎?知道她一定會為此事而來,不忍看見那笑容從她臉上消失嗎?不,不僅僅是這樣才對,他心裡清楚的很,自己為何會對陽星網開一面。
可是,若這眼淚裡有一滴是為他而流的,那縱然前路萬般阻礙,自己也定不會心存後悔吧。
帶著這樣的奢望,楚堯奚抬手,指背緩緩擦過女子臉上的淚痕,聲音帶著依戀,「現在朕看見你哭的樣子了,是不是朕也該哭給你看?」
想起這是彼此在九蓮國時的對話,竺米拍下他的手,「楚堯奚,這一點也不好笑。」
「嗯,朕也這麼認為,可是你還是笑了。」
「……真是佩服你,這種時候還有心情跟我調侃。」
「朕更希望你稱這為**。」
依舊是往常那般魅惑的笑容,竺米因他這話不自覺的臉紅,卻又不願承認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還會產生少女情懷,故作生氣的站起身走下階梯來到舒睿面前,看他仍是一臉自責的樣子對於她與楚堯奚的對話絲毫不為所動,竺米不禁佩服起這個人,他還真是一心向主。
「你的手不要緊嗎?」
「……不礙事。」
不礙事才怪。
對於手的護理向來是一級保護的竺米對於對方這種態度有些不滿,更何況他是練劍之人,手受傷怎麼可能是不礙事就解決的,剛剛御醫來都沒有發現這人也受傷了嗎?「我那幾天待在太醫院學了一些簡單護理,用不用我給你先包紮一下?」
「不必,照顧陛下要緊。」
回視御座上的男子,楚堯奚那理所應當的表情讓竺米皺眉,他怎麼都不關心自己的臣子,雖說舒睿是御前侍衛,這種事情司空見慣,可怎麼說也是工傷,他這領導太失職了。不去理會那人的笑意,竺米轉回頭又對舒睿說道,「那一會兒給你補充一些維生素吧,營養足了傷口才會好的快一些。」
「……心領了。陛下,臣想先告退。」
「嗯,去吧。」知道對方要去哪裡,楚堯奚只是揮揮手並不多說什麼,復又看向撇嘴的女子,心情稍微轉好,「竺米,朕的傷這麼重都未見你多有關心呢。」
「你都說了死不了,補點維生素就行了,不過……恩,你的傷也該補補蛋白質。」拖著下巴走回來審視著楚堯奚的手臂,竺米擺出一副營養專家的樣子煞有介事的說著,卻忘記眼前這人根本聽不懂蛋白質和維生素究竟是什麼。
反應過來時,看見的果然是一張不解的面容,還不等他開口,竺米就後退一步擺了擺手,「那個,你剛剛說你餓了,我去給你做飯。」
「竺米,等一下。」
楚堯奚想要站起身去拉住她,可剛一動身子,就拉扯了傷口讓他忍不住皺眉又倒回座椅上,竺米慌忙跑回他的身邊,看著他滿佈汗跡的容顏更心疼起來。「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你不用這麼緊張吧。」
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楚堯奚沉默不語,他剛剛有那麼一瞬真以為她走出那道門便會從自己眼前消失,每次在她說出一些自己聽不懂的話時,這種感覺都會出現,不是因為任何其他人的關係,單單只是覺得眼前這女子距離自己依舊十分遙遠,這種感覺究竟該怎麼解釋……
「竺米,你是否還有話要對朕說?」壓制住那顯得有些荒唐的想法,楚堯奚問著此時更為在意的事。
聽他這麼一說,竺米眼神變了變含笑道,「沒有啊,只是在想是**湯好還是菌湯好,不過都是能促進你傷口癒合的,乾脆做出來你都喝掉吧?然後我還想做醬排骨,可惜現在不能給你吃醬油也不能吃辣,否則黑色素會沉澱……啊,總之我有好多要想的,沒時間跟你說話。」發覺自己又說了他聽不懂的話,緊忙又岔開話。
然而楚堯奚卻緊盯著她的表情平靜開口,「其實,你說出來也沒關係,朕說過,會處理一切。竺米,你想見陽星?」
「……」見終究是瞞不過這人,竺米垂下眼眸直接坐到他身邊,寬大的座椅坐上兩個人也絲毫不嫌擁擠,低著頭上下晃了晃腿,竺米才又深吸一口氣側過頭去看那男子。
「是,我想見他,想知道他傷勢如何,有沒有想吃的東西,為什麼瞞著我這種事,想問他很多問題……」
「可是我知道,現在的我不能去見他。不是說為了避嫌,好讓自己脫開關係,只是這種事也不是小事,在場那麼多人有目共睹的,甚至還和賢王他們沾邊,我怎麼能說這種任性的話讓宮裡有更多的閒言閒語呢。」
「竺米……」楚堯奚沒想到這女子考慮了這麼多,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苦笑一聲,竺米抬眼望著大殿的樑柱,聲音較之前更為冷靜,「我知道你的難處,雖然你說一切都交給你,一切都有你,可是啊,楚堯奚,我不是個軟弱的女子,我懂得審時度勢,我不希望是在你的庇護下度過這樣的每一天,我不想看到你因為我而感到為難的樣子,這些你知道嗎?」
「……」
大殿之內變得寂靜無聲,兩個人彼此相偎,卻都不再言語任何,不知過去多久,楚堯奚才緩緩道出聲音,那聲音在空闊的大殿裡顯得有些虛無,他說,「竺米,你去吧,回芳霄閣,去見你想見的人。或許他更需要你的維生素和蛋白質。」
「欸?可是……」
回視女子訝然的表情,楚堯奚彎起嘴角淡淡笑著,「朕只知道你想見他。」
「楚堯奚……」一時語塞,不知如何表達此時的感情,他依舊疲憊不堪的神色,卻還在為她想著。
「竺米,朕只希望你記得,朕為你做的,絕不是為難之事,也希望你能更依靠朕一些,不論是作為君王,還是一個男人。」
心跳的慌亂,因男子最後的話語,竺米不敢多問那意味著什麼,因為已經習慣奢望只會帶來失望,所以對於楚堯奚給她的寵溺,在竺米眼裡悉數理解為尊嚴的表達,帝王的尊嚴,以及男子可以擔當的尊嚴。
也因此,竺米沒有看到,在她迫切走出大殿的那一刻,男子眼裡隱去的失落,直到後來某天,當楚堯奚再回想起這一幕時,都會想,是否從這一刻起,他就注定要看著這女子跑向別人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