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又到了年末。
過了年,魏時的年紀就是三字頭了,當然,他實歲還只有二十八,要滿二十九還要過幾個月,問題是他們那裡都是算虛歲的,虛歲比實歲有時候要大上兩歲。
這麼個年紀,還沒結婚,在魏莊是極少見了。
平時只要看到他,操心他終身大事的三姑六婆都會問上一句,有什麼覺得不錯的妹子,也會跟魏時介紹一兩個,其實魏時的條件算不錯的,長得不錯,學歷高,也有個固定工作,脾氣也好——魏莊裡的人覺得人脾氣好,就是見人就給笑臉,跟人說話和氣,不擺架子,叫去玩的時候,也能打成一片——這麼個年輕人,在他們那邊,很多人都願意跟他結親。
介紹的人多了,魏時實在推不脫的時候,也去見了幾個。
尤其是到了年末的時候,在外地打工、上班的人都回來過年了,這種相親的事就特別多,一般來說,男女雙方相看了一下,互相覺得還算滿意,就差不多定下來,來年就可能結婚。跟城市裡面不太一樣的是,魏時他們那裡絕大部分年輕男女都是通過這種方式結親的,非常利落,一點也不糾結。
魏時覺得這種方式挺好的。
其實也就是一個相互認識的途徑,要是男方或者女方看不上,也沒什麼。魏時現在那些喜歡給人做媒的三姑六婆眼裡,可沒有什麼好印象,這麼多年了,幫他介紹了怕有十幾個妹子了,都是撿好的給他介紹的,差一點的,都怕他看不上,結果魏時一個都沒看中——這人得挑剔到什麼程度才會這樣。
所以,魏時的親事也成了個老大難問題。
當然,這是別人這麼認為的,魏時一點也不在意。
除了偶爾睡著冷床冷被,吃著冷飯冷菜,身體也慾求不滿的時候,才會有那種該找個女人,有個家的想法,不過,往往這個想法才剛在腦子裡出現,轉頭就看到了魏昕。
嗤的一聲,那小火苗上澆了盆冷水一樣,熄滅了。
魏時一臉郁卒。
雖然這兩年願意幫魏時介紹對象的三姑六婆是越來越少了,但是也不是沒有,就好比現在,坐在魏時開的衛生所裡跟他絮絮叨叨的大嬸,她也是看著魏時長大的,這幾年被魏時請到了家裡幫著做飯料理一些簡單的家務,滿心眼的疼愛這個吃了苦卻還是整天笑臉看人的子侄,所以對魏時的挑剔勁兒那是一百個一千個看不順眼。
蓮大嬸語重心長地跟魏時說,「我說阿時啊,你過了年就三十一歲了,也該想點事了,這次,我幫你介紹的可是鎮上的中學老師,女方長得不錯,性格也好,跟你一樣,都是上過大學的文化人,要不是幾年前生了一場大病耽誤了,也不至於這麼大年紀還沒結婚,我看你們就挺合適,女方說28號那天見一面,先互相瞭解一下,就看你們有沒有這個緣分了。」
魏時嘴角抽了一下,三十一歲……就算過了年,我也才二十九好吧,摔!硬生生把人叫老了兩三歲,老家這邊的算法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
28號,並不是說的陽曆,而是陰曆。
一般這一天,鎮上都會有一個大集,趕集是魏時他們那裡的老傳統,每個鄉鎮隔三日一集,挨近的鄉鎮則把趕集的日子錯開,每到這一天,住在周邊的村民都會聚集到鄉里鎮上,到了現如今,鄉里鎮上都開了很多店舖,連超市都不止一家了,像這種鄉里交易用不上的東西的集市,就沒得以前那麼重要了,畢竟,平時要買什麼吃的用的東西,鎮上隨時都可以買到,不用特意等到趕集那天。
當然,熱鬧還是和以前一樣熱鬧,尤其是到了年末。
而28號,一般來說,每個鄉鎮都會有個集市,方便附近住的村民置辦年貨。魏時一臉無奈地被蓮大嬸抓著,換了身衣服,兩個人坐車往鎮上去了。
鎮上那幾條街擠滿了人,一年到頭在外頭奔波的男男女女,把集市當成了聚頭會面的地方,時不時就聽到一個高聲喊著另外一個,「回來了?在外頭工作怎麼樣?帶沒帶女朋友/男朋友回來?這幾天到我家去玩撒……」
魏時被吵得頭暈腦脹。
蓮大嬸帶著魏時到了一家小超市門口。
門口站著四個女人,兩個年輕點的,另外兩個年紀比較大,長得都有點像,一看就知道是有親戚關係,蓮大嬸把魏時帶過去,還沒走近呢,就笑著喊起來,「劉大嫂,你們來得早啊,今天這人太多了,擠了半天,讓你們等真是不好意思,這就是我侄子,魏時,來,來,我跟你介紹,這是劉大嫂……」
辟里啪啦,像倒豆子一樣的聲音,魏時嘴角帶著笑,悠悠然然地看著眼前站著的兩個不太自然的年輕女人,左邊那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看起去有點眼熟,魏時抓了抓下巴,想了一下,眼前一亮,他湊到那個女人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試探著說,「你是劉然?」
那個女人臉色發紅,更加不自然了。顯然她比魏時更早就認出來,自己是他的高中同學。
魏時也覺得有點尷尬,他咳了一聲,摸了摸鼻子。
說起來,自從在魅力ktv出事,劉然被陰氣侵蝕神智出了問題不得不休學兩年,這麼一來一去的,兩個人自從高中畢業之後,十年了,再也沒見過,難怪見了面,都沒直接認出來。
說起來,高中的時候,他跟劉然還被人笑過是一對。
挽著劉然胳膊的女人,跟劉然咬耳朵,「表姐,你認得他?」
劉然看了魏時一眼,「他是我高中同學,叫魏時。」
都怪自己,年紀大了,媽媽天天催日日趕的要自己相親,次數多了,自己一聽這個事就不耐煩,這一次也是一樣,根本就沒上心聽劉媽媽的話,要是聽了,只要知道了名字,估計早就知道自己這一次要相親的對象是誰了,可自己就知道是個姓魏的……雖然開始的時候有點不自在,不過劉然到底這麼大年紀了,也不會跟十幾二十出頭的女孩那樣,很快就鎮定下來,大大方方地跟魏時聊了起來。
也沒說別的,就是這麼多年兩個人各自的經歷,還有認識的同學的事。
這都是老同學之間的老話題。
兩個人聊天的時候,旁邊的蓮大嬸跟劉媽媽含笑看著他們,走進了小超市,把空間留給了兩個年輕人。
從劉然那裡魏時才知道,劉然是養了一年半之後才去上的學,身體一直不太好,磕磕絆絆的從桐城師範畢了業,一起畢業的同學都是嚮往著去大城市發展,或者當老師或者進企業或者考公職,再不濟的也能去個縣城的重點中學任教,但是這些出路都不適合劉然,因為她身體底子到底還是弱了點,時不時就來個三病兩痛,所以家裡人就要她回了廣濟鎮,在廣濟中學給她找了個工作,一晃眼,就過了好幾年。
工作倒是沒什麼問題,劉然教的不是主科,輕鬆又穩定,只不過終身大事卻一直沒有得到解決。
劉然知道自己的身體是個什麼情況,不想拖累其他人,劉媽媽卻急了,做家長的,肯定是想著讓自己的孩子有個好歸宿,也不是說要過什麼大富大貴的日子,就是病了痛了老了的時候,有個人在旁邊端茶送水,還有,他們做家長肯定是死在孩子前面,等他們去了,留下劉然一個人,怎麼過日子?
一想到這些事,劉媽媽急得頭髮都白了。所以她就瞞著劉然給她找了一個男人,並且告訴劉然,這個男人知道她身體不好,劉然雖然不是很想結婚,但是一想到劉媽媽心就軟了,再加上那個男人既然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還願意跟她結婚,那她當然也願意試一試,就是沒想到,後來都快結婚了,劉然偶然間知道,劉媽媽其實並沒有把實情告訴給那個男人,她只是告訴他,劉然的身體有點虛弱,沒什麼大礙,劉然知道了以後,立刻找上了那個男人,把實情一五一十毫無隱瞞的告訴了他,讓他自己決定到底要不要結這個婚,結果是這個男人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這件事之後,劉然是死後不答應再相親了。
這一次,還是劉媽媽以死相逼才讓她答應來見男方一面的。
不過,劉然是打定主意,見面就把自己身體的實情告訴給男方。
沒想到,男方居然是魏時。
她高中的時候是喜歡過魏時的,當時自己都不知道,還是過了後才明白那種感覺就是喜歡。劉然看了魏時一眼,他還是沒什麼變化,跟高中時一樣,嬉皮笑臉的跟人扯淡,看起去很好相處,實際上……劉然心裡有點澀,好像吃下了一枚沒成熟的青果子,魏時眼睛裡就那麼幾樣東西,就那麼幾個人,其他人都沒放在他心裡。
他今天看到自己的時候,半天都沒認出來。
劉然跟魏時說著話,「魏時,羅志勇也在家裡,要不要到他家去看看?」
魏時也有好久沒見過羅志勇了,就點了點頭。
兩個人在人群中擠來擠去,往羅志勇家走。
魏時正一邊走著一邊跟劉然說話,突然,他停了下來,目光緊緊盯著前方不遠處的人群,他轉過頭,急匆匆地跟劉然說,「不好意思,我有點急事先走了,你手機號碼是好多,過幾天找幾個同學一起聚一聚。」
劉然一愣,把手機號碼告訴給了魏時。
魏時記下來,打了聲招呼,就跑了。
劉然看著他消失在人群裡,一時有些茫然。
剛見到魏時的時候,她不是沒有一點期待的,這麼大年紀了,難得遇上一個知根知底的同學也還沒結婚,兩個人走到一起,機會還是很大的,更何況,她當年從劉媽媽口中知道了魏時有些手段,自己遇到了那種邪事還能保住性命,跟魏時也有關係,魏時肯定知道她身體不好,也許還願意……
現在想想,也許是她太一廂情願了。
劉然歎了口氣,回頭找劉媽媽、姨媽還有表妹去了。
那邊,魏時在人群中跟條游魚一樣鑽來鑽去。
如果他剛才沒看差的話,那個人就是魏昕。
魏時恨恨地在心裡把魏昕罵了個狗血淋頭,知道自己是個什麼狀況還跑到外面來,跑到外面來就算了,還專門跑到人堆裡來,他是嫌日子過得太舒服了,沒事也要找點事是吧!魏時氣得眼睛裡都出紅血絲了,要是魏昕就在眼前,只怕就真的要開揍了。
魏時一臉不耐煩,前後左右全都是人。
各種聲音,各種氣味,吵吵鬧鬧,幾百隻鴨子在腦子裡叫著,魏時繃著臉,手伸進口袋,扣著一張黃符紙,黃符紙輕輕彈動著,魏時往這邊走,彈動就輕一點,換個方向,彈動就重一點,魏時試了幾個方向,向著動靜最大的方向找了過去。
這一找就出了鎮。
人流已經變得稀疏,就是堵了一長串的車子,又走了一陣,車子也漸漸少了,卻看到前面不遠處,又圍了一堆人,在那裡指指點點。
魏時趕緊跑過去,一看,那是個車禍現場。
一個中年男人直挺挺的躺在那裡,胸膛都塌了進去,臉部扭曲得不成樣子,那是臨死前的痛苦,血流了一地,身體還在滴滴答答的滴血。一輛摩托車摔進了路邊的溝裡,車頭和前面車輪胎被撞得變了形,另外一輛小卡車,停在前面,車頭也有撞擊的痕跡。
看情形,應該是那輛小卡車撞上了那輛摩托車,那個中年男人就是騎摩托車的。魏時掃了一眼,看到幾個男人把一個抱著頭在路邊哭的男人圍了起來,要他負責,那應該是小卡車的司機。
魏時對這個車禍並不太關心。
他淡淡地掃了一眼那個死者,稍微愣了一下,死者身上有很重的怨氣,不過,都過年了,突然間遭了橫死,有怨氣才正常,沒怨氣才是奇怪的事。
魏昕就站在車禍現場的人群外。
雖然是冬天,但是卻出了太陽,氣溫也不低,穿件稍微厚實點的衣服多走點路都會出汗,周圍的樹木在冬天也並不算太蕭瑟,大部分的樹木還是青葉滿枝頭,旁邊的農田里,一垛一垛的稻草堆,帶來了一些冬天的物乏。
魏昕明明站在那裡,卻好像游離在人世之外,旁邊的人,從他身邊經過,卻跟身邊沒這個人一樣。天地間有這麼一個「人」,他不是陽世的,也不是陰世,他能行走在陽世,卻跟陽世格格不入,他也能行走在陰世,卻又跟陰世無法交融。所以他站在那裡,似乎冬天那寒冽的氣息全聚到了他身上。
冰冷的、無動於衷的、旁觀的、孤寂的……
魏時吸了一口冷空氣,走到了魏昕身邊。
他抓著魏昕的手,軟著聲音跟他說,「你怎麼出來了?早知道你也要出來,我就等你一起了。」
魏昕看了他一眼,手指在他手心輕輕划動,「你,相親?」
魏時嘴角一抽,不知道怎麼的就覺得有點心虛,他轉過眼不再跟魏昕對視,有點不自然的摸了摸下巴,「蓮嬸一定要我來見,我沒推掉,反正也就是見個面,也不一定就……嘶……」魏時倒吸了一口氣,魏昕剛才用力握住了他的手,是真的「用力」,很「用力」,他的手快被握斷了!這個兔崽子他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魏昕面無表情地鬆開手,看著魏時。
魏時心裡在滴血,面上還要笑著安撫魏昕,媽的,這不是他弟弟,這是他祖宗,「好了,好了,哥不是早跟你說了,不結什麼婚,不找什麼老婆,哎,那些妹子要是知道我背地裡是做什麼的,估計有一個跑一個,我也沒想過找,只是,蓮嬸那麼說了,我總不好老是打哈哈(敷衍),還不如見一面就算了,哎,哥這單身有為青年,壓力也大啊。」
魏時發著牢騷。
魏昕又在他手心划動,「我們,在一起。」
魏時心不在焉說,「當然,當然,不然還有誰,哥不會甩開你,誰讓你是我弟呢。」
這不是他要的答案,也不是他話裡的意思,魏昕目光又深又冷。
旁邊車禍現場的圍觀人群突然騷動了起來。
一呼啦的人往外跑,嘴裡胡亂喊著,「詐屍了,詐屍了。」
魏時正愁著沒個事情轉移注意力,趕緊看過去,躺在地上那具中年男屍,直挺挺的坐了起來,斷折的手臂揮動,眼睛暴突,嘴裡汩汩的往外冒血絲,喉嚨裡格格作響。
臥槽,還真的詐屍了,青天白日啊,魏時又倒吸了一口氣。
他看了一眼,本來出太陽的天,已經有點陰沉下來,這個中年男人身上的怨氣太重。而且,魏時看了一下周圍的地勢,這個地方是個急轉彎,以前肯定也出過事故,死過人,所以這地方陰氣比較重,再加上那個中年男屍也可能八字帶煞,就出現了詐屍這回事。
果然,到了年末,不但容易出事,還容易出大事。
遇上了就不能躲開,這也是隱門的處事法則。
魏時拿出一張黃符紙正要走過去。那具中年男屍已經從地上站了起來,正搖搖晃晃地走向那個被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小卡車司機,小卡車司機已經被嚇得尿了褲子,整個人抖抖索索的,別說跑了,人都直接嚇癱了連爬都爬不起來,被撞死的那個要報仇,滴滴答答的血水從那具中年男屍身上滴下來,在這樣的冬天,血水也很快就傳來了淡淡的腥臭味,顏色也從紅色變成了暗紅色,隱隱有些發黑。
魏昕拉住魏時,不讓他過去。
魏時掙開他的手,他沒有直接靠近那具中年男屍,而是圍著屍體走了好幾圈,眉頭皺著,好像在尋思著什麼事。從那具中年男屍突然動了起來,已經過了一分鐘,周圍的人全都嚇得跑開了,但是這條路上人來人往的,還有一些膽子大的聽到這個稀奇事從鎮上跑過來看熱鬧的,周圍又陸續的聚集了一些人。
魏時拿出一塊剛打鳴的公雞骨頭,想著要怎麼著才能把骨頭塞進那具中年男屍的嘴裡,把它身上的屍氣壓下去,這麼大庭廣眾的,要他做這個事,有點壓力。
就在魏時還在猶豫的時候,他的手腕被人抓住。
魏時轉頭一看,卻是魏昕。
魏昕把魏時拖得往後走了好幾步才把他的手放開,魏時愣了下神,「你幹什麼,不知道我有事啊?等下,你要幹什麼?你給我停下來!」魏時看到魏昕往那具中年男屍走過去,立刻壓低了聲音喊道。
魏昕直直地走向那具中年男屍,那具中年男屍已經晃晃蕩蕩地站在了小卡車司機面前,小卡車司機一臉絕望,神情呆滯地看著中年男屍還在滴著血水的手往自己的頭上抓過來,就在這時,魏昕張開嘴,發出一聲尖嘯,那具中年男屍渾身一顫,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身體抽搐了幾下,就一動不動了。
魏時聽到了那聲尖嘯,而那個小卡車司機卻一臉茫然。
那是鬼嘯。
而且還是道行非常高深的厲鬼才能發出的鬼嘯。
所以才能輕而易舉地把這具中年男屍壓制住。
魏時表情有點裂了,那次在魏莊那條河裡被水猴子拖住的時候,他就知道魏昕不簡單,但是沒想到,他的道行有這麼深,而且只有厲鬼才能發出真正的鬼嘯,聽到鬼嘯的活人,幾乎不可能活下來,魏昕那個殼子裡裝的是個厲鬼?
四周跑過來的人遠遠地看著車禍現場,過了好一會兒,看到那具中年男屍還是沒有任何動靜,膽子大的,才慢慢地湊過去,那個小卡車司機一聲慘叫,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兩眼一翻暈死了過去,而這時,幾個男女跌跌撞撞哭叫著跑過來,一個中年女人伏在那具中年男屍身上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看來是中年男屍的家裡人過來了。
這時,圍著的人也越來越多。
魏時拉著魏昕,混入了人群,回到了鎮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