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很安靜,大家都在等著半夜十二點鐘的到來,雖然周圍黑壓壓的站滿了人,魏時卻覺得屋子裡就剩下自己一個活人了,沒有活人的呼吸,沒有活人的溫度,也沒有活人或多或少會有的一些小動靜。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馬家人身上的屍氣越來越重。魏時已經有點分不清他們到底是些活人,還是些死屍。
就在這片死寂當中,頭頂上的瓦礫突然響起了辟里啪啦的聲音,外面下起了雨,雨打在門上,啪啪作響,好像有人在敲門一樣,門外的嘈雜跟門內的寂靜對比極其鮮明。
靜的越靜,鬧的越鬧。
雨聲嘩啦啦的響著,這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大冬天的,這麼大的雨很少見。
魏時發現不知不覺的,他連呼吸都在盡量的放輕,再放輕,好像生怕把什麼隱藏在黑暗中的事物驚醒了一樣。
正在魏時心裡七上八下的時候,大家老突然面對著祖先牌位唱起了一種古怪的調子,唱腔怪異而悠長,拖著聲音,好像中間沒換過氣一樣,一口氣唱完了一段,這個調子七分怨毒,三分悲涼,起伏變化之間,讓人的情緒也跟了上去。
魏時覺得自己腦子懵了一樣。
整個人的神智恍恍惚惚的,似乎遠處的大家老已經不是他時刻警惕的敵人而是值得信賴的親人,大家老向著他慈祥的笑著,衝著他招手,魏時不由得抬起腳,穿過人群讓出來的路,慢慢地向他走了過去。
他走到了大家老面前。
三個家老圍著他,所有的馬家人都看著他,魏時心裡面突然湧出來一種驕傲的情緒,他覺得自己得到了從來沒有得到過的看重,他心裡滿懷著激動,急切地想向看重自己的家老們證明些什麼。
而家老們也用滿意而期待的目光看著他,鼓勵著他。
魏時更激動了,他在屋子裡四處張望。
已經是深夜十二點只差那麼十幾分鐘的時刻,魏時亢奮地在原地走來走去,家老們讓他稍安勿躁,所以他只能耐著性子等著,他時不時抬起頭看著大門口,那裡有什麼在吸引著他,讓他的魂魄好像沸騰的滾水,汩汩地流動著清朝皇帝養成計劃。
外面辟里啪啦的雨聲,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陰氣森森的嗚咽聲,以及瀰漫開來的濃烈白霧,滴水成冰的低溫,魏時完全沒有注意到,也許就算他注意到了,他也完全不在意。
魏時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突然,他眉頭皺了一下,剛才不小心咬到了口腔裡的軟肉,疼痛讓他的精神越發的亢奮,魏時隱隱地覺得不對勁,然而這個念頭就好像輕風吹拂過的水面,輕波過後又無痕。
門外面終於也有了動靜。
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雨水裡,朦朦朧朧的燈光照亮了門口一小塊地方,那個人被雨水澆得透濕,動作有點僵硬的走進了屋,他的腳下不停地流出水來,滴滴答答的。
濕透了的頭髮黏在他的臉上,魏時的心臟突然猛地跳了那麼一下。
那個人慢慢走過來,他被雨水打濕的臉,白慘慘的,他就跟邊上那些馬家人一樣,雖然活動自如,但是看起去更像是一具屍體,魏時的手指時不時抖動一下,不知道是因為心裡面無來由的亢奮還是什麼其他的原因。
那個人越走越近。
三個家老圍了上來,大家老嘴裡念著「五方神靈滅道生,納身一點保……」一邊念一邊把那個人引到了神案那裡,剛才放在那裡的三具屍體已經被施了秘術成為了馬家養的屍體,正站在屋子左邊的角落裡。
那個人躺在了神案上,他身上還在滴水,神情卻非常的安詳和平靜,看上去像是睡著了而不是身在這麼一個詭異的地方。
大家老向著魏時招了招手,魏時走了過去。
大家老把手上的銅匕首遞到了魏時面前,往上抬了抬,示意他拿著,魏時接了過來,他看著手上沉甸甸的、冰冷的銅匕首,心裡有點涼颼颼的,不知所措,他像個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一樣,看了看大家老,又看了看躺在神案上的那個人。
大家老低聲對他說,「去吧,你曉得該怎麼做的。」
魏時的身體抖個不停,他張開嘴想說自己壓根就不知道該怎麼做,但是他的身體卻自動自發的走到了神案前,他的手還在把玩著那把銅匕首,耍雜技一樣讓它在自己手裡轉著圈。
魏時低著頭,看著躺在神案上那個人(或者該說是那具屍體),他的目光冰冷,大腦發熱,心臟火燙,他覺得眼前躺著的這個人,長得真好,眉目像畫出來的一樣精緻,然而畫卻也捕捉不了他的神韻,那是一種虛無、冷冽而又鬼魅的感覺,魏時都有點不忍心了。
不過,他還是伸出了手。
魏時動作不太靈活地解著這個人衣服上的扣子,那些扣子是老式的盤扣,他笨拙地拉扯著他的衣襟,裡面白色的內衣露了出來,濕漉漉的衣服貼著冰冷而又堅硬的軀體。
魏時心裡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和破壞欲,他想撕碎這個人身上穿的衣服,剝開他的胸膛,抓住他的心臟……他是這麼想的,手上也跟著是這麼做的,他用力一扯,扣子被他扯破,扣眼撕開了一道口子。
瘦削而又白皙的胸膛,在燈光下顯得有點蒼白、無力。
魏時手上的銅匕首慢慢地放在了這個人的胸口上,有點鈍的刀刃沿著胸口像是戲耍一樣輕輕滑過,這個時候,大家老在後面壓低了聲音咳嗽了一聲,好像在催促一樣。
魏時突然覺得大家老的這個舉動讓他有點不高興。
他皺起了眉頭,開始拿著銅匕首在這個人的胸口上比劃了起來,似乎在找切入口一樣,不一會兒,當午夜十二點的正正好到來的那一刻,魏時舉起了手裡的刀子,劃破了這個人的胸口,蒼白的皮膚,沒有血水滲出來的脂肪和肌肉,還有灰黑的骨頭,以及暗紅色的內臟黑暗裁決。
魏時的手抖個不停。
手上的銅匕首幾次從他手指裡滑落下來。
他覺得心口燒起來一樣的痛。
魏時的手指麻痺,他幹不下去了,他不顧三個家老在旁邊的催促和呵斥,把銅匕首扔在了地上,雨還在不停地下著,越下越急,好像下在人的心口上一樣,魏時覺得自己的心臟又麻又痛,失去了感覺。他抖著手,手上還沾著一些這個人身上流出來的不知道是血還是□的東西,摸上了這個人的臉,他的嘴裡喊著,「阿昕,阿昕……」
他不知道自己喊得是誰,只知道這個人對他很重要。
而他現在卻做了一件讓自己後悔莫及的事。
突然,從頭頂上,從地上,從牆裡不斷有黑霧冒了出來,它們像飛蛾撲火一樣衝向了躺在神案上的魏昕。魏時抓著魏昕的手,半跪在他面前,他叢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彷徨過,以至於根本對這些可以置人於死地的黑霧一點躲開的念頭都沒有。
大年三十晚上,陰氣最盛陽氣最弱的時刻,把週遭的,尤其是養屍地裡聚集的陰氣、死氣、屍氣和怨氣全都聚集過來,讓一具天生陰氣極重,八字奇詭,生而既不算人也不算鬼的屍體吸收,那這具屍體就很可能變成一具比「陰屍」更高級的殭屍,馬家人一般把它喊做「陰鬼」,它已經不完全是一個殭屍,而是一種類似於殭屍卻又像鬼的生靈(如果把陰世的那些鬼物也當做一種生靈的話)。
馬家人從來沒有練成過這種殭屍。
而今天,卻在各種或巧合或刻意之下,有可能成功了。
馬家的三個家老眼睛緊緊地盯著神案上的那具屍體,他們的臉部肌肉已經僵硬做不出什麼表情,然而他們的眼神已經透露出了一種極度的狂熱,還有緊張,馬家人幾代人的目標今天晚上就要達成了。
那些陰冷的黑霧把魏昕團團包圍了起來,魏時的半邊身體也被捲了進去,就在這個時候,魏時突然覺得有人推了自己一把,他往後一跌,條件反射地用手撐住了地面,半坐在地上,有點驚懼地看著神案上面那一團好像墨汁一樣的黑霧。
黑霧在扭動,在跳躍,在翻滾。
魏時看到魏昕被銅匕首割開的身體在吸收那些黑霧,他的五臟六腑,肌肉骨骼全都變成了灰黑色,就連蒼白的皮膚也開始慢慢地發黑,他的眼睛還是閉上的,然而身體卻開始動了起來。
不光是四肢,就連他已經失去了作用的心臟,也開始跳動了起來。
只不過,那種跳動的速度很慢,一分鐘也許只有一次,或兩次。
然後,魏時看到那些黑霧密佈在了魏昕的胸膛裡,被劃開的胸口慢慢地合了起來,不久之後,光滑的胸口連一點傷口都看不到了,魏時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魏昕猛地睜開了眼睛,四周的黑霧向著他的眼睛狂湧而去,他的眼睛越來越黑,越來越亮,就好像兩顆黑色的鑽石一樣,充滿著一種神秘而又邪惡的氣息。
然後,魏時看到魏昕笑了。詭異而陰森的笑容。
他的嘴唇動了動。
魏時覺得他好像是在叫自己。
「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更新晚了一點!下大雨太吵了精神不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