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的火苗子爆了一下,暈黃的光變成了幽幽的慘綠色。
恍恍惚惚的,魏時覺得自己聞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這味道不知怎麼的,讓他本能的忌憚和害怕著,連魂魄都為之顫抖,似乎眼前出現了一個可怕的洪水猛獸一樣。
魏時發瘋的用左手摳挖著右手的手心,想用這股疼痛讓自己清醒過來,可是右手壓根就沒有任何感覺,好像摳挖的不是手心,而是一截木頭,魏時心裡焦急不已,雙手胡亂的用力。
手心、胳膊、脖子……試了好多地方,每個地方都一樣。
就好像,就好像他已經死了一樣。
魏時心亂得厲害,難道他真的已經死了嗎?耳朵邊淒厲的哭叫聲時遠時近,在其中,又交雜著一個聽起來比較耳熟的慘叫聲——不是哭號,而是慘叫,極度淒厲的慘叫——魏時猛地睜開眼,他直直地瞪著那個方向。本來擋住視線的黑霧,也好像削薄了一點,透過迷迷濛濛的黑霧,魏時驚駭欲絕的看到,丁茂樹正在被那個油燈炙烤著。
開始魏時以為自己看錯了,然而黑霧越來越稀薄,視野也越來越清晰,他沒有看錯,也沒有聽錯,一個酷似丁茂樹的小人被慘綠的火苗吞噬著,下半身跟火苗融在了一起,好像是被火燒化了一樣,上半身則拚命的想逃出去,不斷的做著徒勞無功的掙扎。
火苗子舔著他的身體。一點一點的,他的身體融化的更多。
丁茂樹臉上的神色越發的絕望而痛苦。
燒魂!
居然是燒魂!
把活人的魂魄,也就是生魂放在陰火上活生生的炙烤,讓魂魄受到烈火灼身卻無法擺脫的極致痛苦,就叫做燒魂,用很多人都聽過的話來說就是「點天燈」,一般人以為「點天燈」就是把人用細火活活燒死,其實「點天燈」最開始的時候是道門裡的用詞,流傳到外面之後,就以訛傳訛了,而在道門裡,「點天燈」燒的不是身體而是魂魄。
這是兩種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的酷刑。
如果把疼痛分成十二級的話,道門裡的「點天燈」是十二級,而普通人知道的「點天燈」頂多能算二三級,因為魂魄才是人的根本。
就算對丁茂樹印象很不好的魏時,現在也看得心裡難受。
丁茂樹還在淒厲的慘叫,他的上半身已經被幽綠的火苗子吞了一大半,只剩下個手臂以上的部位,眼看著就要完全被火苗子吞下去了,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灰黑色的影子出現在了丁茂樹面前。
是程瑤!原來她一直跟著丁茂樹!
程瑤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腳懸在空中,一動不動,表情木然而呆滯,丁茂樹衝著她伸出手去,不停地想抓拉住她,卻總是差了那麼一點,丁茂樹臉上不停的流出黑紅色的血淚。
程瑤終於動了。
她慢慢地抬起手,抓住了丁茂樹伸出的手。
丁茂樹就好像抓住個救命稻草一樣,拚命的用力拽著她,想把自己救出去,周圍的鬼哭聲越發的尖利,刮擦著人的耳膜和魂魄。程瑤把丁茂樹往外拉,慘綠的火苗子似乎察覺到了一樣,順著丁茂樹的魂魄竄到了他的手臂上,一路灼燒過去,丁茂樹被燒得吱吱慘叫個不停。
火苗子沿著兩手交握的地方,燒到了程瑤身上。幾乎是立刻,程瑤身上冒出了一股灰黑色的濃煙,她的身體慢慢地變得透明,全身劇烈的顫抖,手臂不是很用力的抖動了幾下。
丁茂樹立刻更大力的抓住她。
程瑤看著丁茂樹,目光複雜,刻骨的仇恨以及殘存的留戀交雜在一起,她的臉上也開始流下眼淚,一滴一滴的透明淚水,剛剛從眼睛裡流出來就被燒成了一點黑煙。
這個丁茂樹前世不知道做了多少好事,這輩子才能走上這種狗屎運,能遇到個不計前嫌,被他害死了還是肯伸出手救她的女人,魏時腦子裡冒出這個念頭。
魏時看了一眼之後,沒再注意那邊的情況。
他強撐著單膝跪在地上,劇烈的疼痛讓他張著嘴劇烈的喘氣,卻好像怎麼也供應不過來肺部的需要,從口鼻到心肺,空氣被吸進去的時候似乎是粗糲的鐵紗在用力的摩擦一樣,明明如此的痛苦卻又不能不呼吸,越呼吸越痛苦,越痛苦越呼吸。
魏時從來沒覺得活著是一件這麼煎熬的事。
他從隨著帶著的包裡抖抖索索的拿出了一樣東西——是一個栩栩如生的木偶,五官面目跟他一模一樣,手藝非常的高超——這木偶是魏時跟著徐老三去他的老朋友,一個叫肖老頭的人那裡買回來的。
肖老頭在b市的一條福壽街上開了家小店面,零散賣一些香燭紙錢之類的東西,不過他也兼做一些其他生意,比如提供一些做法用的東西,尋常的有黑狗血、硃砂、符紙等,難得的有引魂香、死玉等,甚至魏時還在那裡看到過已經做成了一半的「小鬼」,讓他歎為觀止。
後來魏時才知道,這家店子,不要看店面跟旁邊那些不管是面積還是裝修都要差很多,但是在附近周圍幾個省的法術界很有點名氣。
當時他在狹窄的店子裡亂翻亂看,不知怎麼的,就找到了一塊黑木頭,拿在手上還沉甸甸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木材,一時好奇,他拿起黑木頭找正在跟徐老三說話的肖老頭詢問。
肖老頭一看他手裡的東西,目光有點古怪,把魏時手裡的木頭接過去之後丟下一句「等在這」人就自顧自的到櫃檯後面那間屋子去了。
徐老三拍著魏時的肩膀哈哈大笑,一臉佔了大便宜的猥瑣樣子。
不過,他也同樣沒搭理魏時的追問。
在店子裡面乾坐著,枯等了老半天,魏時跟屁股下面放了盆仙人掌一樣,要不是徐老三一直不肯走,他早就坐不住了,終於,等到天都快擦變黑的時候,肖老頭總算從後屋裡慢吞吞地走了出來。
他把手裡的木頭遞給了魏時。
魏時「嘿」了一聲,一眼就可以看出來,這木頭被雕成了他的樣子。
這個時候,徐老三拿出了一根銀針,在魏時的耳朵後面戳了一下,痛的魏時嗷的慘叫了一聲,徐老三取了一滴血,塗在了木偶上面,鮮紅的血液一下子滲進了黑沉沉的木頭裡。
魏時當稀奇一樣,拿著這個酷似自己的木偶瞧個不停。
瞧了一陣,也許是水平還不行,沒瞧出什麼名堂,過了一會兒,魏時也就失去了興趣,不過還是老老實實地按著徐老三說的,隨著帶著,其實這玩意兒老沉老沉的,要不是徐老三一而再再而三的耳提面命,魏時早就陽奉陰違了。
這一次到平龍山,魏時做準備的時候,把所有能帶的不能帶的都帶在了身上,包括這個木偶在內,因為他總覺得心神不安,好像會碰上什麼事一樣,所以也不管自己根本不知道這個木偶有什麼用,只想到徐老三曾經說過讓他隨身帶著的話,就毫不考慮的帶上了。
魏時開始顛三倒四的對著木偶念起咒語。他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咒語以極快的速度過了一遍,因為他也拿不準到底哪個咒語會起作用——也許這個木偶根本不是這麼用的也說不定——魏時對於自己這種無可奈何、無計可施的情況下,瞎貓碰死耗子的低概率投機行為也很無語、無奈,然而又不得不這樣做。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
也不知道魏時念出的那句咒語起了作用,一直沒什麼動靜的木偶終於有了反應,一絲絲的紅色血痕從黑沉沉的木頭裡滲出來,轉眼間佈滿了整個木偶。
木偶的眉心處一股股黑氣繚繞,魏時驚駭的發現,那居然是濃郁的陰煞之氣,絲毫不下於他現在身陷其中的「百煞陣」,這股陰煞之氣瀰漫開來把木偶連著魏時一起罩住。
兩股不同的陰煞之氣,好像水和油一樣涇渭分明,兩者接觸的地方好像煮沸了的水一樣,發出「呲——呲——」的聲音。
一被這個木偶散發出來的陰煞之氣罩住,魏時立馬好像掉進了冰窟裡,不過,就算被凍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魏時也沒有一點離開的念頭,無論怎麼樣,總比剛才那種差點毀了他的痛苦要好得多。
甚至魏時覺得,現在能被這樣凍得上下牙打架,真是太幸福了。
都快被感動的痛哭流涕了有沒有!
魏時大口呼吸著冰冷的空氣,也不管是不是把身邊的陰煞之氣給吸進去了,等稍微緩過來之後,他扶住了洞壁,想站起來,突然間發現手感不太對,他轉過頭一眼,我草,剛才他扶住的不是什麼牆壁,而是一個甕棺上的人頭。
那個人頭用陰慘慘、黑洞洞的眼眶看著他。
頓時一股又麻又酸,又冰又冷的感覺從腳底板一直衝上了頭頂,魏時立馬把手縮回來,拿出一張沒什麼用的黃符紙使勁擦了起來,手上全都是黏糊糊的,魏時一點也不想知道那到底是什麼——
等手上黏糊的感覺終於消失了之後,魏時鬆了口氣。
他看著一直安靜待在身邊的魏昕。
要說在這「百煞陣」裡最安全的大概就是魏昕,不像他這個大活人會受到「百煞陣」裡厲鬼凶煞的影響,所以魏時緊張地自救之餘,只留下了一點心力去注意魏昕的動靜。
幸好,他一直乖乖的。
沒亂動。
作者有話要說:我真是一個親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