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沉的,還沒等進屋,雪就已經下起來了。
紛紛揚揚的雪花,幕天蓋地的落下來。
李道師臉沉得像鍋底,心裡暗暗懊悔不該貪那點錢接下這個喪事,早應該猜到這個主家捨近求遠,找到了他那裡,肯定是有什麼問題,可惜,現在就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道師也有行規,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接下了喪事之後,就不能半途而廢,否則的話,必定有禍事臨頭。這條規矩是一代代傳下來的,李道師想起來自己的師父,當年就是遇到了一件邪事,仗著自己有點道行就想撒手不幹,結果,回來之後不久就意外過身了。
有這個前車之鑒在,李道師也不敢走。
幾個人抬起鄭濤的屍體往一早準備好的棺木裡放。
鄭濤穿著黑色的壽衣,臉部發青,嘴巴微微張著,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和黑洞洞的口腔,卻沒有看到舌頭。放好了屍體之後,又拿過一床繡花被子把屍體蓋起來,蓋到臉部的時候,站在一邊看著的魏時,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他好像看到屍體的舌頭吐了出來,垂到了下頷。
魏時把目光收了回來。
搬動屍體的人,和給屍體蓋被子的人都沒有發現剛才那一幕,也幸好沒發現,要不然又是一場混亂,這個道場也許就做不下去了。
等屍體進了棺,已經是中午了,老鄭請李道師他們過來上桌吃飯。
飯桌上的氣氛比較沉悶,大家都不說話。
魏時看到鄭濤的魂魄就站在靈堂那兒,自己的棺木前。
大白天的,鬼魂就跑出來了。
坐在他身邊的邊曉惠,勉強扒了兩口飯就放下了碗筷,她精神不好,神情萎靡,時不時哭兩聲,魏時知道她害怕,但是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邊曉惠其實是不怎麼相信他有這個能力救自己,只是抱著瞎貓碰到死耗子這種心理,能挨過一天是一天。
吃過飯,李道師就帶著道師班子開了道場。
一時間,本來有些冷清的靈堂立刻熱鬧了起來,道師的唸經聲,道師班子偶爾的附和聲,以及鐃鈸、鼓、嗩吶等樂器的吹奏聲,香燭紙錢燒起來的青煙繚繞,嗆鼻的味道好像滲入了牆縫木隙。
魏時在旁邊坐了一會兒,就有點暈暈欲睡,這時,電話響了,一看來電顯示,是五師兄方志打來的,「五師兄,有結果了?」魏時接了電話問道,「……哦,這樣啊,知道了。」魏時聽完了方志在電話裡把事情說了一遍,才掛了電話。
程瑤是同城師範的學生,二年前,也就是她念大一的時候,失足落入江裡淹死的,程瑤的社會關係很簡單,有一個男朋友,是跟她同一屆的同城醫學院的學生,與老師同學的關係也處理得不錯,人緣很好,經過排查,不存在他殺的可能。
對了,程瑤的男朋友名字叫丁茂樹。
又是丁茂樹。
看來應該盡快把丁茂樹找到,現在已經知道了姓名,年級,專業,要找人是個很簡單的事,就是怕現在學校放假,丁茂樹已經回家了。
魏時想到這,立刻坐不住了,也不顧外面還在下大雪,打算回學校去找人,邊曉惠看他走,也要跟著去,可憐巴巴地看著他,魏時想了一下,點頭答應了,跟老鄭說了一聲,兩個人出了門。
魏時邊走邊問邊曉惠那天晚上在酒吧發生的事。
在寒風凜冽中,邊曉惠慢慢地回憶著:那天晚上,他們四個人,也就是她,曾亮,薛晨和周琳,一起到酒吧的時候,鄭濤、丁茂樹、程瑤還有另外一個不知道名字的女生已經先到了,酒吧裡跟平時不太一樣,沒什麼人,比較安靜。
我們開了幾瓶酒,玩了一會兒。
對了,說到這個,我一直想不起來程瑤到底長什麼樣子了,明明一晚上都玩在一起,沒道理不記得。程瑤身上有一股子泥巴味,奇怪吧?我當時就覺得很奇怪,想起了我媽跟我說過的鬼故事,鬼魂身上的怨氣,就是土腥氣。
那個丁茂樹也有點奇怪。他一晚上沒跟程瑤說一句話,連看都沒看程瑤一眼。好像當程瑤不存在一樣。
當時我就有點害怕,想走,但是曾亮不肯,我就只好留下來了。
現在想起來,真是後悔死了。
喝了酒之後,酒精上頭,我就有點忘了剛才的害怕。然後不知道誰提議玩遊戲,傳花遊戲,傳到誰,誰就喝一杯再表演個節目,程瑤敲杯子當停下傳遞的信號,第一個傳到的,是周琳,她拿著那張紙,喝了一杯酒,然後唱了一首「抱一抱」,第二個傳到的,是薛晨,他拿著那張紙,喝了一杯酒,然後變了一個魔術。
那個魔術有點嚇人,薛晨好像摔碎了一樣,一頭一臉的血,跟看鬼片一樣,嚇得我們一堆人尖叫個不停。
第三個傳到的,是曾亮。
邊曉惠突然臉色大變,沒有一絲血色。
那個傳花遊戲,傳花遊戲,傳的不是花,是死亡,他們拿在手裡當花用的,是一張紙錢,我們都沒看出來,都把紙錢當成了酒吧裡給的玫瑰,我們那一群人的死亡順序就是傳花遊戲的順序,我記起來了,我記起來了。
邊曉惠跟瘋了一樣,在路邊大喊大叫。
魏時趕緊拉住她,啪的一下打在她太陽穴那兒,邊曉惠清醒了一點兒,她絕望地看著魏時,「我會死的,他們都死了,下面就會輪到我了。」魏時抓著她的肩膀,惡狠狠地說,「我們不會死的,你鎮定點!」邊曉惠抽噎了幾聲之後,漸漸止住了哭泣。
魏時示意她跟上自己,「你收沒收到過詛咒信息?比如手機短信,電子郵件裡面,如果你不轉發,你或者你的家人朋友就會遭厄運的東西。」
邊曉惠不知道為什麼魏時把話題突然間跳到了這個上面,不過還是點了下頭,這種詛咒信息並不算少見,她也收到過一兩個。
魏時沉聲說,「這種詛咒信息,跟我們手上的紙錢是一個意思。」
邊曉惠有點懵。
魏時拿出自己手裡的那張紙錢,「傳遞詛咒,只有把詛咒傳遞下去,自己身上的詛咒才能得到解脫,說白了就是借刀殺人,有個專門的稱呼叫『惡降』。這是明朝時候一個叫王大釗的人,用茅山術的法術演變出來的,他用這種法術謀利,如果你不求助於他,那就會死,死前詛咒還會傳給離你最近的親朋好友,死後也會不得安寧,會一直去害人,如果你求助於他,付出代價之後,他就會把你身上的詛咒轉給另外一個人,後來王大釗被人殺死了,他留下的詛咒並沒有斷,並且還有人學會了他這個『惡降』繼續害人。」
邊曉惠聽到這裡,立刻反應過來,「不可能啊,那照你這麼說,接到那些詛咒短信的人,都不應該死光了?」可實際上,也沒聽說有誰因為接到了這種詛咒信息而發生不幸的事,邊曉惠這個疑問倒也不是說不過去。
魏時嗤笑了一聲,「你以為誰都可以給人下『惡降』?」
惡降也不是人人都能下的,只有有道行,而且道行還不低的人才可以,一來惡降太過於惡毒,記載了這個惡降的書籍早就被法術界的人收集起來銷毀了,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怎麼下惡降;二來惡降有傷天和,下惡降的人,如果道行低了,承受不住天地的懲罰和法術的反噬,連自己的命也保不住。
一般在人群中傳遞的詛咒信息,郵件,都是一些惡作劇。
因為有道行的人,也不敢在人群中大範圍無差別的下「惡降」,後果太嚴重了,就算他再厲害,也承受不起,這就好比你直接對著老天比了個中指,老天不給一道雷劈下來才怪。
魏時搖了搖頭,「『惡降』是沒辦法解開的,王大戰當年只發明了『惡降』卻並沒有留下解決的辦法,後來的人,除了讓這個『惡降』更加惡毒,更加無差別害人之外,也沒其他創新,更不用說去想出解決辦法了。」
邊曉惠一聽非常失望,她好像想到了什麼一樣,眼睛一亮,一下子好像得到了拯救一樣,充滿了希望,她吞了口口水問,「那我們可以把這個詛咒傳給另外的人?」
魏時看了她一眼。
其實魏時並沒有批判邊曉惠的意思,人都有自私的一面,千方百計地想要活下來只不過是人的本性,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他用一種冷靜而審視的目光看了邊曉惠一眼就移開了視線,然而邊曉惠卻惱羞成怒的大叫,「難道你不想嗎?別忘了你也跟我一樣!」
魏時輕聲說,「『惡降』的轉移只有下『惡降』的人才能做到。」
說完這句話之後,魏時就沒有再開口了。
魏時想到了邊曉惠剛才說的話,他問自己,如果可以做到,又沒有找到其他解決辦法的話,會不會在最後關頭選擇把身上的詛咒轉給任意的一個陌生人?他冷靜地想了一下之後,得到了一個冰冷的答案:會。
所以說,他也不是一個什麼高尚的人。
魏時回了學校,男生寢室樓裡一片蕭條冷清,所有留校的學生都被集中安排到了其中一棟寢室樓住下,既是為了便於寢室管理,也是為了保證學生安全,魏時一早就跟同學打聽好了留校的學生住在哪裡,到了學校之後,就直奔目的地。
已經知道了專業、年級還有名字,再要找一個人就很簡單了,魏時幾個電話打過去,讓認識的大一、大二的同學和師兄幫忙找一下人,很快,有一個不認識的師兄就打了電話過來,說是某某聯繫他,讓他告訴魏時,丁茂樹寒假沒回家,留校了。
寒假留校的學生並不多。
魏時在樓下跟門衛出示了學生證,門衛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臉黑黑的,瘦瘦的,被外面的寒風吹得縮頭縮腦,無精打采,他看了一眼跟在魏時身後的邊曉惠,沒說什麼。
學校的安排非常的周到,每個寢室的大門上都貼著一張紙,紙上就寫著住在這裡的學生的名字,院系,要找什麼人很方便。魏時找玩了一樓,沒找到,接著上了二樓,在二零五室的寢室門上,終於看到了丁茂樹的名字,他抬起手,敲響了門。
篤篤幾聲敲門聲,門內很快就響起了一個人的回答,「誰啊?」
「我找丁茂樹。」魏時回答。
一個拖鞋噠噠聲由遠而近,門開了,「他不在,值班去了,你進來等吧。」
魏時跟著進了屋。
這個男生應該是剛從床上爬起來,頂著個雞窩頭,邋裡邋遢的,看到魏時還沒覺得有什麼,看到魏時身後的邊曉惠,立刻就有點尷尬。
這個男生寢室比一般的男生寢室要稍微乾淨整潔點,也沒什麼臭味。
魏時看乾等也不是個事,就問,「丁茂樹什麼時候回來?」
男生回答,「差不多五點半的時候,回來吃晚飯。」
現在是下午三點,也就是說要等二個半小時。
外面還在下雪,魏時也不想頂風冒雪的出去找人,一直等到了下午四點,邊曉惠突然站起來,紅著臉說想上廁所,這個宿舍樓是一層樓共用一個衛生間,雖然現在大部分人都在外面,但也怕人闖進去,魏時作為一個男人,當然義不容辭的應該去幫邊曉惠守一下門。
邊曉惠進了衛生間。
寢室樓的衛生間,不管是男生樓還是女生樓,都長一個樣,一半是廁所和洗澡間,反正不管事洗澡還是上廁所,大家都能看到,一半是洗漱間,一排水龍頭,有些水龍頭沒擰緊,滴滴答答的水聲不絕於耳。
魏時靠在衛生間的門口,聽到衛生間裡面水嘩嘩的響。
衛生間裡的廁所是貫通的一條溝,用一米多高的牆隔起來,成了一個個蹲位,一般每隔十分鐘會沖一次水。
魏時在外面等了一會兒,邊曉惠一直沒出來。
女生就是麻煩。
要是男生上個廁所,分分鐘不到的事。
魏時繼續耐心等著,衛生間裡不停地傳來稀里嘩啦的流水聲。
魏時突然覺得有點不太對勁,本來應該十分鐘才沖一次的水,好像一直在流個不停,他心裡一緊,站在門口往裡喊,「邊曉惠?」
裡面沒有人回答。
只有水嘩嘩的響聲。
作者有話要說:我絕不會承認自己眼花把四千看成了六千這種囧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