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時在黎明的晨光中行走。霧氣陰濕,他疾步走在泥濘的田間地頭,直到上了大馬路,他想起附近有個公交站台,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趕上了早發的那趟車。
車上就他一個人,空落落的,魏時撿了個靠後門的位子坐下。
司機師傅口裡哈著白氣,全身不停地抖動,好像這樣就能驅散清晨的寒意似的,又等了一會兒之後才發動了車子。
魏時早就凍得沒知覺了,昏昏沉沉的,頭隨著車子的震動,一下一下地砸在車窗玻璃上,拿起手機,屏幕是黑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關機了,手指僵硬地按在開機鍵上,屏幕閃了閃,又亮了起來。
魏時的腦子有點木,沒注意開機的時候沒出現開機動畫。
等到下了車,魏時明顯感覺到頭重腳輕,一摸額頭,火燙火燙的,他發燒了,腳底下發軟的回了寢室,幾個室友還在睡覺,他稀里嘩啦地把抽屜翻了個底朝天,終於找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買起回來沒吃完的感冒藥,手指頭艱難地從鋁紙裡掏出藥片,就著杯子裡還剩下的一口涼水嚥了下去。
這罪遭的,魏時恨不得躺床上去跟自己的被子相親相愛。
他一邊哆嗦著一邊換了衣服,又躲到衛生間去打了電話,不出意料,那個不太靠得住的師父留下來的電話號碼一直打不通,面無表情的掛了電話,開始收拾起自己那些七七八八的「家當」,得盡快趕回那個墳地。
不過魏時並沒有急著離開,相反,他燒了熱水洗臉洗腳,把自己全身弄熱乎之後,又安靜地坐了一會兒,這一晚上發生的事太多太亂,讓他應接不暇,疲於應付,魏昕蒼白的臉不停地在他腦子裡出現,魏時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他的手指頭無意識的顫動著。
在他跟魏昕接觸的那段短短的時間,他感覺到了一種無形的牽引。
好像身體裡有什麼東西要被強硬地拉出來一樣。
軀殼裡的魂魄蠢動著。
隔了一會兒,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震動了幾下,上面顯示了一個未讀短消息,魏時打開一看,是羅志勇發過來的,羅志勇讓他去住的地兒,說隔壁的妹子這兩天有點不太對勁,讓他幫忙看一下。
魏時發了個「有事忙,這兩天沒空」信息過去,就沒理會了。
休息得差不多了,他把東西塞包裡,出了寢室。
外面晨霧瀰漫,時間還早得很,魏時的身影在灰白色的霧氣中模模糊糊,路上的行人漸漸地多了起來,大部分人都被寒氣凍得縮頭縮腦,神情麻木。
魏時覺得很冷,他這人一向會照顧自己,知道身體不舒服所以穿得很厚實,整張臉都埋在長圍巾了,按理來說,就算現在氣溫很低,也不會覺得太冷,然而,事實卻是他現在身體在不受控制的打擺子,骨頭縫裡都覺得涼颼颼的。
寒氣如此的徹底,讓他是不是一個激靈,很不尋常。
好像躺在冰冷的棺材裡。
魂魄在覺得冷一樣。
魏時稍微加快了一點趕路的速度,終於在八點多鐘的時候回到了那塊墳地,墳地上還是一片狼藉,土塊、衰草到處都是,他畫的鎮屍符沒被破壞,看上去跟他離開時一樣。
魏時長出了一口氣,沒出什麼事就好。
他放鬆地走過去,從包裡拿出把小鏟子打算把墳挖開的時候,旁邊的樹林裡突然傳來了輕微的窸窸窣窣聲,魏時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他知道麻煩來了。
那個被他埋到後面樹林裡的屍體詐屍了,就站在魏時身後面。
魏時罵了一句,抓了抓下巴,他早上搬屍體的時候也注意到這個人死的不明不白,身上有股很重的怨氣,不過已經是白天了,陽氣重,一般屍體就算要詐屍也要到晚上去,所以沒當回事。
看來還是大意了。
魏時慢慢地轉過身,一張鐵灰的臉,眼睛暴突出來,他撲上來,張起腥臭的嘴就打算往魏時身上咬起去,魏時連忙往旁邊一躲,他發燒了手腳不靈活,躲得有點狼狽,那個屍體手上的指甲掛住他的衣服,魏時伸出腳狠狠地踹上去,才總算掙脫了。
剛剛詐屍的屍體動作還有點僵硬,現在又是白天,也影響了他的活動,魏時連著躲開了好幾次,退到了樹林邊上。
那屍體上還留著黑色的血水和膿水,這東西怨氣太重了,不好對付。
這個樹林稀稀落落的,往裡面躲也不是辦法,魏時想了一下,歎了口氣,還是先顧好眼前這個事算了,他有點沮喪地從包裡面拿出張黃符紙,這本來是給魏昕準備的。
「便宜你了。」魏時嘴裡有點不甘心地念著,他一個側身躲開了屍體,反手就把黃符紙貼在了屍體的後背,屍體立刻被定住了一樣,不動了。
魏時正打算想辦法把這具屍體重新弄回原地方的時候,突然看到不遠處有三個男人正滿臉震驚和驚嚇地看著他,魏時頓時有種考試作弊被老師抓住的驚慌失措感,他邊上就站這具穿著壽衣的屍體,這情景一般人看到了,怕是要嚇暈過去。
他有點尷尬地抓了抓下巴,人一緊張就開始不正常,抬起手就跟人打了個招呼,冒出一句,「你們早……」
那三個男人打量著他,其中一個跟另外兩個低聲說了什麼之後,三個人向他走過來,魏時有點緊張和防備地看著他們,中間那個男人五六十的年紀,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中山裝,他斜起眼睛看著魏時,「它是你封住的?」
魏時點了下頭。
這老頭貌似是個同行。
要是以前看到同行,魏時還會有點高興,自從遇到了那個陳師父之後,同行是冤家這句話他就記在心上,時刻都不敢忘了。
老頭在魏時面前做了個古怪的手勢。
魏時茫然地看著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老頭皺起眉頭,回頭跟那兩個男人說,「這個事已經被人插手了,我管不了了,你們找他吧。」他指著魏時說。
那兩個男人一聽,急得要命,「你老別啊,好不容易請起來,你就幫個忙,我兒子死得冤,我不能讓他到了下面還不得安生。」說著就擦起眼角,四五十歲的漢子,哭得眼睛都是紅的。
老頭立場很堅定,「行有行規,不能壞了規矩。」
那個中年男人還不肯放棄,淒慘的哀求著。
老頭不為所動,轉身就想離開,那個中年男人拉著他的衣角就跪了下去,旁邊那個一直沒說話的男人終於開口了,「你老要是一定不肯幫這個忙,至少看在我兄弟這麼千辛萬苦地把你老求起來,還有我那個冤枉死了的侄子份上,在旁邊看一下,要是有什麼事也……」這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老頭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魏時在旁邊聽得稀里糊塗地,愣在那裡。
這也是沒得辦法的辦法,中年男人從地上站起身,又衝著魏時跪了下去,「這位小師父,我兒子就拜託到你手上了。」
魏時往邊上一跳,躲開了一點,「到底是什麼事我還不清楚……」
他也不好一口就回絕這個事,魏昕霸佔了眼前這個中年男人他兒子的棺材,想到這裡,他心都吊在嗓子眼了,就怕被邊上那個老頭給發現了,所以慢慢地開始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事情是這樣的,邊上這具屍體是中年男子的獨生兒子,一個月前在江邊上出事了,死因不明,身上幾道傷口好像是被什麼野獸咬傷的,但是醫生又說,咬傷的部位不足以致命,反正死得蠻蹊蹺,也沒找到兇手,家裡人就把他的屍體拖回來打算下葬,結果抬棺出門的時候怎麼也抬不起來,出不了大門。邊上的人都說這是死得不甘心,肯定要鬧,結果被說中了,不是耳朵邊上有人吹涼氣,就是瓶瓶罐罐掉下來摔碎,總之鬧得家裡雞犬不寧。
後來,這個男人就請在本地請了個懂行的,看了一下,總算把棺材從家裡抬出去,下了葬,剛開始安靜了幾天,家裡人那口氣還沒完全送下來,又鬧了起來,這回這兒子好像有點生氣了,大白天的都能看到鬼影子在身邊走來走去,走到哪跟到哪,躲到外面多沒用。
他家裡人實在沒得辦法,就到外地去請了眼前這個老頭來。
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被魏時橫插了一槓子。
魏時聽完了,乾笑了一聲。
這個事,他也不想的,不過他理虧,只好接下來。
魏時想了一下,又故意在旁邊走了一圈,跟那兩個男人說,「這個墳地不行,壓不住,要換個地方埋。」
那個中年男人把邊上的老頭看著,顯然不太相信魏時,還指望著老頭,老頭衝著他輕輕點了下頭,他才放心的回答魏時的話,「小師父,那現在怎麼辦?」
魏時心不在焉地說,「你找幾個人先把屍體抬回去,再找個日子換塊墳地重新入土,這個墳地也不要去動,暫時還能壓一壓屍體的煞氣。」
老頭又斜起眼睛看了魏時一眼。
魏時心裡有點虛,沒敢跟他的眼睛對視,乾咳了一聲,嚴肅了臉,跟中年男人做了個保證,「沒事的,別擔心,我保證能治。」雖然他說的信誓旦旦,但是一般人都有「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的觀念,沒拿出本事之前,很難讓人相信,中年男人嘴裡說著「辛苦你了,辛苦你了」的客氣話,不過眼睛看的卻不是魏時。
過不多久,果然來了幾個男人,手裡拿著繩子、擔架,幾個人看到站在旁邊一動不動的屍體,嚇得連靠近都不敢,有一個還低聲喊著要回去,中年男人立刻說回去請他們吃飯,每個人發五百的辛苦費,這才讓他們勉強走了過來,不過還是不敢太靠近。
還是中年男人和跟他一起來的男人動的手,這事要別人干,估計錢再多出一倍也沒用。把僵硬的屍體搬到了擔架上,魏時讓他們小心點別把後背上的黃符紙蹭下來了,在他們搬動的時候,魏時就在旁邊燒紙,邊燒邊說。
「黃泉有路,分陰分陽,起——」
本來使了大力氣都搬不動屍體的兩個男人,突然間覺得手上沉重的屍體輕了不少,一下就把屍體搬到了擔架上,早知道就不用叫其他人來了,中年男人看了魏時一眼,剛才魏時露的這一手,顯然讓他起了敬畏之心。屍體躺在門板做成的擔架上,立刻有個人拿了塊白布把屍體蒙上,看不到屍體之後,邊上幾個人明顯沒那麼害怕了。
魏時想不跟上去都不行,總不能讓他們發現墳地的異常。
作者有話要說:好久沒更新,都差點沒臉再過來更新了,☉﹏☉b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