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時好奇心起了,一腳踩到一塊石頭上,往那邊看過去。
江心洲邊停下來一條船,幾個漁民站在船邊往江心洲上張望著,過不多久,其中兩個漁民不顧另外幾個漁民的阻止,一力地放下踏木板,上了岸,那兩個漁民的身影在白霧迷濛中若隱若現。
不一會兒功夫,他們就到了鬼市上。
其中一個吐了一口唾沫,跟旁邊的同伴說,「李老頭就是沒事想太多了,老是疑神疑鬼的,上次也是鬧了個烏龍,搞得我們一船人被人笑了半個月,這裡這麼多人,難道還會出事不成,船又壞了,我可不想這麼冷的天還在船上受冷受凍!」
他身邊的同伴也隨聲附和著他的話。
兩個漁民進了鬼市,他們沒有察覺一點不對勁的地方。街道兩邊掛起的燈籠隨著他們的行進開始逐漸地熄滅,週遭頓時被白霧吞噬,一切都模糊起來。魏時隱隱聽到那個大嗓門的漁民在問路,他想找個好一點的飯店吃一頓,魏時不知道被他問路的那些有沒有回答他,因為那邊已經沒有生息了。
白紙燈籠次第熄滅,就連魏時身邊的也同樣如此。
一片黑暗模糊裡,無數的東西存身其中,它們慢慢地行動著,往同一個方向聚攏了過去,而街道兩旁的房子,有些也消融在了白霧中,在原地的,是一地的亂石和荒草。
鬼市上的鬼魂以及其他陰世的死物被驚動了。
魏時後背一陣發麻,隨即他又立刻鎮定下來,屏住呼吸,從口袋裡掏出了裝著骨灰粉末的盒子,這一回不光是把骨灰撒在腳面上,還在四肢和胸口上撒了一點,骨灰粉末散發著一股焦糊的味道,刺激著魏時的鼻子,他趕緊摀住自己的口鼻,把將要打出來的噴嚏死死地壓住。
一股陰森的涼意從魏時的腳底板一直衝到了天靈蓋,讓他身體抖了三抖,連打了好幾個冷戰,魏時立馬從石頭上下來,似慢實快地往那條神棍術士擺攤的街道疾步而去。
在他剛下了這個決定並且付諸實際的時候,身後傳來了兩聲慘叫,魏時忍不住回頭一看,兩個模糊的身影狂亂的揮動雙手往船隻的方向瘋跑過去,而那條船,停在平靜的江水上,不動不響,已經沒有一點活人的氣息。
船上的人,大概是被水裡的浮屍給拉下去了。
這裡是大鬼市,群鬼聚集,陰氣濃得已經變成了濕漉漉的白霧,在這個時辰裡,行過江心洲的船隻,上面的漁民若是八字稍微差一點,火焰稍微低一點,那麼就很可能出事,如果還有像那個大聲說話的漁民一樣,不知死活的,那就絕無倖免的道理。
白霧中可以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轉而又變成了腐臭,就好像一具新鮮的剛被粉碎的屍體,在幾分鐘之內,變成了一具高度**的腐屍一樣,臭不可聞。
江心洲上只留下了寥寥幾盞白紙燈籠還亮著,其他的盡數熄滅,周圍的鬼物也不做買賣了,四處游弋,尋找著其他的闖入者。
一個死屍迎面向魏時走來,臉色慘白,一個眼球從眼眶裡掉了出來只有一點肉筋與眼眶相連,另外一隻眼睛只剩下一個黑洞洞的眼眶,眼球卻被死屍拿在自己手裡,看到魏時,死屍就把手裡的眼球遞過去,一直送到魏時的鼻子下面。
魏時看著流出膿水的眼球,胃裡面一陣翻滾。
魏時忍著噁心,屏住呼吸,伸出手飛快的抓起那個眼球往對面的死屍眼眶裡一塞,接著,倒退一步,那個死屍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之後,才轉身慢慢地離開。
然而,這只是開始而已。
不久之後,魏時又聽到身邊傳來了兩聲慘叫,也不知道是哪個倒霉鬼漏了餡兒,被鬼魂給找出來了。
不知不覺的,魏時回到了剛才買硃砂和毛筆的那個攤位前,手臂上繡著紋身的漢子,還在繼續做他的生意,好似一點也沒被周圍的混亂影響到,他瞪了擋住攤位的魏時一眼。
魏時當沒看見,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
其實整個鬼市,真正慌亂的外來者是少數,大部分人還是跟這個大漢一樣,也許是見慣了,早就有防備的手段,所以並沒有驚慌失措以至於反而引起了外來者的注意,其實只要鎮定下來,基本上都不會有事,要不然,古往今來也不會有那麼多誤入鬼市卻能全身而返的活人了。
要是實在出事了,那只能說明你今晚上出門的時候忘記給你屋裡的祖宗牌位上香了。當然這是一句不太負責任的話,說穿了,也就是心理素質過不過硬,這至少能夠保證你大部分時候的安危,再加上那麼一星半點的運氣。
當然,人倒霉的時候,喝口水都可能會嗆死。
有時候人出事,真的只能歸結於三個字——都是命。
過不多久,由那兩個漁民引起的混亂慢慢地平息了下來。
鬼市又恢復了照常的秩序。
魏時鬆了口氣,他苦笑了一聲,終究是「陰陽陌路,人鬼殊途」,不管怎麼說,他還是對面前的這一切心有餘悸,如果不是為了把魏昕找回來,也許他會乾脆地抽身出來。
魏時蹲在路邊上,看著來往於鬼市的陰物,等著接送的木船過來。
鬼市一般是子時開市,雞鳴——也就是天亮之前結束。
就在這個時候,魏時看到從街那頭走過來兩個人,他覺得後面那個有點眼熟,在白霧瀰漫中,魏時瞇起了眼睛細而又細地看過去,一直看著,一直看著,越看,他的心就跳得越快。
最後,魏時什麼都顧不上了,從地上一躍而起。
身上的骨灰粉末撲簌簌地落在了地上,混在被白霧打濕的地面上,繼而又被周圍過往的人群踩成黑泥,魏時像條泥鰍一樣穿行於人群中,很快,他就接近了那兩個人。
那兩個人是一老一少,前面的老人面容枯瘦,雙眼無神,手跟個雞爪子一樣,頭髮稀稀落落,看起去好像有一百多歲了一樣,老得已經像截枯樹枝,身上有一種濃郁的死氣。
而跟在老人後面的,卻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
少年穿著一身黑色的帶著一個兜帽的長袍,低著頭,帽子搭下來,露出一點尖削的下巴,和形狀優美的薄唇,他亦步亦趨地跟在老人身後,動作有點僵硬呆板。
魏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錯了,這個少年怎麼看怎麼像魏昕。
魏昕是四年前失蹤的,他想像中魏昕長大後的樣子就跟那個少年那下半張臉一模一樣,在迎面而過的時候,魏時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少年,而那個少年則一直低著頭,反而是那個老人,有意無意地看了魏時一眼。
在鬼市上是不能出聲的,魏時也不敢打破這個規矩。
所以,他閉上嘴,一聲不吭地跟在了這一老一少後面,周圍人來鬼往,這一老一少腳步不停,走到了一個攤位前,魏時站在旁邊一個攤位上,眼睛偷看著旁邊的交易。
那個老人拿起那個攤位上的一樣東西,直接就走了,而那個攤主居然沒有二話,也不知道這個交易需要的到底是個什麼物件,不過魏時一眼就看出了老人買走的是什麼東西,而就是這個東西讓他全身的血液湧向大腦,口中一股腥甜。
那個老人買走的是「穢魂」。
「穢魂」這東西是用抱著極大冤屈死去的人的血再添入一些其他材料做成的,一般是用在養屍術上面,能夠防腐聚邪。一般養屍,分為「乾屍」和「濕屍」,各有其用,「穢魂」就是用在「乾屍」身上,而且還只有養屍術非常高深的人才用得到。
這個老人養屍,一般養屍人身邊跟著的,只會是……
魏時想不下去了,光是想到這個,他心口那口血就忍不住要吐出來,他什麼都顧不上了,一步衝過去就抓住了後面那個少年的手。
少年的手,冰冷而又僵硬。
魏時的手剛一接觸到他的手腕,就不停地發抖,這不太可能是一個活人的手,少年被人抓住手卻還是一動不動,好像什麼感覺都沒有一樣,而拿著那個「穢魂」打算離開的老人,用充滿死氣的眼睛看了魏時一眼,魏時在他的目光下,忍不住畏縮地往後退了一步。
然而,他手中抓住的手腕,卻又讓他挺住了。
老人木然的臉上,忽然間嘴角往後一扯,說是個笑容,不如說是一張佈滿了皺褶的老皮被人用手粗暴地擼了一下。
老人是笑了,魏時卻感到了極大的危險,一不做二不休,他乾脆用力扯下了那個少年的兜帽,讓他蒼白的臉露了出來。魏時看著他的臉,牙齒咬得死緊,面上肌肉不停地抽搐著,他的感覺沒有錯,這就是魏昕。
他的樣子是變了,卻又沒有大變,長高了許多,已經跟魏時差不多高,蒼白的臉,無神的眼,青灰的唇,尖削的下巴,跟那個老人一樣,身上帶著一股濃郁的死氣——魏昕原先身上那種深夜裡被陰寒的露水打濕的青草的味道已經絲毫也聞不到了。
魏昕居然成了養屍人手裡的屍體!
在這個事實的衝擊之下,魏時心頭的那口血終於忍不住吐了出來,幾滴血濺在了魏時的臉上。
魏昕臉上的血滑下來,滾到了他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