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很冷,牆面上好像都結了霜一樣,陳陽在屋子裡找了一下,翻出來一個瓷臉盆,又找出了一點剩下的豬油倒在了木柴上,丟了跟火柴進去,轟的一聲,火苗子一竄老高。
陳陽抱了不少柴火放在堂屋,看到火小了就扔幾根木棍子進去。
火舌子亮堂堂的,把屋子裡的陰霾都沖淡了不少,陳陽拿出準備好的香燭和紙錢,先把香燭點上了插在三個裝滿了沙石的大海碗裡,接著就燒了怕有兩三斤的紙錢,吳伯也沒什麼親戚,他怕紙錢少了,他在下面不夠用。
這種事陳陽以前是不信,也不屑去做的,現在卻覺得雖然不知道是不是陰世裡的鬼魂需要這些紙錢,就光是為了求個心安,也沒必要那麼固執己見,能做的卻死活不去做。
到最後,便宜的也不會是自己。
陳陽拿出瓶酒,倒進了三個一字排開的小酒杯裡,再擺上了幾個冷盤,上面結了一層厚厚的白色油脂,倉促間,就把這些當做祭酒祭菜了,陳陽陪著喝了三杯,度數不算低的白酒火燒一樣的入了喉嚨。
天色越來越晚,氣溫也就跟著越來越低。
屋子裡好像四處都漏著風,陳陽把自己裹在衣服裡,衣領子也豎起來,嘴裡呵出的氣體全都是白色的霧,陳陽把手放在火盆子上搓著。
他覺得自己身邊好像比剛才更冷了。
陳陽一轉頭,就看到魏林清突兀地出現在了自己身邊,他嚇得噎了一口冷空氣進了肺裡面,半天才緩過來,有點不自在地又把身上的羽絨服給緊了緊,「你怎麼也來了?」
他過來的時候跟魏林清說了,讓他看著那個女鬼。
魏林清還是第一次見到時候那個樣子,面白若紙,眉目之間,柔和而又威嚴,他這種人就是那種你看了,會不由自主想靠過去仰視的類型,陳陽覺得自己真是愛死了他這個樣子,總想著扒下他的衣服,這種猥瑣的念頭真是不太好,太本色了,陳陽舔了舔自己在冬天已經乾裂地出了血的嘴唇,可惜這個人不是他的,不然現在肯定被他拖上床了。
真是浪費了。
魏林清走過來,「我也來送他一程。」
陳陽一愣,這個話裡的意思是他認識吳伯?可不管是魏林清還是吳伯都沒在他面前說起過這個事啊,魏林清表情淡淡地,陳陽也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其實鬼魂這種存在,本來就是捉摸不定的。
「你認識他?」陳陽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魏林清搖了搖頭,「不算認識。」
陳陽看著魏林清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嘀咕著,「不算認識那送什麼送。」
魏林清沒說話,手動了一下,一股灰白色的陰氣聚成了一把椅子,他坐在椅子上,目光沉靜地看著陳陽折騰那個火盆,以及燒紙錢,他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慘白得幾近於融到了扶手中去,分不清界限。
屋子裡煙火繚繞,屋子外寒風料峭。
時間不知不覺間到了午夜,一般頭七回魂都是在子時,也就是從十一點到一點,陳陽看著手錶,到了十一點之後指針就再也沒動過了,他拍了拍表殼子,指針還是沒動靜,周圍也陡然間更加的安靜。
外面被寒風刮得簌簌作響的樹木,也無聲無息了。
陳陽看到那一盆子紙灰突然自己動了起來,搞得到處都是,而那些香燭火苗子漸漸地暗淡下來,青煙筆直向上,並不飄散開來,而陳陽正在烤火的火盆,也慢慢地熄滅,變成了一堆冷灰。
堂屋的大門輕輕地吱嘎一聲響,被推開了一道縫隙,風從外面帶進來,一下子,堂屋就冷得跟冰窖一樣,一個腳印從門外走進來,在那些紙灰上留下一道道的痕跡,陳陽看著那個腳印從這個屋子走到那個屋子,把整個屋子都走了一遍之後,停在了堂屋中間。
然而,奇怪的地方在於,那個腳印在停了一會兒之後,居然往魏林清所在的方向去了,陳陽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本來頭七回魂的鬼魂,就是要割斷對陽世的最後一點牽絆,基本上來說就是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地方走一趟,也就完了,像現在這樣的,也算異數。
那個腳印停在了魏林清一步之外。
魏林清的目光就好像沒有掀起任何波瀾的血河池,黑沉沉的,一點情感都沒有,他好像根本就沒有看到自己面前站著一個鬼魂似的,反而把目光放在了陳陽身上。
陳陽覺得好像有幾個釘子在往自己身上扎。也不知道是魏林清的目光,還是眼前這個鬼魂的。
陳陽看得清楚地面上那些到處都是的紙灰慢慢地開始移動,一點一點地聚攏在了一起,就好像搭積木一樣,這些紙灰變換著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形,接著,人形越來越清晰,陳陽以為會看到吳伯,卻沒想到是另外一個男人。
周圍死靜死靜的,火盆子的灰燼塌了,冒起了一點余灰。
那個紙灰變成的男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魏林清,神情還挺激動,陳陽抓了抓頭髮總算認出來這個男人是誰,不就是在幻境裡面被他附身,跟魏林清有一腿的男人嘛,魏林清愛他愛得要死,還自暴自棄到娶了個懷了別人孩子的女人回來,陳陽心裡酸得不行,覺得自己牙齒都快要倒掉了。
魏林清終於把目光放在了那個男人身上。
那個男人張了張嘴,叫了一句,「林清,我總算又見到你了,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你。」
魏林清目光淡淡地,「你應該去投胎。」
那個男人好像被魏林清刺傷了一樣,他伸出手想抓住魏林清放在扶手上的手,在將要碰到的時候魏林清的手化為了一股灰白色的霧氣,他的手穿過了霧氣,撲了個空,「你,你不肯原諒我嗎?」
魏林清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陳陳陽覺得他神情裡有點厭倦的意思,「沒什麼原不原諒的,我們要走的路本來就不一樣,是我勉強了你,放開了就放開了,你也不用再多想,早點去投胎比較好。」
少言寡語的魏林清難得一口氣說這麼多話,但是他好言好語的對象顯然不領他的情,他激動地打算魏林清的話,又急又促地說,「林清,我後悔了,我早就後悔了,我不該結婚,我該跟你在一起,你死了之後我差點也跟你去了,你原諒我,就看在我找了你這麼多年的份上,我知道你還喜歡我,你也沒有去投胎難道不是因為……」
什麼叫自作多情,眼前這就是個典範,陳陽在心裡吐糟。
陳陽覺得眼前這個戲碼實在看得他蛋疼。
魏林清好像有點不知所措,顯然他沒想到眼前這個男人會說出這番話,他表情終於有了那麼一星半點的變化,那種掩藏在心底的深深的厭倦感終於表露了一點出來,「吳陽,我以為我們之間已經沒有關係了。」
陳陽聽到魏林清這乾脆利落的一句話,心裡爽了,這才是爺們。
那個男人沉默了,好像受不住這個打擊一樣,身體晃了晃,他看得出來魏林清那裡已經是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了,在他當年選擇跟魏林清一刀兩斷去結婚生子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魏林清,他怎麼到現在才明白呢,魏林清本來就是這種人,愛的時候乾脆,不愛的時候也乾脆,感情容不下一點雜質,一旦不是自己要的,就會立刻轉身離去。
那個男人的身體慢慢地潰散,紙灰落了一地,變成了濕漉漉的殘渣,那個男人走了。
陳陽等他走了好一陣之後,才開口問魏林清,「吳伯是剛才那個男人的兒子?」
魏林清低低地歎了口氣,「是啊。」
他的聲音裡帶著點惆悵,就好像終於下定了決心在那些往事的尾巴上劃最後那麼一筆,卻又有點不捨地讓筆劃拖長了那麼一點,以前的一切終於是過去,卻又留下了不盡的余聲,也許要在很久之後才能心情平和地回憶起過往的一切。
魏林清突然站起來,順手也把陳陽拉起來,陰冷的手指讓陳陽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魏林清拉著他往門外走,門在他們匡啷一聲的關上,在寂靜的冬夜裡,這個聲音分外的響亮,帶著森森的寒意。
陳陽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沒反應過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本來應該是吳伯的頭七回魂夜卻變成了魏林清跟舊情人的見面日,吳伯呢?他的魂魄回不來?難道是被那個女鬼給收走了?陳陽腦子裡亂糟糟的,這些念頭一個勁兒的冒出來,想要把手上的陰冷給忽略掉,但是卻又怎麼都忽略不了。
麻的,那個男人叫吳陽,他叫陳陽。
別跟他說這兩個名字在魏林清心裡沒一點關係啊,騙鬼都騙不過,何況是人。
好像所有的事都可以牽連在一起,他居然跟魏林清的舊情人的兒子關係要好,這到底算哪門子的事,陳陽深深地憂了,老天爺果然在玩人,而且還玩的讓人想豎中指,陳陽正想把心裡面的憤怒和感慨跟魏林清說一說的時候,魏林清突然臉色一變,「丁茂樹出事了。」
魏林清說完,把陳陽往懷裡一帶,「我帶你去過去,閉上眼。」
陳陽立刻閉上眼,一晃眼過去,他腳下的地方已經換成了那個井邊上的小亭子。
丁茂樹坐在井邊上,拿著把木梳子,正在梳頭髮。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更新完畢了喂~~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