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對時間的感知是需要外物以為衡量的,比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如春耕而秋收,若是沒有日夜,也沒有四季,周圍的樹木花草常年青綠盛放,那麼,人又該用什麼去判斷時間到底過了多久。
一天,一月,一年……都是無知無覺,唯有等到過了十幾二十年,甚至更久的時間,當你身邊的那個人,眼神不再清亮,腰背不再挺直,手腳不再靈活,額頭隱現皺紋,身體時而病痛,頭髮已然斑白之時,你才會恍然覺察出,時間既然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過了這麼久。
和自己相伴了這麼久的人,原來已經老了。
不光是他,就是自己,也已經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身體虛弱的時候,甚至還需要陳陽攙扶著才能多走幾步路,自己怎麼會變成如今這樣?
魏林清看著眼前一成不變的景色,魏莊那些熟識的親鄰在旁邊忙忙碌碌,汲汲營營,為了生活而奔忙著,好一派熱鬧祥和的景象,人人臉上都帶著歡喜滿足的神色,小孩子尖叫著跑來跑去。
陳陽扶著魏林清,又多走了幾步,來到了魏林清慣常坐的那個石頭邊,魏林清慢慢地坐下來,他看著遠處的夕陽紅得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突然心有所感,轉過頭看著陳陽。
陳陽愛笑,眼角有了一些細密的笑紋,站在夕陽下,整個人鍍上了一層光暈,好像要融了進去似的,無來由的,讓魏林清有些心慌,他趕緊喊了一聲,「陳陽。」
聽到他的聲音,陳陽轉過頭,「怎麼了?坐得不舒服嗎?」
魏林清怎麼說得出他剛剛是擔心陳陽突然消失呢?他有些沉重地搖了搖頭,總覺得不太踏實,周圍的一切過於完美,反倒讓人心裡七上八下,怕是一場讓人醒不過來的美夢。
突然,天邊的晚霞千變萬化,漸漸地,變成了一個孩子的樣子,五官輪廓都清清楚楚,魏林清看得眉心一跳,很快,晚霞又被什麼東西驅散了,夕陽落下,黑幕籠罩了整個大地。
魏林清跟陳陽兩個人並肩回了家,吃過飯之後,陳陽正要進行飯後的消食遛彎兒,剛站起來就砰的一聲摔在了地上,魏林清臉色大變,立刻走過去把陳陽扶起來。
陳陽面色蒼白,呼吸時有時無,生死不知。
魏林清驚惶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把發抖的手貼在陳陽的臉上,心裡大部分時候是糊塗的,偶爾的一線清明,卻又稍縱即逝,然而,最終,他已經有些渾濁的眼睛,再一次清明起來。
魏林清手掐了一個訣,就用手指在地上開始畫符,手指上並沒有蘸任何東西,過了一會兒,就畫了一個符出來,剛好把他跟陳陽圍在了中間。符的紋路,非常的複雜,隨著符的逐漸成形,符面上隱隱現出一股股黑氣,那些黑氣沿著紋路飛快的穿行,很快,一股明亮的黑光陡然間照亮了整個房間,並且逐步的擴張開去。
只見黑光所到之處,週遭的一切,房屋,樹木,青石板路面,天空,魏莊裡的人……全都崩裂開了,又化成了一股股的黑氣,過不多久,本來像個世外桃源的地方,已經是土崩瓦解,成了一片黑乎乎的,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空間。
原本老邁的魏林清,在周圍發生巨變的同時也漸漸恢復了原貌,他抱起陳陽,在這片黑暗的空間中不緊不慢地走著,越走,腳下的感覺越柔軟,好像不是走在虛空中,而是走在了一片草地——或肉堆上。
周圍隱約傳來了心臟的跳動聲,砰砰——砰砰砰——陳陽一醒過來就聽到這個讓人有點毛骨悚然的聲音,他讓魏林清把自己放下來,剛開始還有些對周圍環境的巨變摸不著北,但是很快他,他把這一路的事情全都記起來,看來,又是做了一個夢。
兩個人走在這片黑暗中,陳陽有心跟魏林清說幾句話,「魏林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會是我想出來的吧。」
陳陽心裡還真有點打鼓,這地方稀奇古怪的,到底哪裡是夢境哪裡是真實,還真有點被弄糊塗了,既然魏林清能在上一個夢境裡被男變女,那麼在這個夢境裡成個苦逼癡情男又有什麼奇怪的。
魏林清握緊了陳陽的手,他的手冷得像一捧冰水,陰冷的寒氣,讓陳陽忍不住抖了三抖,「這裡是幻陣,魏德清跟他妻子已經死了,他們含怨而死,又被東老先做了手腳,成了不得往生的死靈,只要有人進了這屋子,就會陷入幻陣裡,久而久之,耗盡精血和法力,必死無疑。」
陳陽有點驚訝,死靈就是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的魂魄,極凶極惡,死靈一出,必會見血,凡是成了死靈的魂魄,絕大多數到了最後都會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陳陽看了看左右,「那現在是在幻境裡還是幻境外?」
魏林清腳下的步子也有點奇怪,忽左忽右的,「當然是幻境外,境由心生,由情起,創了這個幻陣的人手段極其高明,其中的幻境主要是靠陣中人的精血維繫,幻境持續都越久,精血損耗的就越多,直到陣中人精血耗盡,身死為止。」
幸虧陳陽進入了他的幻境,不然的話,他也一樣會沉浸在幻境中,直到把自身的法力和魂氣用盡而消亡於這個天地之間,至於為什麼陳陽一個大活人卻能進入他的幻境中,那又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所以說,這個幻陣就是殺人不見血,無形無跡之間,已經置人於死地,就算沒當場玩死你,在這個幻陣中帶得越久,於自身損害就越大。魏林清看了走在身邊陳陽,就這麼一會兒,他的面相至少老了十歲,就算過後脫離了這個陣法,給他吃一些藥,做一些法事,也不能完全彌補回來。
由心生,由情起嗎?陳陽有點發呆。
他想不通的是,為什麼一開始屬於他的幻境裡面,會有魏林清出現,而且是以那種樣子出現!
這其中隱含的意味,即使陳陽想忽略,也忽略不了,他也算是在情海中打過無數個滾的過來人,哪可能到這時候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說白了就是,他對魏林清有那方面的意思了。
陳陽愁眉不展,這沒意識到還好,一旦意識到,就開始糾結了,他好不容易看上一個人,這到底是上呢還是不上呢?一說是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一說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他可以等下一個讓他動心的,沒必要吊死在這個鬼身上……
腦子裡是這樣理智清醒的想著,心裡卻怎麼也舒服不了。
人要騙過別人容易,騙過自己卻難。
在這個幻陣中,必須小心謹慎,步步為營,只要人的思緒裡有任何的破綻就會被陣法趁虛而入,陷入環境中不可自拔,所以當魏林清察覺到陳陽情緒有些浮躁的時候,就拉了拉他的手。
陳陽也不是什麼傻子,立刻反應過來,把滿腦子有的沒的念頭全都拋諸腦後,現在要緊的是從這個幻陣中出去,至於其他的,等出去了再仔細想,想他個三天三夜也不要緊。
突然,前面那片黑暗中閃過一個影子,飄飄忽忽的往前走著,陳陽跟魏林清對視一眼,就緊跟在了那個影子後面。
走了一陣,那個影子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陳陽正打算走過去查看一下,卻被魏林清阻止了。
魏林清一身白色長袍,在黑暗中隱隱帶著點極淡的微光,是黑暗中唯一的一點光,讓他顯出一種玉質的潤光,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陳陽腦子裡突然想起了這麼一句話,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莫名就覺得很適合魏林清這個樣子。
魏林清想了一會兒,蹲下來,手伸到地面上,慢慢摸索著。
摸著摸著,陳陽就明明白白看到他整個人變了個樣子,如果說前面是如玉君子,那麼現在毫無疑問是惡鬼戾魂,臉色蒼白如紙,眼睛熒綠如鬼火,嘴角溢出血絲,雙手暴漲到一米來長,手臂只剩下兩根橈骨,沒有皮肉粘附,如同抓鉤,惡狠狠地往地面撕去。
陳陽簡直是無法直視,惡鬼果然就是惡鬼。
魏林清撕開地面,一股腐臭味衝鼻而來,還帶著血肉的腥膻,撲哧撲哧聲不絕於耳,就好像是戳到了一大塊**了的肉裡面,帶出了裡面的汁液和空氣。
陳陽知道魏林清之所以這麼做,大概是為了破陣。
果然,過不多久,突然從旁邊竄出來一個黑影子,一飛而過,掛在了陳陽身上,然後就聽到了一迭聲地叫喚,「爸爸,爸爸,你去哪兒了,我找了你好久,父親在做什麼?挖地嗎?我也要去幫忙!」
話還沒落音,就看到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小鬼,也跳到了魏林清身邊,兩顆犬牙露在了猩紅的嘴唇外,五指如鉤,就著魏林清撕開的地方挖了下去,挖出來的東西,還要看一下,然後才一臉嫌惡地扔到一邊,嘴裡還哼哼唧唧地碎碎念,「真噁心,全都是爛肉,沒有骨頭,沒有骨頭……」
魏林清在旁邊安慰他,「寶寶乖,等出去了,父親給你找骨頭,你想要什麼樣的都有。」
陳陽看著這對父子,嘴角抽了抽,還真是青面獠牙,惡如厲鬼。
作者有話要說:兩天沒更,回家有事~~唉,今天才回來~~
今天有二更~~其實這個幻境很有用啊,直指人心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