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陽看著他們把魏林清的棺木又埋了下去,帶著濕氣的泥土,灑落在棺木上,無端的,就讓人生出一種荒涼且悲傷的感覺,陳陽甩了甩頭,把這種莫名其妙的感傷情緒拋開。()
做完了最後的法事,幾個人在墳墓旁邊默默站了一會兒,然後,才終於回轉過來。魏老爺子喊陳陽去家裡吃飯,陳陽手指間夾著根煙,對他搖了搖頭,「老爺子,我就不去了,還要跟我那兄弟二胖去商量開工的事。」
魏老爺子有點失望,倒也沒強求,只是一再跟他說,有空了去家裡坐坐,跟他這個半截身子入土了的人說說話,他可憐咧,在家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聽得旁邊那幾個孫子,一個個嘴角抽搐,面部扭曲。
陳陽覺得魏老爺子這老頑童的樣子,也不惹人討厭,所以就答應了。
回到了廣濟鎮,去了二胖家,二胖就躺屍在家裡客廳的長沙發上,把那張沙發壓得嘎吱作響,他媽在旁邊兒子長兒子短的勸他,被二胖不耐煩地擺著手,叫開了,看到陳陽進屋來,也是沒精打采地抬了下頭,「陳哥,你來了,坐。」
陳陽抽著煙,腳在那張沙發上用力踢了踢,連沙髮帶二胖,估計怕有兩百多斤,在他這一腳下,沙發猛烈晃動了一下,讓二胖直接掉在了地上,二胖揉著摔成了八瓣的屁股,齜牙咧嘴地坐起來。
陳陽在旁邊看著他五官全被肉擠到一起的樣子,有點好笑,「不是說這兩天就開工嗎?你還在這磨蹭什麼。」
二胖哭喪著臉,唉聲歎氣地說,「我這不是怕嗎?我爸不讓我去魏莊,來了好幾回,我這幾天跟他狠吵了一架,其實我接這個工程的時候,他就說過會出事這個話了,當時我沒信邪,現在不信都來不及了。」
要陳陽說,二胖這傢伙就是命好,從小順風順水,沒病沒災就算了,本來成績也不算好,居然讓他混上了高中之後又混上了一所還算不錯的大學,畢了業卻不爽找到的都是要到別人手底下看眼色吃飯的工作,所以拍拍屁股回到了廣濟。
然後東拉西扯,不知道走了什麼狗屎運,又是運山貨又是包工程,日子硬是被他過得風生水起,除了長得胖點,也算廣濟這一塊的青年才俊了,說親的都快踩破門檻了。
說實話,對他的狗屎運,陳陽不是沒羨慕嫉妒恨過。
不過,到頭來還是個各有緣法,莫羨他人,命運這種東西,陳陽本來是恨的,後來被那些有道的,沒道的「高人」們勸解過很多回之後,也放開了一些,過自己的日子,該怎麼就怎麼吧。
只不過這一切的前提,是沒有一隻手在裡面下黑水,攪渾水。
陳陽見不得二胖受了一點挫折就要死要活的樣子,沒跟他講什麼客氣,又是一腳踹了過去,踹得二胖鬼哭狼嚎地從地上爬起來,一身肥肉抖動著滾到了沙發上,兩個人這才開始商量起事情來。
原來二胖之所以這麼頹廢,除了怕之外,還有個原因,那就是自從知道修路隊死了人之後,就招不到人了,他只好聯繫一些外縣的熟人,介紹了一些人過來,人是湊齊了,但是工錢卻也漲了四分之一。
一想到這,他的心就在滴血,二胖拽著衣服,哭嚎著。
陳陽哭笑不得地又伸腳過去踹了他一下,「你賺了別人那麼多血汗錢,吐一點出來怎麼了?還嚎,再嚎老子把你的頭摁下去。」二胖往旁邊一滾,「陳哥,你這話說的,那不是別人的血汗錢,那是我的血汗錢啊,想起我就肉疼。」
兩個人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不一會兒之後就把事情定好了,決定了後天正式重新開工,二胖還打算請個「高人」來做個法,討個彩,對這種做法,陳陽不置可否,反正至少有個心理安慰作用。
這個請「高人」的事,二胖就交給了陳陽。
因為陳陽剛才隨口提了一句要去找個「高人」請教個問題,做一場法事,二胖覺得這兩件事完全可以當作一件事來辦,所以屁顛屁顛地跟陳陽說,要他順便把人也給他請過來,自己就省得多跑一趟了。
陳陽對於二胖這種隨時隨地能想出辦法減輕自己工作量,偷懶的做法,狠狠鄙視了一通之後,就站起來跟他說自己找人去了,明天或後天就會回來。
他要去找的是隔壁周仁縣的一個女人,她是專門幫人「問陰」的,所謂「問陰」其實就是找死人問話。
「問陰」是通陰的一種,通常來說,通陰就是把死人的魂魄招上來,然後該問什麼問什麼,該做什麼做什麼。這種通陰的方式,一般人也可以做到,只要用對了辦法,比如筆仙、碟仙這些遊戲,就有可能真把鬼魂招上來。這實際上就是用通陰的手段聯繫上死人跟活人。
只不過,不懂行的人,做這些事,總會有各種各樣的隱患,在玩碟仙、筆仙的時候,丟了魂,丟了命的,不在少數,所以人對於鬼神,還是要有一顆敬畏之心,輕易不要去玩這些危險的遊戲。
而通陰裡的「問陰」卻是問陰人利用特殊的手段,把活人的魂魄送到陰世去,找到那個要找的鬼魂,面對面問他,這樣一來,不用借助法器或法術,從鬼魂那裡接受到的信息量,無疑就要大得多。
只不過,把活人的魂魄弄到陰世去,就好像孩童玩火,稍有不慎,就會引火燒身,問陰一旦失敗,活人的魂魄就會被留在陰世,回不來了,而在陽世這邊的身體,從此也會變成一個只有呼吸的活死人——醫學上也可以稱之為植物人。
現在的問陰人越來越少,比那些道師,算命仙要少多了,一來這一行都是必須具有特殊體質和命格的人,本來就稀少,二來現在這社會,除了走投無路之外,誰願意去走這條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路。
大部分我們看到的那些什麼會「鬼上身」「神附體」的神婆巫漢,都是些做戲做得好的騙子,真正的問陰是很可怕的,只怕見識過一次之後,這些裝神弄鬼的人,都會嚇尿了褲子。
周仁縣那個會問陰的女人,就住在縣城裡面,陳陽坐了兩個多小時的車到了地方,按著地址,找到了那個女人的住所。
那是一棟老式風格的洋房,怕已經有百多年歷史,是建國前一個留過洋娶了一個洋女人的人建的,風格上來說,就像那些租界裡的房子一樣,之後,遇到了那個大風波,那個人的後人被當作牛鬼蛇神,從這房子趕了出去,直到風波結束之後,才把房子還了回來,可到了此時,這家人已經死的死,散的散,留下的,就剩下一個女兒了。
這個女兒,就是那個問陰人,可以想見,她為什麼會走上這條路。
兩層洋樓,磚牆上青苔斑駁,爬山虎把整棟樓能佔滿的地方都佔滿了,綠油油,黑黝黝,連窗玻璃上都沒放過,看起來一點也沒有當年的風流姿態,卻像隔絕了現實,還留在那個時空的一堆殘跡。
陳陽走上台階,叩響了拉環,「篤篤篤」的聲音傳了開去,卻沒有人應門,陳陽不急不躁,繼續敲門,這個女人脾氣古怪,輕易不見外客,那個給他提供信息的人,如此說過。
門裡的人,好像在跟門外的人,比較誰更有耐心一樣,既然陳陽是誠心來的,自然不可能吃了閉門羹就轉身離開,他要強起來,也沒幾個人能把他拉回來,所以,在過了一個小時之後,那扇門終於打開了。
門內是一個六十幾歲,一頭整齊的白髮梳成了一個髮髻,穿著一身合體旗袍的老太太,她戴著一副眼鏡,看上去溫和而充滿了書卷氣,一點也不像是個能把人拒之門外一個多小時的,當然,更不像是個問陰人。
陳陽看到這老太太的時候,也有點懷疑自己可能找錯了人。
他拿出那張紙,乾咳了一聲,「請問,是梅枝梅女士嗎?」
面前是這麼個很有氣質的老太太,陳陽也不由得文雅了那麼一兩分。
梅老太太目光平靜地看著陳陽,臉上表情沒什麼變化,「我就是梅枝,你找我有什麼事?」
陳陽趕緊從衣服裡掏出一個信封,遞到了梅老太太面前,「這是馬師父讓我帶給你的信。」
梅老太太拿過信,看了一眼,「進屋吧。」
聽到梅老太太這麼一句淡淡的話,陳陽心裡卻鬆了口氣,事情有門了,梅老太太早在二十年前就不再幫人做問陰這個事了,每天就是安安靜靜過日子,如果說來之前陳陽還沒覺得有什麼,但是現在,他卻對自己打擾到眼前這個老太太平靜的生活,有點不安。
不過,不安歸不安,事情還是要接著做,他準備得這麼妥當,還三拖四請的找了個跟梅老太太認識的人,請他寫了封介紹信,就不信打動不了這個老太太。
房子裡過於陰涼,一層東邊是廚房跟飯廳,溪邊是客廳和書房,梅老太太把陳陽帶到了書房裡,這房間很大,裡面全都是高度直到天花板的書架,裡面滿滿當當全是書,還是各種不同文字的。
梅老太太讓陳陽坐下來,接著,從房子角落裡走出來一個弓著背的老人,給陳陽上了一杯茶。
陳陽有點坐立不安地看著梅老太太讀那封信。
梅老太太讀得很慢,明明就是一張信紙,卻讀了十幾分鐘,好像把上面的字全都嚼進去了,反覆思量和回味一樣,梅老太太六十幾歲了,眼神卻還清亮,看得出來年輕的時候也是個風姿卓絕的美人,美人嘛,一般都是有故事的,即使是做問陰這行的美人,也一樣。
她讀完了之後,就信紙放在書桌上,抬起頭看著陳陽,溫和地說,「馬雲才信上說,你要找我問陰,年輕人,問生不問死,這種事,還是考慮清楚比較好。」
陳陽坐直了背,「我是一早就考慮清楚了的,我一家人因為我而冤死,不可能不查個水落石出,我在下面的家裡人,會死不瞑目,我活著,也會一輩子寢食不安。」
梅老太太長歎了口氣,用手指撫平了信紙上的皺摺,慢慢地說,「按理來說,我是不會答應你的,我已經很久不做這個了,但是你手裡又拿來了馬雲才的信,我當年還欠他一個人情沒還,現在,剛好了了那個事。」
陳陽知道,梅老太太是答應幫他問陰了。
這時,梅老太太走了過來,跟陳陽說,「把手伸出來,給我看看。」
陳陽把手伸出去,梅老太太抓著他的手,沿著手臂,一直摸到他的肩頭,動作緩慢,手法硬實,這老太太貌不驚人,卻手勁極大,就是陳陽這麼個小年輕,也被她這三兩下,捏得骨頭生痛,嘎崩作響,「你命硬,火旺,意志堅定,精神強韌,倒也適合下陰,可惜命裡注定有陰無陽,罷了,有我在旁邊看著,也不會出什麼亂子。」
原來梅老太太剛才是在幫他「看骨」,所謂「看骨」就是從骨骼推斷出一個人的八字,性格,前程等事,有一些人,甚至可以通過「看骨」,看出人的前世今生。
陳陽沒想到梅老太太還會這個,這門手法,就跟他以前見識過的一種「酒算」一樣,全天下也沒幾個人會,更不用說精通,難怪當年梅老太太能闖出那麼大的名頭,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
梅老太太吩咐房間裡那個一直無聲無息的老人,不要跟來,然後才帶著陳陽往地下室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先解決一個再解決第二個,o(n_n)o哈哈
「酒算」就是第一卷裡那個肖老頭做過一次的算命八卦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