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裡,魏莊的鬼節祭祀已經快要到尾聲。
魏莊人繞著石台打轉,把手裡的孝子棒扔到石台上,辟辟啪啪的聲音不絕於耳,扔完之後,魚貫而出,僅剩下魏七爺那幾個老輩子還留在石洞裡,不知接下來還要做些什麼。
陳陽當然是跟著大部隊先出了石洞,外面天色已黑,厚厚的雲層緩緩地移動著,一切都靜靜地睡了,風一陣陣地吹得樹葉簌簌作響,即使外面依舊是壓抑的沉靜,但是,在石洞中瀰漫在人群裡的悲傷而凝重的氣氛卻已經一掃而空。
魏莊人脫□上的白袍子,三五成群地往魏莊走去,隱隱約約,林間樹梢都送來了竊竊私語聲,聲音輕快,帶著點如釋重負的意味,三五個年輕人甚至還打鬧了幾下,發出了幾聲輕笑,被周圍的長輩立刻喝止。
可是,年輕人那雀躍而充滿活力的心怎麼可能會這麼簡單就被阻止呢,陳陽明顯看出來那兩個少年男女在眉目傳情,春情蕩漾,他笑了一下,覺得眼前這一幕蠻有味。
人群三三兩兩的散去,只有陳陽還有魏老爺子的家人,還有幾個不認識的中年男女留了下來,陳陽推著輪椅剛打算離開,卻被魏老爺子的孫子阿峰喊住,「陳陽,老爺子讓你等他出來。」
幾個人就跟著魏七爺的老婆去了她家,在堂屋坐著,魏莊裡的人互相之間交頭接耳,也有幾個不想冷落了陳陽,跟他搭了話,陳陽有一句沒一句的回著,態度不冷不熱。
平時陳陽是那種四海之內皆兄弟,多個認識的人就多條路,跟人三句話就能稱兄道弟的人,但是今天他實在提不起勁,魂魄受了傷就等於把人的精氣神都給抽走了,整個人連反應都比平時慢了半拍。
陳陽知道,他得快點把傷養好了,不然的話,遲早會出漏子。
正等得昏昏欲睡的時候,魏七爺一行人終於回來了。
還沒進屋,就聽到幾個老頭子在那兒大聲爭執著什麼,魏七爺的聲音很好認,因為他說兩句話總要咳幾聲,劇烈的咳嗽聽得旁邊的人都跟著難受,「我知道,我知道,你們急什麼,我還沒死哪!」
魏老爺子中氣十足的說道,「老七,你這話就難聽了,難道還是我們逼你的不成?這是魏莊的祖宗傳來的規矩,到六十歲就一定要立嗣子,可你呢?今年推明年,明年推後年,我們這些做哥哥,做弟弟的,看在兄弟情份上,都沒說什麼,現在呢?你今年就過七十了!」
另外一個老頭的聲音傳來,「是啊,老七哥,我們也是沒辦法了。」
旁邊立刻有個聲音附和著其他幾個老頭的說法,「就是這個道理,老七哥,不是我們逼你,是真不能再拖下去了,你要真有什麼後人就趕緊把他找回來,要沒有,我們也好在後輩子裡找個出來,好承嗣。」
幾個人還在吵吵鬧鬧,堂屋裡的人都不說話了,全都尖起耳朵聽著外面的聲音,魏七爺的老婆坐在旁邊,面色時而發白時而發青,手搓著圍裙,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
等幾個老頭子進了屋,偷聽的後輩們立刻一個個正襟危坐,魏七爺佝僂著背,邊走邊咳嗽,一頭白髮亂蓬蓬的,跟剛才石洞裡那個腰板挺直的健朗老人,似乎是兩個人一樣,他枯瘦蠟黃的臉氣得通紅,手腳還不停地哆嗦,他老婆趕緊過來,把他扶到了上首。
其他幾個老人,也坐到了後輩們讓出來或搬過來的椅子上。
魏七爺堵著嘴,咳嗽了一陣,才嘶啞著喉嚨說,「你們放心,三個月之內,我會給你們一個交待,不管怎麼樣,三個月之內,一定會立個嗣子,我把話放在這裡了。」
魏老爺子立刻接著他的話說,「既然老七都這麼說了,我看今天就這樣散了吧,大家也早點回去睡覺,這天都黑得老晚了,是到關門閉戶的時候了。」
另外幾個老頭也紛紛點頭,同意了魏老爺子這個提議。
一行人出了魏七爺家的門,魏老爺子走到陳陽面前,「你今天去我家住個晚上吧,我有點事跟你說。」
陳陽看魏老爺子表情並不是很痛快,顯然他雖然話是那麼說的,其實對於魏七爺這樣一推二,二推三的做法還是相當不滿,只不過礙於情面,不好發作罷了。
等到了魏老爺子家裡面,陳陽跟著魏老爺子進了裡屋,魏老爺子坐到躺椅上,把手裡的枴杖隨手丟到一邊,「這勞什子東西,真是礙手礙腳,老了,想當年——」接著,開始痛陳自己的「革命家史,光輝事跡」。
陳陽聽得嘴角抽了一下,這老爺子把他拉來不會就是聽他說這個的吧?他二話不說就打斷了魏老爺子的長篇大論,「老爺子,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麼事?」
魏老爺子剛說到自己在越戰時負傷這回事,就被陳陽給打斷了,他不滿地瞪了陳陽一眼,一臉滄桑地搖了搖頭,「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連聽我們這些老骨頭說點往事都沒耐煩心咯,人心不古啊,算了,算了,把正事給你說一下。」
陳陽都快被他說焉了,做了個「您趕緊地」手勢。
魏老爺子喝了口茶,「那個陰婚啊,今天魏七爺跟我說了,不能在魏莊裡進行儀禮,得到魏莊外圍那個老屋裡。」魏老爺子把茶杯狠狠地往桌上一放,「這個事他倒是講起規矩了來了,輪到自己身上就開始推三阻四,什麼玩意兒,敢跟我來這套,我讓你也不得安生。」
原來,幾個老輩子一路上吵什麼嗣子的事,還有這個內情在。
陳陽倒是覺得在哪裡舉行都無所謂,不在魏莊更好,聽說魏莊裡的陰婚那是相當陰森可怕,魏莊人會齊刷刷地亮相,就跟今晚上差不多,陳陽看著魏老爺子在那邊唾沫橫飛的指天罵地,等他罵得差不多了,才說,「在哪裡都行,我沒意見。」
魏老爺子歎了口氣,「那些人知道什麼,都以為是我大哥拋妻棄子跟個男人走了,其實壓根就不是那麼回事。」
「噗——」陳陽聽了這個話,剛喝進口的茶水全都噴了出來,這消息未免也太勁爆了,魏林清居然是個這樣的人?是為了個男人才被逐出家門?還拋妻棄子?所以才會對讓那小鬼投胎轉世這麼執念深重?
魏老爺子還在那裡絮絮叨叨,「我大嫂根本就沒怪過他,而且我大哥到底是不是跟——跟個——什麼男人走了還不是一定的事!那些人憑著捕風捉影的謠言就把我大哥給遷出了祖墳!」
魏老爺子的手在躺椅的扶手上狠狠拍著,一臉氣恨交加,咬牙切齒的樣子。
陳陽抹了下嘴,輕輕咳嗽了一聲,「老爺子別氣了,人都過了,還說這些幹什麼,事情到底是怎麼樣的,你們這些親人知道就行了。」
魏老爺子老懷大慰地站起來,拍了拍陳陽的肩膀,「還是你這伢子合我的意,說的話也中聽,我老人家才懶得理那些嘴碎又喜歡多管閒事的,哼,只不要落在我手裡就行。」
陳陽哭笑不得地看著魏老爺子,這話說的,還不是想繼續打擊報復。
反正是他們魏莊內部的事,跟他也沒什麼關係,聽聽也就過去了,修路的工程停了幾天之後,二胖疏通了上下的關係,賠償了那兩個死者的家屬,又重新招了一批人,正打算這幾天重新開工。
而且,這一回二胖再也不敢當個甩手掌櫃,也會住到魏莊來。
陳陽本來也不打算在修路隊裡做事了,在家裡待著才這麼一陣子,也許是在外面野慣了,各方面都拘頭束腳,沒有在外面施展得開,陳陽想,也許自己骨子裡就是喜歡在外面打流的。
雖然說是居無定所,但是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說,也是天大地大,任他來去,見識世情變幻,見識人情冷暖,打打牌,喝喝酒,跟幾個剛認識的狐朋狗友胡吹海塞,陳陽覺得自己有點想念那種生活了。
當他把這個想法跟二胖說了之後,二胖立刻拉著他的衣角,哭得鼻涕眼淚的,一臉哀求地跟他說,「陳哥,你就是我親哥,幫我把這個工程搞完再走撒,這個事我看後面還會出鬼,當年我們幾個就你膽子大。」
二胖哭起來一身的肥肉抖啊抖的,抖得陳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兄弟都求上門了,陳陽當然也只能暫時留下來了。
陳陽在魏老爺子家睡了一晚,第二天上午就回了魏六嬸家,魏六嬸已經到魏時家裡把手機號碼找起來了,陳陽打了電話給魏時,到了晚上的時候,魏時就趕回了魏莊。
魏時一進門,就四肢大開,攤在了椅子上,嘴裡直喊著,「累死我了,累死我了,我靠,這真不是人幹的事,這趕路趕的,跟去投胎一樣,幾天了,就沒歇過一回氣。」他看著陳陽,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你眉間有黑氣,陽氣不足,陰氣蝕體,情況不太妙啊。」
陳陽也衝著他攤開手,「要不怎麼有句老話,人倒霉,喝口涼水都會嗆死。」
魏時深有同感地點了下頭。
陳陽把鬼節那天晚上的事給魏時說了一遍,魏時皺緊了眉頭,一臉深思地說,「你不說,我都沒想起,從我十六歲以後,就沒在魏莊過過鬼節了。每次,不是這個事就是那個事,反正總有事把我拖到外面。」
前面那個話,魏時也就是突然想起來才隨口提起,「魂魄受傷,辦法倒是有幾個,明天你來找我。」
作者有話要說:魏老爺子跟魏七爺鬥法==兩老爺子,何必呢……
這幾天蠻卡,回評論不是菊花轉啊轉,就是一兩分鐘才能回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