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陽的人生就從十五歲那年來了個大轉彎,那個幾乎成一百八十度的直轉讓他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都萎靡不振。()
他奶奶在遭遇了這個巨大的悲痛之後,也生了病,住院吃藥,折騰了一陣子之後,也前後腳的跟著去了。她在死之前,緊緊抓著陳陽的手,因為不放心留在這陽世上的唯一的血脈,怎麼也不肯嚥下這最後一口氣,拖著跟陳陽說,「焱焱,好好活著,好好活著,奶奶跟你爸媽他們都會在下面看著你,好好活著,一定要好好活著……」
陳陽跪在她床頭,握著她因為悲痛和傷病,已經瘦得皮包骨的手,不停地點頭,哽咽著,「奶奶,我聽你的,我會好好活著的,你別擔心。」
陳奶奶眼角流下一滴渾濁的眼淚,胸腔裡吐出最後一口氣,閉上了眼。
陳陽一直跪著,等到護士把他強行拉開之後,才終於站了起來。
以後,再也沒有人會叫他「焱焱」這個名字了,再也沒有了。
他們家遭了這麼個大變故,接連三場喪事外加他奶奶的醫院費下來,把個本來就不算太殷實的家底給掏空了,陳陽那時候已經念到初二,他死去的老爸一直想讓他念完初中,所以他也沒退學。
只不過,以後去學修車這個事,卻是做不來了,沒這個錢。
陳陽變了,本來挺開朗的一個半大小子,整天臉緊著,一聲不吭。鄰居們看他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一開始還挺照顧他的,後來,不知道從哪裡傳出來他是個克六親的命,一個個就有些不太想跟他走得太近了。
那些三姑六婆在背地裡議論他,從眼前這前後腳的喪事,到陳陽他媽流產這種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這時候突然都有了它的意義和作用,每個人都露出了恍然的眼神,這陳焱焱果然是個克六親的。
陳陽也多少聽到一些風言風語,聽到了,也不作聲,只是臉色更加發沉。
不管遇到什麼事,只要人沒死,日子就得照過。
就這樣晃晃悠悠的,陳陽也念完了初中,他最後這一年,以前那些調皮搗蛋的事,一概沒做,坐在教室裡,不看書也不聽講,看窗外發呆的時候居多,那些平時跟他胡天海地的夥伴,也不敢再過去跟他起哄。
因為這個事,他們那個全校最鬧的班級,出人意料的老實了起來。
等陳陽畢了業,他就收拾了一點衣服,把家裡的大門一鎖,出門闖蕩屬於他自己的天地去了。一個初中文化的半大小子,在外面無親無友的,能做什麼呢?他先是進了一個廠子,當了一個流水線上的工人。
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工廠熱季的時候,還時常要加班。每天上完了班,陳陽就一頭倒在那個骯髒的單人床上,這是一個狹窄的出租屋,放了一張單人床之後,也就剩下個轉身的地方,是專門建起來租給他們這些在附近工作的人住的。每層樓都是一模一樣的,或單間或雙人間的鴿子籠一樣的房間,全樓共用一個衛生間,要做飯就直接在走廊上搭個簡易的灶。
陳陽就住在這裡。剛開始他還不習慣,這地方太逼仄,人也太雜,太吵。牆壁也很薄,隔壁那個住皮肉生意的女人,常把男人帶回來,什麼響動都能聽到。
陳陽現在也沒有以前那麼消沉了,再悲痛的事,時間過了,也就漸漸麻木,或者遺忘了,陳陽當然沒有忘,腦子裡卻也不會老是翻來覆去的都是那個事了。
陳陽在這個工廠裡做了兩年,之後,又轉了好幾個地方,好幾個廠子,一轉眼,他就二十二歲了。
二十二歲的陳陽,身高已經一米八,身材高大,膚色黝黑,濃眉大眼,光說長相,跟電視上那些偶像明顯比起來,也沒遜色到哪兒去,因為家庭的變故和生活的艱辛,讓他身上比同齡人多了一些東西,按照隔壁那個做皮肉生意的女人說法,陳陽是看著就想跟他來一炮,那個眼神,怎麼就那麼勾人呢。
漸漸的,就有很多一起工作的女孩子跟陳陽示好,他也沒放在心上,只是跟她們嘻嘻哈哈,開一些玩笑,有時還揩一點油,她們也不在意,只是罵著「要死哦」,接著,又笑了起來,陳陽也就跟著笑一下。
一起工作的人,也沒什麼其他娛樂,平時下班了,大家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打牌,陳陽不久之後,也學會了這個,他們一般不打麻將,就是玩字牌和撲克,後來字牌也玩得少了,專門打撲克,這玩意兒簡單,玩法又多。
開始的時候,有輸有贏,總的來說,還是小贏了一點,過了一段時間,就是輸的時候多,贏的時候少。
陳陽腦子轉得快,很快就發現了其中的貓膩,有人做了手腳。
陳陽當時都氣樂了,草你媽,這種小賭局都做手腳,想錢想瘋了吧,他跟其他幾個經常輸錢的,一合計,不能讓人把他們就這麼耍弄了去,不給他們點教訓,他們不知道大門往哪開。先開始是想直接把那幾個經常做手腳的揍一頓,後來陳陽覺得這不行,揍就揍了,可錢回不來了,不能便宜了這些人。
他也沒多話,就是開始看,開始學著怎麼出千,其實這些人出千的手法,說穿了也很簡單,就是每次一局完了,收牌的時候,把自己想要的那幾張牌中間放幾個別的牌,收牌,洗牌,發牌都是有講究的,做得好了,錢來得快,這是撲克玩法裡最簡單卻又最實用的出千辦法。
陳陽學會之後,冷笑了一聲,就跟著那幾個輸了錢的,也做了個局。
那天晚上,他們在附近找了個空房子,約好了那幾個出老千的,晚上幹一場,那幾個出老千的,見到這種送上門的,沒二話,都同意了,而且說還會帶幾個人過來,大家一起熱鬧熱鬧。
到了時間,那幾個出老千的來了,其中一個三十幾歲,帶著本地口音的男人,看到是在這個地方,就有些不想玩了,「你們怎麼找了這裡咯,這裡出過怪事的,不能來的。」
其他幾個都是血氣方剛的大老爺們,怎麼會信他這個,他其中一個同伴就拍了拍他的肩,「我們這裡這麼多人,還怕個什麼鬼?來了,喊他一起玩就是了,哈哈,怕是鬼也喜歡這個吧。」
那個本地的,連忙說,「別亂說,別亂說,禍從口裡出。」
加上陳陽他們兩個,一共來了六個人,廢話也不多說,就立刻開了局,他們玩的是三張牌,也就是每個人先發兩張牌,然後各自叫牌之後,再發最後一張,比大小。
也許是因為這個房間裡有點陰冷,開始的時候,還有人說話,有人喊叫,到了後面,外面的夜越來越深,裡面的人,也越來越安靜,空蕩蕩的房間裡,只有出牌和叫牌的聲音。
漸漸地,陳陽覺得不太對頭了。
屋子裡就六個人,六雙手,但是桌子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雙手,他不動聲色,當做什麼都沒看到一樣,繼續收牌,洗牌,發牌,叫牌,看著那雙多出來的手,也拿牌,叫牌,除了他,其他五個坐在一起的大活人,居然沒發現一點異樣。
被鬼迷了眼還是怎麼回事?陳陽心已經不在牌桌上了,這個事要是搞不好,連命都會丟在這裡。
上一輪那個多出來的通殺了,桌面上的錢全都被那雙蒼白的手攏到了自己面前,接著,就不翼而飛了,其他幾個輸了錢,罵了幾聲娘之後,又開始下一局,陳陽把牌放桌子上一扔,說了一句,「沒錢了,不玩了。」
那個剛才還說這裡邪不能玩的本地人,喊得最大聲,「怎麼就不玩了,你搞什麼咯,說好了玩個通宵的,你沒帶錢就不要喊我們來啊,玩到半路上就散伙,搞你麻個批啊搞。」
連那個多出來的人,也跟著在喊,陳陽理都懶得理,比起自己的命,對方的叫罵就是無關痛癢,他拿起桌上剩下的那點錢,踩了身邊一起來的同伴一腳,那一腳太狠了,痛的那個同伴差點沒叫出聲,也就是這一腳,讓他從被鬼迷的情況裡醒了過來。
陳陽對他使了個眼色,那個同伴眼一掃,就看到了旁邊那三個人背後多了一個影子,嚇得他當場腿一軟,差點尿了褲子,還是陳陽抓了他的手一把,把他拉住,兩個人在其他四個人的罵聲裡出了屋。
在跟那個多出來的人擦身而過的時候,那個多出來的人還想拉著陳陽不肯放他走,還只剛碰到他,就好像被火燒了一樣,縮了回來,陳陽要看不看地看了它一眼,抬起腳就往門外走,至於他那個同伴,早就快嚇暈過去了,還沒走到門口就支持不住,身體往前一栽,陳陽把他一扯,用自己有力的胳膊夾住他,把他帶了出去。
至於那屋子裡的四個人,還在悶著頭繼續玩。
兩個人走出老遠,外面的夜風一吹起,同伴身上汗如雨下,衣服被打個透濕,這個叫阿信的同伴,抖抖索索了半天,才擠出個聲音跟陳陽說,「那,那,那個是,那個?」陳陽拿出根煙,遞給他,又拿出打火機,幫他點上,讓他壓壓驚,嘴裡漫不經心地說,「大概是吧,跟我們反正沒得關係了。」
阿信一口氣把那根煙抽得只剩下個煙屁股,罵了一句「我草」之後,把煙屁股丟在地上,「那幾個人呢?不會出事吧?」陳陽帶著他繼續往前走,邊走邊說,「出事了,也跟我們沒得關係,正好讓那個東西幫我們報了仇,也省得我們自己動手了。」
第二天,就傳出來,當天晚上那四個去牌局的,全死在了那間屋子裡。
陳陽下了班,隨著人流往外走,看到門口有十幾個混子在那裡或站或坐或蹲的守著,他還沒走到門口,平時跟他關係很好,經常開玩笑的一個女孩子,就跑過來,拉著他到了旁邊一個房子後,滿頭汗水,氣喘吁吁的說,「陳哥,外面,外面那些人都是在找你,你快找個地方躲起來!」
陳陽想了一下,「阿朵,謝謝你,你走吧,我另外找個方向出去。」
那個洋溢著青春氣息,也就十幾歲的女孩子,看著陳陽毫不猶豫轉身而去的背影,覺得好像這輩子都看不到他了一樣,她衝上去,攔在陳陽身前,「陳哥,你,你還會回來嗎?你要是走的話,也帶著我一起走吧,我跟你回老家去都行。」
陳陽摸了下她的頭髮,「我就是去躲一下,你以為是要去哪裡?」
那個女孩子因為他的動作,臉一紅,「我,我知道了,那,那,你小心。」
陳陽點了下頭,說了一句「你也小心」,轉身就走了。
那個女孩子看著陳陽的背影,消失在了廠子裡,藏在眼睛裡的淚水就忍不住掉下來,她雖然不聰明,但是也沒那麼蠢,她知道陳陽這一離開是不會再回來了,她喜歡的那個人,再也不會出現在她面前,再也不會跟她開玩笑,再也不會摸她頭髮。
陳陽通知了一起去牌局的阿信,接著,連那個小出租屋也沒回,直接搭車往火車站去了,出租屋裡肯定有人在等著他自投羅網,他身份證跟銀行卡一直都是隨身帶著走,出租屋裡的東西,沒了也就沒了,反正也並不重要。
正好,他也在外面待得有點沒什麼意思了,剛好回家去一趟。
就這樣,在離開家六年之後,陳陽又回來了,這六年,除了每年清明的時候回家給他奶奶他們三個掃墓之外,其他時間,他沒有回來過一次,就是過年,也是跟認識的同樣漂泊異鄉的人,一起湊合著過。
回到家,打開門,常年沒人住的屋子早就一股子潮氣和霉味,門窗,牆角,屋頂,到處都結滿了蜘蛛網,地上還有在屋子裡已經安家落戶的蟲豸和老鼠跑個不停,見了人,躥得飛快,陳陽擼起袖子,開始幹起了活。
他動作快,不一會兒,就把廚房、堂屋跟兩個睡覺的側房粗略地打掃了一遍,出去提水的時候,碰到了隔壁的鄰居,那個鄰居看了他幾眼,才把他認出來,「是陳焱焱啊,幾時回來的?好多年沒看到你了。」
是好多年沒看到了,他就算回來掃墓,也是早上來,晚上走。
陳陽笑了一下,「嬸,你莫喊我陳焱焱了,我改名了,叫陳陽,出太陽那個陽。」
那個嬸子聽了,「你還是嫌原來那個名字太像個妹子啊,哈哈,記得你小時候三天兩頭跟你屋裡人鬧著要改名。」
陳陽沒有因為提到屋裡人而臉色有什麼變化,只是拿出一根煙,抽上,嘴裡回到,「是啊,這不就終於改了,原來那名字,寫起來都要好多筆畫,你以後記得就叫我陳陽了啊。」
那個嬸子聽了,「好了,好了,記下了。你忙啊,我去撿菜。」
陳陽把家裡面該修的修了一下,該添置的添置了一些,周圍好多人都已經新建了兩層的樓房,他們家卻還是三間瓦房,不過陳陽看著也挺順眼的,這裡他生活了十幾年,只要能住,他是打算繼續住下去的。
收拾好了一切之後,陳陽就到了鎮上去,他們這個鎮叫慈恩鎮,慈恩鎮左邊是廣濟鎮,右邊是江門鄉,他初中那些玩得好的,有幾個現在就住在鎮上,有的開了店子,有的做些別的行當。
他找到了二胖,看著眼前這個胖得像頭豬一樣的男人,其實現在已經不能再喊他二胖了,可以直接喊肥豬,不過小名就是小名,陳陽還是繼續著這麼叫。
「焱焱——」聽到這個二胖故意拖長了聲音,一臉蕩漾地喊著他原來的名字,陳陽沒二話,走過去就是一拐子,打得二胖彎下了腰,嘴裡直抽氣,「痛死老子了,你下手還是跟以前一樣狠。」
陳陽給他一根煙,「要不你們老找抽,我哪裡會下手。」
二胖嘿嘿笑了兩聲,摸著肚子,兩個人就說起了以前的事,分開這幾年的事,以及各自的近況,陳陽也沒瞞他,把自己得罪了人只好回來的事說了一遍,最後的重點當然是。
「我聽揚子說起,你最近接了個什麼修路的工程,都當老闆了,也給我口飯吃撒。」
作者有話要說:陳陽的個性跟阿寧是完全不一樣的~~這個故事的走向也是完全不一樣
朋友來這裡玩,這兩天雖然還是會有二更,不過會比平時更得晚了,可能要到九、十點去~~~如有造成不便還請大家包涵~~~
謝謝我有兩把刷子,茶茶,佩蘭應語,小香兒的地雷,謝謝唯一的手榴彈,謝謝各位一直以來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