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三跟魏寧的動作都放得很輕,這片廢廠不知何故,地面常年陰濕,即使在烈日曝曬的夏天,也如此,踩在這片柔軟濕潤的泥地上,只要稍微留意腳下,就能不發出一點聲音。
黑色的烏鴉靜靜地停在屋頂,發光的眼睛卻隨著他們的不停地轉動。
沒有月光,天黑得跟鍋底一樣,徐老三並沒有跟開始一樣,擰亮帶來的強光手電筒,而是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知了殼子,他摩挲了一下那個知了殼子,嘴裡念了一句什麼,那個知了殼子就發出了一股紅光,影影綽綽的,看不大分明,卻也勉強可以照到腳下的路,繼續往前走了。
徐老三舉著那個知了殼子走在前面,魏寧緊跟其後,而「魏惜」卻回到了那個迷你小牌位裡,只有在指示方向的時候,才會出聲。每次他一說話,魏寧就立刻條件發射地低下頭,看著露在衣服外的錦囊,然後臉色有點扭曲和複雜。
周圍太安靜了,連蟲豸都蟄伏起來,小心地不發出任何鳴叫。
不知不覺的,魏寧走得出了一身汗,他們來到了廢廠的中心,這裡曾經是化工廠的廠房,魏寧眼睛一花,似乎看到了很多穿著藍色工作服,戴著口罩的工人正在廠房裡忙碌的工作,他們抬著一桶桶的化工原料,倒進機器裡面,機器發出劇烈的轟鳴聲,一股股帶毒的氣體噴出來。
那些工人表情麻木,連躲的意思都沒有,任憑那些毒氣侵蝕著自己的身體,他們一個,兩個,三個……全都是面無表情,眼神呆滯,動作僵硬,好像已經不是活人,而是一些死物——身體還能活動的死物。
整個廠房裡,瀰漫著一股壓抑的死氣。
突然,魏寧看到那個有毒的氣體,在空中變成了一張人臉,它表情扭曲,灰白色的眼球暴突,魏寧嚇得抽了一口氣,就看到那個人臉,慢慢地扭動著自己的脖子,看著那些工作的工人,接著,一個猛撲下去,鑽入了最近的一個工人的身體裡。
在它侵入的時候,那個工人身體一陣顫動,有那麼一瞬間,麻木的臉上露出了極度痛苦的表情,接著,又恢復了呆滯,過了一會兒,那個人臉又從那個工人身體裡鑽了出來,嘴裡卻不停地撕咬著一片魂魄。
魏寧看著它三兩下就把那片魂魄吞了下去。
這一幕,看得魏寧心裡發冷,他愣愣地站在原地,那個人臉吞完了一片魂魄之後,緩緩地轉動著灰白色暴突的眼球,尋找著下一個目標,突然,它抬起頭,灰白色暴突的眼球直直地看向魏寧。
魏寧立刻倒退三步,心臟在胸腔裡砰砰地狂跳,他張著嘴,一個無聲的慘叫壓在了喉嚨裡,只發出了一些意味不明的「咯咯」聲,這時,徐老三一把拉住他的手,一根銀針刺入了他的人中,魏寧痛得口裡發出「嘶嘶」的抽氣聲。
徐老三把銀針收了起來,跟魏寧說,「你被鬼迷住了,別說話,繼續走。」
魏寧摸著自己的人中,剛想開口問,聽了徐老三的話,就閉上嘴,繼續跟著他往工廠廠房深處走去,剛才那個人臉吞噬魂魄的幻象已經消散一空,那裡,只是一間死寂而空蕩的房子。
曾經擺放在那裡的機器,曾經工作在那裡的工人,都已成了過去。
在最裡面那個廠房裡面,遠遠的,魏寧似乎聽到了什麼人在說話,他跟徐老三對視一眼,默契的把腳步放得更輕,徐老三拿著那個知了殼子,在前,魏寧弓著腰在後,兩個人繞到了廠房後面,那裡有一排窗戶。
也許是因為這裡常年四季沒有活物進出,所以裡面的人也沒有把那些窗戶給堵上,魏寧趴在窗沿邊,往廠房裡面看,是兩個站著的男人,還有一個倒在地上的女人,魏寧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那兒,因為他看到倒在地上的那個女人,就是吳美芳——她的臉正好對著窗戶這邊。
裡面那兩個男人似乎有了分歧,在爭執著什麼。
「茂林,還是不要了吧,我們可以另外找一個,不一定非要美芳。」身體比他弟弟高大,卻對著他弟弟低聲下氣的丁茂樹,正猶豫地說。
丁茂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去找一個來啊,你有膽子去找嗎?窩囊廢一個,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丁茂樹臉上有些壓抑不住的怒氣,但是最終,還是握緊了拳頭,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美芳是我的未婚妻……」
丁茂林看著丁茂樹,上下看著他,「沒想到你還真喜歡上她了,那好,我也不逼你,你是要自己的命,還是要她的命,你自己選!」
丁茂樹嘴巴蠕動,聲音虛弱地說,「我們可以再找一個。」
丁茂林聽了,不知道戳中了哪根神經,一下子暴怒起來,「再找,再找,我們哪裡還有時間去再找一個,警察都找上門了,不是你看上了那個吳美芳,我們哪裡會被警察盯上!」
丁茂樹不同意了,「跟我有什麼關係,明明是你……」
丁茂林粗暴地打斷他的話,「是我什麼?」
丁茂樹立刻縮了縮頭,「沒,沒什麼。」
丁茂林看著他,冷笑了幾聲,「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了七個人,殺了六個,就剩下這最後一個,只要殺了吳美芳,不但能保住我們的命,而且從此以後,要多少錢沒有?有了錢,還怕床上會少了女人?」
丁茂樹還是有些猶豫不決,「茂林,我總覺得我們做這種事會有報應的,我們都殺了六個人了,六條人命啊,我現在躺在床上都睡不著覺,老看到他們朝我們索命,茂林,那個人要是騙了我們怎麼辦?」
丁茂林臉色也陰沉下來,過了一會兒才說,「不可能是騙我們的,這一年,我把當年廢廠那裡的職工和住戶都查了一遍,凡是在廠房以及廠房附近工作和生活過,並且逃過了那次毒劑洩漏的人,不管老小,這二十幾年來已經差不多死光了,家裡雖然住在那個外圍,我估計遲早也逃不脫。」
聽了丁茂林的話,丁茂樹也忍不住抖了抖,「可,可是……」
丁茂林突然間語氣又放緩了一些,他柔聲對丁茂樹說,「哥,別想那麼多了,我們也只是為了保命,不得不做這件事,要怪,就怪當年在這裡布下那個陣法的人,是他們,都是他們的錯,逼得我們這樣做,怪不得我們,怪不得我們……」
丁茂樹神色有點恍惚,嘴裡下意識地回答,「是的,是的,茂林。」
丁茂林看著丁茂樹,聲音更加柔和,「所以,我們要殺了吳美芳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她也在廢廠生活過,活不了多久了,遲早會死的。」
丁茂樹掙扎地看著吳美芳,全身發抖,臉青唇白,茂林說得也有道理,吳美芳也被那個陣法害了,也許兩三年內就會死了,他們都活不過三十五歲,都活不過三十五歲,一想到這,丁茂樹的表情就越加扭曲。
丁茂林看著丁茂樹的樣子,就知道他哥又被他說動了。
丁茂樹還在那裡自言自語,而丁茂林卻開始行動起來,他拉起倒在地上的吳美芳的手,把她往屋子中間拖。
魏寧看著,就有些衝動,想站起來立刻衝到屋子裡面去阻止他們兩個,卻被一旁的徐老三壓住,魏寧轉過頭,就看到徐老三對著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繼續看下去,魏寧知道他這樣做肯定是他的理由,平靜了一下激動的情緒,繼續趴在窗沿往裡面看。
丁茂林把吳美芳拖到了屋子中間後,走到門邊上拎起一個帆布袋子,他從袋子裡面把要佈陣的法器全都小心地拿出來。
先是七塊死玉,這東西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他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把死玉擺放好。
接著,又拿出一個銅鼎,那個銅鼎上雕的卻不是尋常的吉祥圖案,而是一個猙獰的惡鬼,那個惡鬼赤身**,身上全都是地獄百鬼的刺青,腰上圍著一張人皮,張著血盆大口,吐出半尺來長的舌頭,雙手合握成了一個單邊的鼎耳。
即便是丁茂林,也不敢多看這個銅鼎一眼,他小心的取出來,放在了吳美芳身邊,接著,他不耐煩地抬起頭,看著還在那裡猶豫不決的丁茂樹,「哥,你想好了沒有,想好了就快過來。」
丁茂樹的表情更加扭曲了,他看著昏迷不醒的吳美芳,滿臉痛苦,「茂林,我們,我們真的不能換一個人嗎?」
丁茂林歎了口氣,實在受不了他哥的優柔寡斷,「不能,吳美芳是年齡和八字最合適的。」
丁茂樹臉上的肌肉抽動著,在丁茂林等不下去了,打算站起來把他強拉過來的時候,丁茂樹終於動了,他慢慢走過來,跪在了吳美芳身邊,拉著吳美芳的手,「美芳,對不起,對不起,我也是沒有辦法,對不起,你到下面去了不要怪我……」
丁茂林暗地裡鬆了口氣,他哥總算開竅了。
丁茂林拉住他哥的手,從帆布袋裡面又找出了一把銅刀,然後在他哥的手腕上割了一刀,血順著手腕,滴入了那個銅鼎,接著,他又在自己的手腕上,如法炮製了一番。
兩個人的血跟水一樣流入了那個銅鼎裡面。
那個銅鼎先是沒有動靜,接著突然間抖動起來,銅鼎上雕刻著的那個面容猙獰的惡鬼好像動了一下,他的舌頭越深越長,從半尺來長,變成了一尺有多,舌頭本來沾滿了銅綠,而此時卻變得鮮紅,就好像被血染紅了一樣,惡鬼的眼睛在銅鼎上骨碌碌的轉動著,舌頭在飽嘗了鮮血之後,又慢慢縮了回去。
丁茂樹閉上眼,他不用睜開眼都知道會發生些什麼,只要見過一次,就再也不會忘記。
等銅鼎裡的惡鬼喝飽了血之後,丁茂林拿著刀半跪在吳美芳面前,手高高舉起,就打算刺下去,就在此時,一道紅光衝到了他面前,正打在他的手腕上,像灼燒一樣的劇痛讓丁茂林抱著自己的手腕子一聲慘叫,刀也落在了地上。
旁邊的丁茂樹聞聲睜開了眼,看到自己弟弟的慘狀,立刻站起來,他左手掐訣,右手一張黃符紙,就貼在了自己弟弟的手腕子上,丁茂林的劇痛立刻止住,他額頭上全都是冷汗,臉色慘白的從地上爬起來,站在他哥身後。
「哪個在暗地裡搞鬼,見不得人是吧,給我出來。」丁茂樹一反剛才的懦弱,好像變了個人一樣,抬高了聲音大喊。
丁茂林握著自己的手腕子,站在他身邊,目光陰狠地看著四周。
這時候,從窗戶那邊站出來了一個人,正是徐老三,他看著丁茂樹兄弟,嘴裡「嘿嘿」的冷笑了幾聲,「見不得人的,只怕不是我,是你們兩個吧。」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吳美芳。
丁茂樹有點心虛地倒退了一步,卻又停住,他不說話,這時,在他身邊的丁茂林有點擔心地扯了扯他哥的衣袖子,「哥,快動手,過了時辰就來不及了。」
丁茂樹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拿出硃砂筆,在地上快速地畫了一個陣法,而此時,徐老三也往後退了幾步,接著一腳踩在牆上,疾走兩步,從窗戶外跳到了屋子裡。
他左手拿著一把桃木劍,右手拿著一個招魂幡,嚴陣以待地看著丁茂樹,「你居然是我道門的弟子!居然做這種邪事!你不怕你師門的人過來清理門戶嗎?」
丁茂樹的動作越來越快,在徐老三衝到他面前時,陣法完成,他拿出一張黃符紙,看著徐老三輕聲說,「連命都快沒了,還管什麼門不門戶,我自己的命也就算了,我家裡人的命,總不能不管,再說,我也沒拜過師,沒人會來清我的門戶。」話沒說完,手裡的黃符紙就燒著了。
四周陡然暗了下來,伸手不見五指。
周圍很黑,也很安靜,在這片黑暗中,卻有無數的「東西」在靠過來,擠擠攘攘,塞滿了整個屋子,它們慢慢地往徐老三靠過去,近了,近了,更近了,近到能看清楚它們到底是些什麼東西。
徐老三把一直戴在臉上的墨鏡取了下來,在他眼前的,全都是面容呆滯,雙眼發直,穿著八十年代風格衣服的鬼魂。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又被那什麼了,所以標題只能恢復成原來那樣,造成不便,還請諒解=v=
今天週末,我試著恢復以前的更新規律,中午十二點更新,如果作者有話說沒說今天只有一更,那晚上八點之前,還會有一更~~~就這樣~~~
昨天那個是小劇場,和正文無關的~~不是番外哦~~阿惜跟阿寧的第一次還是陰婚那個晚上的~~
謝謝貓貓,羊和cici的地雷~~謝謝各位親的支持~~╭(╯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