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的,時間就已經進入了陰曆七月。()
這個月份俗稱「鬼月」,據說每年到了陰曆六月三十日那天,掌管陰間的地藏王菩薩,就會打開陰間通往陽世的大門,也就是「鬼門」,也有另外一個名字叫「鬼門關」,放出鬼魂,一直要到七月三十日才會把「鬼門」關上,所以這整一個月份是一年裡陰氣最重的時候,身體弱的人常常挨不過去。
也有說法認為,地藏王菩薩只會在陰曆七月十四那天打開「鬼門」,也有說是七月十五,反正差不多就是這兩個日子,陰間裡的鬼就會一窩蜂地跑到陽世來,那一天等於是它們放風的日子。
魏寧從小就討厭這個月份,因為一到了這個月份,平時忌諱就多的魏媽媽,更是到了動輒得咎的地步,只要他稍一有出格的地方,平時捨不得動手打他的魏媽媽,就會毫不猶豫地抄起手邊上的竹條,他小時候不知道為了這些有的沒的的事,挨過他媽多少回打,他媽打完了他還哭,他媽一哭,本來還擰著脖子不肯低頭的魏寧,立刻就服帖了。
一直到了讀大學以後,每年的陰曆七月,他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留在學校裡打暑假工,才終於不用過一整個月的苦悶日子。
b市跟魏寧他們那兒的風俗其實差不多。
也是一進了七月,就能在大街小巷看到燒紙的人,很多人在十字路口,在江邊上,在小巷子裡燒紙,隱隱約約就有哀嚎聲傳來,哭得人心裡面陰慘慘的,不過,讓魏寧慶幸的是,現在城裡面這樣做的人是越來越少了,都講究市容市貌,大街上燒紙,不但是封建迷信,也是破壞衛生,容易引發火災隱患。
但是這也是平時,到了七月十四那天,不管你怎麼燒,都沒得人管。這好像是個慣例。
魏寧這兩天找了個工作,新工作好死不死就在沙城區,幸好,離那個萬佳小區和富民大廈還有一段距離,不然的話,他怕是還不敢就這樣接下工作。
現在這家公司比他以前那家要好,都是年輕人,工作氛圍輕鬆,幹勁足又沒得上一家公司裡那些烏七八糟的裙帶關係,魏寧上班上的蠻樂呵,這一陣子的郁氣一掃而空,整個人的精神都爽利了很多,要不是家裡面還有一隻鬼等著他,魏寧肯定要覺得這是他今年以來過得最舒心的一段時間了。
自從那天喝醉了跟「魏惜」這隻鬼發生了關係之後,魏寧開始幾天還不知道怎麼面對這種情況,但是後來,他想開了,一時的失足不可怕,一世的失足才可怕,事情發生了就發生了,重點是發生了以後該怎麼補救——
魏寧的補救辦法很簡單,那就是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不管眼前這隻鬼怎麼明示暗示,他通通裝不不知道,裝不懂,反正就是一張面癱臉,不管東南西北風,我自巍然不動,幾次下來,「魏惜」也知道了他的用意,雖然還是常常用那種含幽帶怨的目光看著魏寧,讓魏寧頭皮發麻之外,倒也不再提起那天晚上發生的事。
魏寧順利地把自己縮進了烏龜殼裡。
這一天,魏寧跟著兩個同事開車到下面的縣去調查市場,中間耽誤了一點時間,回到b市的時候已經天黑了,魏寧因為有了那塊「陽木」已經不太害怕夜裡在外面走,但是一想到現在是七月了,還是有點提心吊膽。
同事劉全開車,魏寧坐在副駕駛座,另外一個同事趙剛坐在後座,三個人一路上有說有笑,時間過得飛快,在九點鐘的時候就到了b市,總算不是太晚,魏寧心裡面鬆了一口氣。
大馬路上,人少,車也少,跟平時有點不同。
天上下起了毛毛細雨,那雨跟針尖一樣,細細密密地落下來,很快就把整個前車玻璃給蒙上了一層,看不大清楚路面,劉全打開了雨刷,刷刷幾下,視野又重新清晰了起來。
不知道怎麼回事,車速突然間慢了下來。
魏寧看到不遠處那個十字路口,有個女人正跪在路中間燒紙,下著雨,也沒撐傘,地上擺著一個陶瓷面盆,那個女人就一把一把地往裡面扔紙錢,火苗子竄的老高,一股股黑煙冒出來,打著卷兒地往天上衝,衝到一半,像被雨水打濕了,又像是被人收走了,一下子消散一空。
四面八方的車子開過來的車子,擦著那個女人疾馳而過,帶起一陣陣的大風,把那個女人的頭髮刮起,露出了大半張臉,有幾個司機探出頭衝著那個女人大罵,「你麻個比,到路中間燒你麻的紙。」「想死找幾個男人日你死撒,到外面來現什麼世」,罵得都不是一般的惡毒,魏寧突然間想起了魏媽媽說過的話,這種沒口德的人,遲早也會遭報應。
在車子駛過去的時候,魏寧看到那個女人抬起了頭,看著那幾輛罵她的車子,臉上露出了一絲扭曲的笑容。
突然,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魏寧,橫出手去拉起方向盤就猛地一轉,嘴裡直喊,「快,快,靠邊上停下來,停下來。」開車的劉全被他的動作嚇得心臟都快停跳了,腳下急踩剎車,車子險險地擦著路邊停了下來。
劉全後怕不已,嚇得手都在發抖,後面的趙剛被剛才的急轉和急剎車左甩右甩,跟後座來了好幾次「親密接觸」,此時,手扒著前座的椅背,「魏寧,你搞什麼?剛才有多危險知道嗎?我們三個的命差點就交代在這了。」
魏寧額頭上的冷汗一層一層地冒出來,他臉色慘白,眼睛發直,一直盯著前方不遠處看,那裡,那裡有好幾個鬼,它們在這條馬路上橫來直去,不停地穿過那些車子,鬼魂尖銳的叫聲只有魏寧才聽得到。
那些鬼魂,圍著那個女人團團打轉,不停地爭搶著她燒的紙錢,那個女人抬起頭,雙眼翻白,瞪著天空,燒成了黑灰的紙錢被風吹得到處都是,然後,那個女人就笑了,咧開嘴,露出黑洞洞的一個大口。
她伸出枯瘦的手,在空中抓了一把,剛好就抓到了一個飛到她面前的惡鬼,她扭著那個惡鬼的脖子,掐得它吱吱慘叫,周圍的惡鬼看到這一幕,一哄而散,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那個女人口中唸唸有詞,那些惡鬼就被一根看不到的線給扯到了她身邊。
那些面目猙獰的惡鬼,在那個女人手裡跟個破布娃娃一樣,被掐斷脖子,扯掉手腳,撕開肚子,破開腸子,整得面目全非,吱吱慘叫聲不絕於耳,吵得魏寧捂著耳朵躲在車裡面瑟瑟發抖。
接著,那個女人手一指,口中一聲尖嘯,那些鬼就往她所指的方向衝了過去,魏寧看到它們用極快的速度趕上了那幾輛罵過那個女人的車,然後,它們圍著那些司機,摀住他們的眼睛,遮住他們的耳朵,拉拉扯扯,吼吼叫叫,過不多時,其中一輛車的司機就發了瘋一樣的加速,往前面那輛車衝了上去,砰地一聲巨響過後,一起極其嚴重的汽車追尾事故就發生在了魏寧他們眼前。
劉全兩個目瞪口呆地看著不遠處的火光和巨響,再也顧不上罵魏寧了,要不是魏寧強行把他們的車停下,也許他們就成了前面那個連環追尾車禍裡悲劇的一員。
魏寧發著抖,看著那些惡鬼把死掉的司機和乘客的魂魄全都扯出來,拉到了那個女人面前,那個女人大聲笑了起來,像個瘋子一樣,踩著那些魂魄,把它們直接踩碎在了自己腳底下。
這個女人,比惡鬼還要惡!而且,她能馭鬼!
到處都是慘叫聲、哭嚎聲、奔跑聲、緊急剎車聲以及隨之而來的警鳴聲,安靜的夜晚變的喧鬧,這絕對是一個會讓整個b市的人都記住的晚上。
魏寧青白著臉,掃了一眼後視鏡,那個女人的頭髮被風刮得吹起,一雙眼睛看得並不是很清楚,但是魏寧分明感覺到她正在看向自己這邊,正惡狠狠地盯著自己和自己所坐的這輛車,危險的預感讓魏寧拉起呆住的劉全,「開車,快點開車,從平安路繞道走,快,快,快啊!」
在他的催促下,劉全手忙腳亂地把車子發動,現在交通已經亂了,沒什麼人會在意他們不遵守交通規則。
魏寧緊盯著後視鏡,那個女人手裡抓著一隻惡鬼的腳,把它掄了起來,在空中打了幾個轉之後,使勁往魏寧這邊扔了出去,扔出去一隻之後,又抓起另外一隻繼續往魏寧這邊扔,魏寧看著在空中橫飛而來,腸子不停晃動的惡鬼,嚇得一個激靈,連聲催促著劉全。
也許是他惶急的神色,讓劉全也感覺到了有什麼東西跟上了他們,他以極快的速度發動了車子,哧溜一聲,開到了平安路上,接著把油門一踩到底,車子跟路面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風一般的疾馳而去。
那個被扔過來的惡鬼撲了個空,尖嘯著追了上來。
車子開得再快,也快不過惡鬼,魏寧看到追上來的惡鬼,急得手腳發抖,看不到也就算了,看到了才明白其中的可怖,那個鬼穿過了車子,打算直接飛到車前去,結果在擦過魏寧身邊的時候,突然發出一聲尖嘯,身體莫名其妙的燒了起來,它打著轉,忙不迭地退開。
那些惡鬼不敢靠近了,它們只敢在離車子遠遠的地方看著,跟著。
它們在半空中飛來飛去,時不時鑽到地面下,等到有行人過來的時候,就故意探出身體,那個走路的人就會無端端地摔在地上,摸著自己的屁股,罵罵咧咧地站起來,個別脾氣古怪的,還會狠踢兩下那個絆倒他們的地方,以表憤怒,那些鬼就圍著他們,發出一陣陣尖笑。它們還是跟著魏寧坐的那輛車,就是不肯離開,那個女人讓它們跟著,它們不敢不做,那個女人比它們還惡。
魏寧鬆了一口氣,他知道是自己身上那幾樣東西起了作用,因為這個連環大車禍,這一片都好像騷動了起來,車子開得飛快,過了平安路之後,終於又恢復了正常,車流、人流有條不紊,如同平常一樣的場景,卻帶給人極大的安心。
劉全開著車,後面的趙剛一直都沒說話。
他們一直把車開到了公司下面,把車挺好,三個人下了車,劉全跟魏寧說,「魏寧,不知道你今晚上看到了什麼,總之,今晚上真是搭伴你了。」趙剛也拍了拍魏寧的肩膀,「是啊,是啊,嚇死我了。」幾個人說了幾句話,唏噓了一陣那幾輛遭了車禍的車子,然後,各自散了。
魏寧沒敢再打出租車,他今晚上是被嚇怕了。
他心裡有個感覺,那個女人前面是針對那些罵過她的人,後面卻無緣無故地衝著他來了,難道是發現了他能看到她馭鬼所以要殺人滅口?那個女人是個瘋癲子,魏寧覺得自己應該有多遠躲多遠。
他今天晚上不敢坐出租車了,怕出事,但是這裡離家還有蠻遠,走路怕要兩三個小時才會到家,那時候就是午夜了,離奇古怪的事一般都是發生在那個時間段,魏寧一想到,就頭皮發麻,剛好路邊上停靠了一班公交車,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上了車。
一路順利地回了家,等魏寧進了家門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後背已經被汗水打濕了,「魏惜」一如既往地站在門口等著他,看著他驚慌未定的樣子,臉色白的跟張紙一樣,嘴唇還在輕輕發抖,「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魏寧搖了搖頭,他不想把這件事跟「魏惜」講,「沒得事,就是急著趕回來,跑得太快了。」他敷衍了一句,然後擦過「魏惜」身邊,直接進了衛生間,他要洗個熱水澡,把身上的汗水沖掉,順便穩定下情緒。
「魏惜」若有所思地看著魏寧的背影消失在門後。
在魏寧的嚴正警告下,他已經不敢跟著他進衛生間了,其實他要跟著魏寧也不會知道,但是他不想在這些事上騙他,等他接受自己了,到時候愛怎麼跟就怎麼跟,還可以一起洗澡一起睡覺。
魏寧洗完澡出來,「魏惜」已經從廚房裡把一直燉著的雞湯端了出來,給他盛了一小碗,放在了茶几上,讓他能一邊看電視一邊喝湯,這也是最近養成的習慣,要是魏寧回來的晚一點,「魏惜」就總會給他燉一點湯或其他夜宵。
魏寧看著那碗湯,又有些發愁了。
整天這樣吃,他已經胖了不少,再胖下去,有啤酒肚的日子就離他不遠了,想到自己還不到三十歲就腆著個啤酒肚,魏寧打了個寒噤,覺得應該把這個事的嚴重性跟「魏惜」說說,但是一看到「魏惜」期待的眼神,他就說不下去了。
何況,「魏惜」現在做的東西是越來越好吃,快逼近五星級大廚的水準了。
魏寧抱著壯士斷腕的決心,端起那碗雞湯喝了幾口,電視正在放晚間新聞,魏寧突然看到了今晚上車禍的報道,導播直接接到了現場,現場的記者後面是雜亂的場面,救護車、警車、停在路邊被攔住的車以及車禍中被毀了的車,堵住了整個安江路。
現場記者拿著個話筒在那裡說,「安江路上發生一起特大的連環尾追事故,目前已經造成了五人死亡,七人重傷,對於這起特大的交通事故,交警部門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據初步推測,可能是酒後駕車所致——」突然一個人把一張紙條遞了過來,那個現場記者低下頭看了一眼,又急急地抬起頭,「剛才我們得到消息,死亡的五個人裡面,有我市著名的企業家羅世文夫婦,及其唯一的獨子——事故原因正在進一步調查當中——」
魏寧聽得都愣住了,手裡的勺子一直放在嘴邊上,忘記去吃。這一切都未免太巧合了。
他看著電視屏幕發呆,這時候,他看到那個瘋女人也在現場,她正被兩個警察圍住,接受盤問,那個女人頭髮垂下來,遮住臉,隨便身邊兩個警察在說什麼,反正是一言不發,突然間,她抬起頭,衝著打過來的攝像機陰慘慘的笑了一下,笑得那個扛著攝像機的人手都抖了一下,鏡頭晃動。
那個女人在看著自己,在透過鏡頭看著自己,這不是魏寧的錯覺。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奧運上發生了很多糟心事,但是突然間沒得看了,好憂桑……
阿寧還需要最後一把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