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慌忙亂的夜晚終於過去了,陽光細細碎碎的灑落下來,帶著草木氣息的空氣,聞一口,人就會忍不住陶醉地閉上眼。
魏寧坐在窗戶邊,揉了把臉,臉色有些發白,透著疲倦,從昨晚上在那股濃霧中暈過去再醒來之後,他就感覺不太好,腦袋發昏不算,身體還沉甸甸的,跟掛了四五十斤的磚頭一樣,手腳都難得抬起來。
此時,魏時已經配好了給晏華吃的藥,擦了把手,走過來,站在了魏寧身邊,魏寧看了他一眼,手有些僵硬地從衣袋裡拿出一根煙,點上,抽了一口。
良久之後,魏寧終於開口了,「阿時,你曉得怎麼收鬼不?」
魏時忙了一晚上,也有些腦子發木,聽到魏寧的話,沒轉過彎來,「啊?寧哥,你不是一向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嗎?」
說到「怪力亂神」這幾個字的時候,魏時故意加重了語氣。
魏寧看了一眼魏時促狹的臉,「我是不信,可不妨礙我好奇吧,當我喜歡上了研究民俗不行啊。」
魏時低頭笑了幾聲,一臉「我懂的」的表情。
這個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到底是怎麼想的,他怎麼會不知道,不就是拉不下面子死撐著,只能強嘴唄。
魏時拉過椅子,橫跨上去坐下,一板一眼地開說。
「說起收鬼,外面的人不曉得,其實收鬼最好的辦法就是做法事,做上幾天法事就超度了,厲害一點的,做個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到了這時候鬼也就差不多都去陰司了,剩下的,都是執念太深或怨氣太重的,這些的話,那就要看情況了。」
魏時聽他說得蠻有意思的,忍不住就問出口,「看什麼情況?」
魏時接著說,「對付這些,一般就是三種做法,一是超度,這種比較高端,除非本事極大的人,一般人玩不了,這就和我們唸書一樣,一般人把書上有的東西學好就已經很吃力了,只有極少部分人還能有餘力去學書上沒有的;第二種用的最多,就是想辦法讓鬼魂飛魄散,一般『收鬼』就是這麼搞的,那句『讓你連鬼都做不了』就是講的這種情況,這種最簡單、最直接、最有效,當然也最殘忍;第三種是鎮陰,就是想辦法把厲鬼困住,讓它不能出來作亂子,這種搞得好就好,搞不好,那厲鬼被鎮了之後,怨氣會越來越大,等它找漏子出來了,那麻煩就大了,所以這種用得少,除非鬼太厲害了,對付不了。」
魏寧聽得蠻認真,聽完了,半天不說話。
魏時好奇地看著魏寧,「寧哥,你想知道這些幹什麼?」他突然臉色一變,「你不會是想去對付昨晚上魏三嬸家裡出現的那東西吧?」
在漸白的天色下,魏寧的臉有些陰晦,「那不是什麼東西,那,那,那個是魏惜——」
魏時把手裡把玩的打火機扔到桌上,打火機一跳一跳的,掉在了地上,他臉色有些不好,「我當然曉得他是哪個,不過人死了就是死了,變成鬼就沒得道理好講的,你要是有什麼主意趁早說出來,莫亂來。」
魏寧有氣無力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
魏時點了點頭,「寧哥,你昨晚上受了太多陰氣,這幾天多曬曬太陽,我等下給你煎服藥,你喝了會好受點。」
魏寧搓著額頭,嗯嗯啊啊地應和了幾聲。
被嚇壞了的晏華,臉色煞白,等天一亮,身體也稍微好轉了一點後,就打算立刻離開魏莊,魏寧陪著他走到停車的老槐樹下邊,「我還是不太放心,看你臉色還不太好,乾脆我開車送你去鎮上。」
晏華也確實還有點不太舒服,所以就同意了。
魏寧開車上了路。路況還是不太好,到處是小坑大坑,尤其是莊子附近,路面正在翻修的地段,更是難走。
魏寧小心地開了出來,過不多久,就到了上回出車禍的地方,他不由得把車速放慢了下來。
車子撞上去的那棵樹,樹皮上還坑坑窪窪的,旁邊是斷枝殘葉。
魏寧看了一眼,還是沒想起來當天到底是怎麼開車的,這種路也能出車禍,他也沒喝酒沒疲勞駕駛,只能說很怪。
這時,從路那頭開過來一輛車,看到魏寧他們,一個年輕男人就把車停在了路邊上,揮了揮手,似乎是想攔車,魏寧心裡一猶豫,在這條路上走的,都是鄉里鄉親的,不幫的話,說不過去。
但是,魏寧看著那個男人,右眼皮一跳一跳的,魏莊這裡的老話是「左眼皮跳財,右眼皮跳災」,想到自己最近已經夠倒霉了,魏寧打開窗子,伸出手去,也揮了揮,示意自己急著趕路,有事請找下一位——
等車子開過去了,坐在旁邊,臉色慘白,額頭冒汗的晏華開口了,「我說寧子,你剛才在沖誰揮手?」
魏寧扭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剛才路邊上那個男人你沒看到?」
晏華喉嚨一哽,「我草,剛才哪裡有人,不會又出鬼了吧!」
魏寧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緊,用不可思議地表情看著晏華,「你真沒看到?」
晏華指著自己的鼻子,「你看我現在還有心情跟你開玩笑不?」
這回,輪到魏寧面色如紙,額頭冒汗了,他強笑道,「那大概是我眼花了,眼花了——」
車廂內頓時陷入了一片死寂中。
過了一會兒,魏寧突然開口說,「晏華,我想起來,我上次回家的時候,好像也看到了這麼個人,就在出車禍之前,就是我醒了之後,不知道為什麼把事情都給忘了,剛才看到那個人,突然間又有點想起來了,你說,是不是同一個——」
旁邊的晏華哭喪著臉,「寧子,我哪知道啊!我草,這簡直比死神來了那電影還刺激人,不行,回去我就得跟老頭子說要他找幾個有門的人給我看看。」
魏寧本來心裡還慌得厲害,看到個比他更慌的,反倒鎮定了不少,「你找這些人,還不如少找些女人,遲早會惹禍上身,這回就是個教訓。」
晏華抹了把臉,嘀咕著,「我哪還敢找女人——」
魏寧不說話了,沒想到來一趟魏莊還能把晏華花心這毛病給斷了,他家老爺子肯定要高興得到祖宗牌位前燒香去了,想到這個,那種恐懼的感覺都驅散了不少,魏寧忍不住嘴角帶上了點笑意。
一時無話,車子開進了鎮上,魏寧和晏華分開,一個回家,一個取車,魏寧到了修車鋪,把車開出來,說實在的,路上遇到那種邪事,他真不大敢就這麼開回去,還是等到中午,陽氣最重的時候再說。
附近十里八鄉最出名的做法事的人剛好就在鎮上住著,想來想去,魏寧找人問了路,打了方向盤,往鎮邊上開了過去。
這就是一棟普通的二層小樓,開門的是一個中年女人,看到魏寧,滿臉堆著笑,手在圍裙上擦了擦,「進來,進來,我去喊我屋裡的出來,他還在睡,昨晚上做事做得太晚了。你先坐。」
堂屋裡倒也平平常常,魏寧看了一眼就沒興趣地坐在了一把竹椅上,才剛坐下,一個中年漢子就走了進來,他上下打量著魏寧,「莫么子印象,是你家要做法事?你是哪裡的?」
魏寧回道,「是我家想請人做法事,我是魏莊的。」
中年漢子一聽,臉色大變,擺著手,猛搖頭,「魏莊裡的法事我們不接呢,你走吧,走吧,你不是魏莊的吧,魏莊裡的人哪裡會到外面找做法事的,他們專門去找東老先。」
魏寧聽得一愣,「東老先是哪個?」
那個中年女人倒了茶進來,被那個中年漢子喊住,「你先把茶端進去,這家我們不接,我說你這年輕伢子,回去問問你們家老輩子撒,就這樣跑出來,你肯定沒跟你們家老輩子講吧?」
中年漢子一猜即中,魏寧只能點了點頭,中年漢子一拍大腿,「我就曉得,你去找東老先吧,其他人不敢接你們魏莊那邊的法事。」
魏寧忍不住問,「為什麼不接?」
中年漢子意味深長地看了魏寧一眼,「你們魏莊那地方太邪,壓不住。」他突然瞇起眼,上下看著魏寧,「你最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走了魂,現在還看不出,過幾天一定會大病一場。」
魏寧一驚,想起了昨晚上發生的事,趕緊說,「你既然能看出來,就一定能有辦法幫我,有什麼要求你儘管說。」
中年漢子搖了搖頭,「沒得辦法,要不了你的命,就是病一場,身體虛一點,你多吃點培元固本的東西就行了,不過你最近還是要小心點,莫到不乾淨的地方去,你現在火焰低,過路的隨便哪個小鬼都可能纏上你。」
魏寧聽了,緊繃的神經頓時放鬆了些許,「那麻煩告訴一聲,東老先哪裡找去?」
中年漢子倒也沒有那些做生意的遮遮掩掩的性子,把東老先家的地址說清楚了之後,就把魏寧送出了門。
魏寧開了半個小時的車,到了隔壁的鎮上,找到了中年漢子說的地方,這地方到時看起來山清水秀,蠻有世外桃源的感覺,一棟老屋子,老屋子前,槐、柳、樟樹成蔭,繞著一個池子,池子裡幾隻鴨子游來游去。
魏寧走上前,敲開了門,門「吱嘎」一聲從裡面打開,一個老人站在門口。
魏寧一看,又是個熟人,這不就是做陰婚那時候看到的陰陽先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