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莊風俗與別不同,陰婚有大陰婚和小陰婚之分。
所謂小陰婚,也叫冥婚,是死去的未婚男女之間締結婚盟,婚禮的儀式一般是在入夜了之後才進行,儀式的最後要將兩位新人的骨骸埋在一處,並骨合葬,只有這樣做,這場冥婚才會被陰間承認,兩個人才算登記入冊,成為夫妻。
所謂大陰婚,也叫伴婚,是死去的人與活人之間的婚盟,婚禮的儀式一般是在黃昏時分,陽氣未盡,陰氣還生的時候進行,其中步驟繁瑣,更有極其可怖之處。
大陰婚比之小陰婚的儀式更加隆重,也更加盛大。
魏莊也有許久沒有舉行過陰婚的儀式了,一來陰婚比之尋常的婚禮耗費更大,普通的人家難以承擔,二來到底已經是現代社會,雖然很多的規矩表面上還遵守著,但是裡面卻已經有些**和動搖。
魏寧在魏莊生活了一二十年,也就僅在他十歲的時候見過一場小陰婚。
即使經過了漫長的年月,那場陰森的婚禮還是讓他記憶猶新。
半夜時分,儀式正式開始。
先行開道的是穿著白色長袍,打著白色燈籠的童男童女,最前面的一個童男手中端著男方的牌位,在他們之後,則是迎親的人。
舉行陰婚的時候,很忌諱發出聲響。
迎親的隊伍無聲無息地來到舉行陰婚的女方家中,一早就準備好的女方家,堂屋正中供著女方的牌位,周圍是堆成山一樣的紙錢、香燭、五牲六畜、紙花紙人、饅頭紅紙等,屋子裡青煙繚繞,香火嗆人,女方的家人分立在堂屋兩邊,面帶笑容,看著迎親的人把牌位連同堂屋中的那些「嫁妝」全部抬走。
等最後一個迎親的人走出大門,女方的家人就立刻放一個供桌在大門口,上面擺滿各色祭品,跪拜過各方鬼神之後,即把大門關上。
「嫁人莫回頭,回頭需淚流;嫁人莫心殤,心殤且斷腸;嫁人莫望家,望家再無歸。」
迎親的隊伍到了男方家之後,把「嫁妝」放在堂屋或者在院子搭得棚子中,絕對不能露天放置,女方的牌位被請入男方家的堂屋,拿著男方牌位的男童,與女方牌位的女童面對面站立,牌位上披掛著紅綢,這是整個堂屋中唯一的紅色。
緊接著,嗩吶的嗚咽聲在一片寂靜中憑空而起,魏莊人認為嗩吶的聲音能溝通陰陽,是唯一能用在陰婚上的樂器。淒切的曲調,悲涼的聲音,鬼氣森森,聽多了,似乎連自己的神思都被牽扯進了一個黑色的漩渦裡。
在這種聲音中,童男、童女們端著牌位進行三跪九叩。
跪天、跪地、跪父母;叩神、叩鬼、叩陰司。
禮畢之後,儀式暫告一段落。接下來,男方家裡會擺出流水席面。
整個魏莊的人,不論男女老少,全都聚集在此,幾百口人,人頭攢動,看上去熱鬧非凡,卻安靜無聲。半夜看了,即便是膽大包天的人,也會心旌搖動,冷汗直冒。
然而,那時候的魏寧,也許是年紀太小,反而感覺不到此時的陰森和可怖,他被桌上豐盛的食物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直到他長大成人,再回憶起這一幕,才恍然過來,冷汗涔涔。
到這裡,陰婚的儀式也才進行了一半,至於另一半,魏寧卻沒有親眼目睹,只聽魏媽媽說起過,魏莊的族長會帶著陰陽先生到墓地裡去起棺,把這對新人的屍骨合葬到一個墓地裡,再做一場法事,整個陰婚的儀式才算圓滿。
若是在起棺的時候,發生點什麼意外,比如地陷,棺塌,屍骨零落——這就說明陰婚的男女對彼此不滿意,那麼這場陰婚就不能作數了。種種限制不一而足,很多的陰婚都是半途而廢,讓雙方的家人勞心勞力。
魏寧被噩夢驚醒了之後,就再也沒睡熟,一直到天亮,魏媽媽進來叫醒了他,告訴他,剛剛魏七爺把魏惜的庚貼送了過來,並且把陰婚的日子定下來了,就在五天後。
魏寧看著手裡的燙金大紅帖子,這真是個燙手山芋。
「哎,莊子裡有經驗的都老了,這大陰婚怕有三四十年沒辦過了,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情況,我得去找莊子裡的老人問問,把東西都準備齊全,既然已經是這樣了,總得把事情辦的妥當些,這神神鬼鬼,老祖宗傳下來的事,都是有道理的,輕忽不得,一定得照規矩來,不行,我現在就去,阿寧啊,你在家不要出門。」魏媽媽精神恍惚,神神叨叨地說。
魏寧哭笑不得地看著他媽,「我說媽,我連門都不能出了?」魏寧還打算去見見幾個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夥伴,這一來,他算是什麼都不用做了。
魏媽媽虎著臉,壓低了聲音,「按規矩是不能出門的,免得衝撞了什麼,不吉利,再說,出門見多了人,陽氣盛了,不曉得到了那時候,會出什麼ど蛾子。」
「那時候」自然指的是舉行陰婚的時候。
魏寧雖然對這些不以為然,但是不想惹他媽生氣,忍吧,把這場鬧劇忍過了也就完了,幾天的事,魏寧這麼安慰自己,拿過床頭的一本《太平廣記》翻看了起來。
五天時間,魏寧足不出戶。
家裡來了很多幫忙的人,一般小地方辦紅白喜事,附近的人家都會過來幫把手。屋子裡人來人往,個個都忙忙碌碌,搬進抬出,只有魏寧無所事事,最讓魏寧不自在的地方是這些人全都視他如無物,即使是小時候的玩伴,和他迎面走過,也是目不斜視,絕不開口搭話。
魏寧知道,這也是陰婚的風俗之一,卻讓他尤其難以忍受。
幾天之中,只有魏媽媽會和他說上幾句話。魏寧開始很有些氣悶,氣著氣著不知道怎麼回事,反而樂了起來,沒事,你們不理哥,哥自有其他人理,魏寧轉而向外面的朋友求安慰去了,當天晚上,就在自己房間跟晏華那一夥人發短信聊電話,當然沒和他們說起這場陰婚的事,要是被這幫損友知道了,還不得從此掛在恥辱柱上,再也不能翻身。
聊著聊著,不知道怎麼就被魏媽媽發現了,氣得魏媽媽臉色發白,衝進屋就把魏寧的手機一把奪了過去。
魏媽媽拿著手機,手激動得直哆嗦,「你,你,你是要氣死我啊。」
魏寧一看他媽的臉色都變了,「媽,您別生氣,別生氣,我再也不了,您說什麼就是什麼,您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您消消氣——」
魏寧趕緊撫著他媽的背,幫她順氣。說了不少好話,再三做了保證之後,魏媽媽終於放過了魏寧,魏寧鬆了口氣,他媽在某些方面特別的執拗,一點也違逆不得,從小到大,他就不知道因為這些事吃了多少苦頭。
不過,魏寧也知道,他媽是為了他好。
魏寧他爸去得早,魏寧他媽一個女人,獨自把孩子拉扯大,其中的艱辛不足為外人道。正是因為如此,魏媽媽對魏寧總是看得過重,就怕他出一點意外,人也變得越來越迷信,對於魏莊的那些忌諱和規矩,一絲不苟地遵守著。
只是苦了魏寧,因為大部分忌諱和規矩,違背了孩子無拘無束,喜歡玩耍的天性,所以陰奉陽違這種事,魏寧從小就沒少干,每次被發現,難免就要賭咒發誓一番,事情一過,又重蹈覆轍。
魏寧被關在家裡面,也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情況。
到了第五天,中午時分,三個老年女人就燒了幾大鍋水,在後面的淨房裡擺上了三個大澡桶,一個澡桶中放了槐葉,一個澡桶中添了柳根,一個澡桶裡是溫水,魏寧就按著順序一路泡過去,直到皮膚都快泡皺了才終於解脫。
本來那三個老年女人是要親自幫魏寧擦洗身體的,在魏寧的堅持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守在了淨房的門口,時不時喊兩聲,「洗了沒——」魏寧聽了,就必須立刻回答,「正在洗。」稍有遲疑,就會被人破門而入。
偏偏他還不能潦草行事,必須得從頭到腳,連指甲縫裡都得洗得乾乾淨淨,外面那三個老年女人一再耳提面命,沒洗乾淨,這陰婚就進行不下去,到時候,麻煩的是他自己,再者,他洗的時候,洗沒洗乾淨,心誠不誠,她們一眼就看得出,所以別想著偷懶耍滑頭。
魏寧簡直是拿這些規矩沒辦法了,他一個人大男人,被人守著洗澡,簡直是——簡直是——魏寧簡直不知道該用什麼來形容這種超現實的場景。
你說反抗吧,肯定是不可能的,就這麼接受吧,心裡彆扭得慌。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魏寧也只能聽命行事。他拿起浴巾,擦洗身體。水氣氤瘟中,魏寧結實修長的赤|裸身體若隱若現,這時,魏寧感覺到一股冷風吹了進來,在房間裡盤旋不去,最後流連到了他的後背處。
魏寧手中擦洗的動作突兀地停住,「咕咚」一聲,他直接把自己沉到了澡桶裡,水沒過頭頂,一直到那口氣用完,才「噗——」地一聲,從水裡冒出頭,抹了把臉,吐了吐口水,魏寧神情鎮定地繼續擦洗。
把自己洗乾淨之後,魏寧帶著一身水氣,從澡桶中跨出來,拿起放在一邊的衣服穿上。白色的服飾,分不清是喜服還是喪服,樣式有點像古裝電視劇裡的新郎穿的,不過區別也很大。他身上這套衣服,領口、袖口、衣襟處繡滿了古怪的刺繡,圖案是魏寧沒見過的,百鬼夜行,透著詭異陰森,下擺也比較寬鬆,走起路來,衣帶當風,頗有架勢。
再過五個小時,陰婚的儀式就要正式開始,在這之前,魏寧必須在房間裡靜坐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