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先華關好了柵欄回到屋裡,卻又重新坐回到了飯桌旁邊發起呆來。今天楊昭忠跟他說的葛衛松老師那些事,一直在他的頭腦裡反反覆覆地翻動著揮之不去:既然愛,又何必畏葸不前?既然被無辜地潑了一頭的髒水,何不理直氣壯地去為自己爭辯、去洗刷?
翟先華的頭腦,被這個雨天簡直弄成了一鍋粥。這個倒霉的雨天!他在心裡為葛衛松叫屈,也為梨花一直在鳴不平——其實,他也是在為自己和孫香楓歎息。
娘覺察出翟先華像是肚子裡裝著心事,也拉過一張凳子坐到了他的身邊。娘還未開言,眉頭倒先擰起了一個結來,「孩子,跟娘說說,明天就要去韓家莊做工作隊了,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娘現出滿臉的慈祥盯著翟先華的臉看了好久,又慢慢地說道,「大姨媽,大表哥都在的,去了,用不著別擔心什麼的呀!好好幹工作,讓娘的臉上也添些光彩……」
「娘,我不是擔心這個,去了我一定會好好幹的……」翟先華安慰著娘,「娘你真的不要為我擔心什麼。我剛才只是在想……今天我去了前莊楊老師家,楊老師給我講了葛衛松老師的事,我想著葛老師遇到的那些事,心裡正堵得慌呢。」
「你說的是以前擔任過大隊支書的那個葛支書?全大隊都知道他的那!他是遭了冤枉的呀。不過後來,他還是遇到了好人。孩子,你心裡還有什麼堵得慌的啦?人麼,總是會碰到些磕磕絆絆的事情的,不奇怪的,孩子。溴」
「娘,您說得沒錯。可是,我就是想不通,為什麼遭冤的都是這些好人?」翟先華好像還在繼續他原先的考慮。
「傻孩子,這個理明擺著麼,好人善良呀!俗語講得好,馬善被人騎,人善遭人欺,這是老祖宗留下的一句話。那些個小人在背後作惡做壞事,他們就是抓住了好人善良這一點麼。善良的人遇人做事總喜歡往好的上面去想,總是用善良的心想著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跟自己一樣也是善良的。所以,他被小人陷害了往往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說到這裡,娘忽然想到有些話還是要叮囑兒子,尤其是兒子就要去工作隊了,她覺得更要把憋在心裡的一些話跟兒子交代交代了,「先華,你不嫌娘嘮叨吧?娘還有幾句話要跟你說的呀!娘看到你能有今天真打心裡為你高興那,娘清楚你也是很不容易的。娘說呀,你就要去韓家莊當什麼工作隊了,娘知道,這回你好賴也要算一個幹部了,是個官了那……娘只是盼著你一直做好事行正道……幹部要有幹部的樣兒呀……」
「娘,您的話,我一定好好會記住的……」翟先華拉過了娘的手,他感覺到娘的兩隻手已經瘦骨嶙峋了,他的心不由地泛起一陣酸楚;翟先華覺得,娘剛才的話道理雖然很淺顯,但裡面卻包含了娘多少的希望和期待那!他盯著娘佈滿皺紋的面龐深情地說,「娘,還有什麼話,您儘管說,我一定會好好聽。禱」
娘咳了咳嗓子把凳子又朝前拉了拉,「孩子,娘其實也沒有什麼要跟你說了,你已經長大了,大小也是個幹部了,娘也對你放心了。剛才的那些道理娘都給你講過了,那都是說做個好人是很挺不容易的……娘只希望你一定要做個好人,做個善良的人,只有善良,處處為老百姓著想,老百姓才會信任你。娘相信你這些道理都明白。」
「娘,您放心,我一定記住您的話……」
娘兒倆正說著,忽然院門外傳來小孩子的叫聲,「翟老師,我爹讓我給你送信來了。」
翟先華打開了柵欄,一看是學兵。
學兵遞給翟先華一個折疊成丁字形的紙片,「翟老師,這是我爹讓我給你送過來的。」
「哦,我看看。」翟先華接過學兵手裡的信,領著他來到了裡屋的油燈下,把丁字形的折紙小心地拆開了——先華,命學兵送來字紙有一事相告:葛衛松的娘處於病危狀態了,我想約你今晚去葛家一趟看看衛松和他的老娘。不知空否?
「孩子,是你爹叫你給送給來的嗎?」翟先華的娘在一旁問學兵,「這麼晚了,一定有什麼要緊的事吧?」
「奶奶,聽我爹說,葛老師的娘快不行了。我爹說,葛老師是位大孝子啦!」
「娘,我要陪馮老師去葛莊一趟。」翟先華一邊收起了信紙一邊跟娘打招呼。
「孩子,跟馮老師一道去看看葛老師的娘吧。」娘已知了學兵送信的事由,心裡也很難受,她撩起衣襟揩著眼淚說道,「馮老師和葛老師他們都是大孝子呀!」
翟先華和馮定頎不一會就風風火火趕到了葛莊。為馮定頎和翟先華開門的正是葛衛松常說起的美麗啞妻。她表情激動地對著二人點著頭,並朝著裡屋呀呀地叫了兩聲,喚出了葛衛松。
葛衛松沒有料到馮定頎和翟先華會趕晚前來看望他的娘,一時間他激動得眼淚就掛了下來。啞妻在一邊忙著給馮定頎和翟先華弄著茶水。
葛衛松給馮定頎和翟先華打過了招呼後,招手喚過來啞妻給二人介紹說,「她叫幸之,這名是我給取的……你們看,她好像有些聽覺的,我叫她的名字,她都會有反應。她很愛我,我也愛著她,我們倆也算是蠻恩愛的……」說著,葛衛松叫著幸之的名字,並指了指他母親的房間,意思是讓她進去看著點娘。
幸子留著齊耳短髮,頭上一支棕色髮夾,把頭髮攏在了耳朵的後面,顯出五官端正的光滑略微黝黑的臉龐。她的兩道眉毛細細長長,大大的眼睛很有神采。身上的衣服搭配也很講究,整個人顯得既大方得體又美麗。
葛衛松把馮定頎和翟先華讓著坐在了堂間的飯桌旁。
「葛老師,你的課程我已經為你安排好了,這幾天你就在家安心照顧嬸娘吧。」馮定頎的語氣很沉重。
「馮老師,先華,這麼晚了還抹黑過來看我,我謝謝你們了!」葛衛松再一次伸出手去,跟馮定頎和翟先華緊緊地握著,他情不能自已,哽咽著說道,「我娘她,我真的捨不下她的呀!」接著,葛衛松完全沉浸在了一片深情之中,給馮定頎和翟先華說起了他的娘。馮定頎和翟先華默默地聽著,誰都不願意去攪動葛衛松對娘的那種最深情的追憶——
我很小的時候就沒了爹,娘為了我,真的是吃盡了辛苦!小的時候,我很不懂事,而且很頑皮。我還依稀記得,那一次,我不知犯了什麼傻。心裡只是想著不上學。我想不上學可以像村子裡其他孩子那樣成天地玩耍,比上學開心。我有時還故意頂撞娘,想出法子來氣娘,想讓娘對我這個荒唐的想法而妥協。
後來,娘知道我就為這麼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理由而不想上學時,她簡直氣壞了。我看到娘第一次被我氣哭了。可是,我居然還跟娘頂了嘴!娘發火了,她操起了一根短棒棒,要追打我。嘴裡還喊道,「你這個不爭氣的鬼東西,我打死你……」然而,那次,我真的是強過頭了,娘說到那個「打」字的時候,我卻沒有跑。當娘真的一棍子打到了我的屁股上時,娘卻又緊緊抱住我,哭了。娘哭得很傷心,我至今一想起這件事心裡就十分難過。
自從被娘打過之後,我就再沒有說過一次不上學的話了。
後來,娘每當說起打我的那件事時,她總是顯得很後悔和傷感的樣子,並不止一次問我,「孩子,那回,娘真的沒打疼你嗎?娘那時正在氣頭上呀,娘說要打時,你為什麼不跑呢,你只要一跑開了,娘的火氣也就消下去了。」
我就只記得,我娘就是為了我不想上學的事,打過我這一次了。
每天,娘總是天剛亮就起床。起床後,娘總是立刻就把我叫醒,「衛松,還不起呀!睡懶覺可不好啦,自小懶惰,長大後會去要飯做叫花子的。吃完飯還要趕路上學,不能遲到的啦……」。
娘對我的管教是很嚴厲的。記得一次,我因為頑皮在外面跟人打了架,而且還欺負了人家。娘知道了這件事後,就硬是逼著我跪在地上。教訓我,指責我的諸多不是,直到我認了錯,娘才罷休。
後來,我參了軍,曾在部隊多次立功受獎,我認為大部分功勞都要歸於我娘自小對我的嚴格教育。
那次,我遭到了崔大平和菊花的誣陷,娘知道我的心裡很難受,她非但沒有指責我,還不止一次地安慰我,「孩子,還有誰比娘瞭解你,知道你的呀?娘不相信你會是那種人,你大可不必跟這種人去一般見識。孩子,退一萬步想想吧,人家雖然把你的名譽和職務暫時地剝去了,表面上看,你好像是裸著了,可是,兒呀,你完全沒有必要因此而去逃避那些,唯一要做的,就是挺起胸膛走自己的路,因為,你還有不可戰勝的十分完美的人格在那!」
「娘為了我,一生真的不容易,我一定要侍奉她老人家走完她最後的這一段路程……」葛衛松看著馮定頎和翟先華,不知用什麼話來表達他這時的心情,「馮老師,先華老師,我真的太感謝你們了,在我娘的最後時刻,你們,你們來看望她老人家……」
翟先華拉住了葛衛松的手,不禁發出了一聲感歎,「葛老師,我跟你一樣,都是自小就沒有了爹,我們這些做兒子的唯有用一顆孝心來報答父母了。」
馮定頎和翟先華告別了葛衛松,一路上都在為葛衛松的母親感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