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先華常想,童年時代遇上了馮定頎這樣一位好老師,這是他一生的幸運。馮老師的一切告訴他,每個人都有過去的一頁,能不翻就不要去翻,因為翻開它,有的是美好回憶和欣賞,有的則是苦澀和淚水。
在翻開的那一頁裡,翟先華看到了馮定頎的家因為桃花常年生病,缺少勞力,每年生產隊稱口糧時,都被生產隊列入了「超支戶」。雖然馮老師每月也領取微薄的工資,但為桃花求醫問藥的費用開支就使他的家庭入不敷出;兩個年齡尚小的孩子還不能去生產隊勞動,只得在假期上山撿拾柴火、野果……
當年,翟先華在半山學堂上完初小,他從四年級起就跟村子裡的其他一些人被轉到了外村讀高小了。他因此也就離開了他的馮老師。然而,他之所以能成為翟家莊唯一一位考入初中直至畢業的人,用他自己的話說,除了娘和姐姐翟春柳含辛茹苦在生活上供著他外,還跟馮定頎老師對他的教育密不可分——那是一次讓他值得銘記一生的教育。那次觸動靈魂的談話,或許馮老師現在亦已記不清了,可是翟先華永遠也忘不掉——
在翟先華的成長過程中,只有馮老師對他進行的那一次教育最讓他刻骨銘心。
那幾天,正好娘又犯了毛病,躺著不能起床。每天早上起來,姐姐春柳一邊要為娘忙這忙那,煎湯送藥把娘服侍好了;一邊還要給弟弟先華做早飯。像個大人一樣的春柳,每天弄好了早飯後才把弟弟叫醒起床。可是,就是這一天早晨起來,娘卻咳嗽不止,竟咳出了血來。春柳只顧手忙腳亂地侍候著娘了,卻把做早飯的事給疏忽了。甚至,也忘了叫醒弟弟。
村裡的夥伴早都去學堂了。()
翟先華卻對姐姐使起了強脾氣:他乾脆不去學堂了。春柳再三承認自己錯了,他也不聽;娘在床上咳著哄勸,他也是擰著。
「我不去,遲到了馮老師會批評的。我要做不遲到的好孩子……」
「先華,你跟老師說今天是特殊情況……姐姐送你去,好了吧?」
「不去,都已經遲到了,去了還是遲到的。好學生是不遲到的……」
第二天放學時,馮老師讓翟先華留下了。
看著馮老師一副沉重的面色翟先華膽怯了。可是,馮老師卻隻字未提翟先華昨天未到學的事情。這令翟先華很意外:馮老師為什麼對我昨天不到學堂上學的事情不批評呢?
「先華,你娘有病,姐姐也只比你大三歲。你娘和姐憑什麼要省吃儉用供你上學?你春柳姐姐又為什麼不能跟你一樣到學堂上學……先華,你娘和姐辛辛苦苦供你讀書,她們是你最值得感激的恩人那!你想過沒有?」
翟先華淚流滿面,終於明白昨天那樣跟娘和姐拗著是自己的錯誤了。他更從此開始懂得如何去做一個真正的好孩子、好學生的道理了。
馮老師撫摸著翟先華的頭語重心長地說,「老師心目中的好學生、好孩子首先要學會感恩!只有懷有一顆感恩的心,在家才會聽娘和姐的話,在學堂才會好好學習。懂道理,學習好,就是感恩的一個最好的表現。先華,我相信你今後會明白該怎麼做的……」
繁星點點,夜色深沉,翟先華很想認真地清理一下自己雜亂的思緒了。吃過了晚飯,夾了那幾本從馮老師那裡弄來的語文算術之類的書本,他又趕來了知青屋。
周雲星剛剛放下晚飯碗,還沒有點燈,他見翟先華來了,趕緊收拾掉桌子上的碗筷,招呼著翟先華,「這幾天晚上忙什麼呢?」
翟先華以為周雲星已經知悉了他這幾天晚上忙著跑送禮的事,支支吾吾地答道,「沒做什麼的,這是聽從了你的意見,看看書罷了。」
周雲星點亮了煤油燈,看了看翟先華,「吔!我說先華,怎麼幾晚不見,好像跟我倒有些生份了。」
翟先華想,周雲星不是那種在暗處傷人的人,晚上找門子的事情跟他談談也無妨,「雲星,這幾天晚間,我沒能到你這來,都是為了選招老師的事做賊去了。呵呵。」
「你開什麼玩笑!」周雲星對翟先華吼著,臉漲得通紅,「你這不是瞎扯麼!」
「嗨,雲星,別急麼,我呀,是學著悄悄給人送禮去了,哈哈哈!看把你急成這樣。」翟先華自我嘲解著。
周雲星趕忙伸出右手,對著翟先華做出阻擋他繼續說話的示意,「打住!先華。這種事你隻字都不准在我面前提起的。你自己心中有數就行了,我不想聽。」
「我們是朋友嘛,隨便聊聊,有何妨?」
「朋友也要講個原則的。因為我反對這些,所以還請你尊重我,好嗎?」周雲星向上推了推眼鏡,微笑著跟翟先華說。
「我知道。當然,這一套我也是很不贊成的……不過,這回我卻都碰了釘子了呀!哈哈哈……」翟先華爽朗地笑了起來。
「所以我說,只要你自己心裡有數就行。」周雲星忽然驚咋地跟翟先華說,「哎,先華,范成準備回城的消息,你聽說了?」
「范成要回城?沒聽說呀!」翟先華考慮了一會,似有所悟地說道,「這麼說,是不是上面出來了知青回城的政策了?」
「我哪知道有沒有政策。這是人家的本事!」聽周雲星的口氣,他像是在發牢騷。
「我看,能回城也不是一件壞事,都是為了讓自己的生存條件好一些麼。農村畢竟是農村,你到時候有機會也是要回城的。誰願意在農村跟我們這些整天玩土坷垃的人,呆上一輩子?」翟先華說。
「先華,我說的,不全是范成回不回城的問題。我是說,我這個人看不慣搞歪門邪道投機鑽營的人。他范成要走,就堂堂正正地走麼,搞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你說多讓人看不起!」周雲星繼續說,「有機會回城當然好,誰願意孤單單地呆在這裡。既要勞動,又要為自己弄吃喝,生活上什麼事都要自己一個人去做,哪一處照顧不到都不行。先華,你是沒有我們這樣的生**會的,所以,站在這個角度來說,我又很羨慕范成。不到萬般無奈,誰願意低三下四地給那些人下跪麼?因此,話又說回來,我對范成還是能理解的。」
翟先華聽了周雲星說的,從心底裡佩服他看問題的犀利和所抱有的寬容之心。
這時候,周雲星才注意到翟先華手裡還捧著幾本封面皺巴巴的書,「呵!書不離手了,選聘的事有眉目了吧?」
「還沒,可能這幾天就要搞面試了。所以今晚我是投師來了。」翟先華隨意地翻了翻擺在面前的書本。撿出一些疑問,向周雲星進行了請教。
這晚,翟先華直到很晚才離開知青屋。
范成真的被批准回坤城了。
臨別前,范成弄來了幾樣簡單的小菜,買來兩瓶白酒,邀了翟先華和司徒斌,四個人圍坐一桌。范成顧及到了還要繼續留在翟家莊繼續幹下去的司徒斌和周雲星他們感受,所以他沒有把為自己慶賀回城的聲勢弄大。
「三位,今天我們兄弟幾個聚在一起,雖非重陽節登高情愫,卻有詩人王維思親之情,本來今天跟我們同坐的還有文海兄弟,『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呀!司徒,雲星,我要先你們一步回城了,可是,你倆還要繼續留在這裡。說捨不下你們,可能你們會說我在說假話。捨不得你就別走哇?你為什麼還要挖空心思四處鑽營,不就是為了這一天麼?是的,我確實是為了回城做了一些讓人看不起的事情,可是,你不這樣,別人就不這樣搞了?因此,雲星,司徒,還有先華,請你們理解我……還有,還有我們的趙,他永遠地留在了這裡了,永遠地留在翟家莊這塊土地上陪伴著他心愛的翟小芝了。所以,我提議,這第一杯酒,讓我們先敬我們的趙文海好兄弟。」范成端起杯站起來。
范成帶頭把杯中的酒灑在了地上,周雲星、司徒斌和翟先華隨即也肅立,各自都懷著異常沉重的心情,默默地把杯中的酒一滴一滴灑在了地上。
周雲星很是壓抑地抒發著他此刻的感慨,「我們的趙,他為我們留下了不少的懷念那!」
司徒斌感歎道,「是啊,如果趙能到今天……」
儘管范成一個勁地招呼大家多喝酒吃菜,可是,他沒想到,今天的酒會喝出如此的一個沉悶氣氛。他甚至一遍遍地在心裡虛偽地問自己,我為什麼要急於離開兄弟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