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你娘的,我家小翠退婚了,你狗雜種這下高興了吧!你狗日的做夢!我就是把閨女扔進茅坑,你也別想著聞得到一點腥氣!」
天剛麻麻亮,姜光祖就站在自家門口,伸長了脖子,扯開嗓門使勁地朝著翟先華家的方向空對空開始了他的「罵村」了。
姜光組之所以要「罵村」,其目的很顯然。他是要讓翟家莊人都知道,他家小翠退婚非他姜家的意願而為,而是因為這個「狗日的」從中作梗所致。他以為這樣一罵,姜家就可以在翟家莊人的面前撈回一些面皮了。
或許這就是村子裡為什麼常常有「罵村」這種粗俗陋習存在的原因罷。
清早上,姜小翠被爹的喊罵聲吵醒了。她慌忙起身,顧不得梳洗就披頭散髮地跑出來使勁地拉著她爹,「爹!你一大早嚷嚷什麼呢!?我退婚,跟翟先華沒有任何關係的!」
「不是那狗日的?還有誰?」
「我這時候還不能告訴你。」
「你這瘋丫頭,氣死我了。好好的一樁婚事,給你搞成這個樣子,你說嚴家有哪一點不好了?你不怕丟人,爹的這張老臉還要呢!村裡一人一口唾沫也會把你淹死的!」
「反正我考慮好了,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的……」姜小翠撅著嘴嘟嘟噥噥地念道,「我說過的,我不自願,我跟嚴家木談不上有什麼愛情,我不愛他……」
姜小翠的娘見父女倆正絞著勁,苦著個臉從灶間跑出來,「你這死丫頭,折騰得還嫌不夠是不是!你說,你喜歡哪個啦?!他呀他的,他是誰啦,啊!大姑娘家的,愛呀愛的,有多難聽,多肉麻呀!你這死丫頭,羞也不羞?」
「我就喜歡他!就喜歡他!」姜小翠一甩長髮,一陣風似的進了她的房間,隨手「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自從去年秋天到現在差不多也兩年時間了。范成、周雲星、司徒斌、趙文海這幾個知青,他們在勞動的磨練中,不僅正在不斷地改變著他們自己,同時,也漸漸地影響著翟家莊人。
知青們從城裡帶來了一些翟家莊人從未見到過的希奇古怪的東西。比如,從沒有見識過刷牙的山裡人,學會了早晨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刷牙;夏天男青年幹活不再打赤膊了,他們都穿上了汗衫背心,白的、藍的、紅的,知道了怎樣去顯示自己的時髦和風流。
知青們都吸引著村裡的小伙和姑娘圍著他們轉,學他們說城裡話,模仿他們走路的動作、講話的腔調和表現出來的神態等等。
翟家莊的雞鳴犬吠,羊咩牛哞,風土人情,透過每天的日出日落,同樣熏陶著知識青年中的每一個人,他們都不由自主地變成了翟家莊這部機器上的一結鏈條,在歲月的年輪上吱吱呀呀轉動著,磨合著。
老實穩重,語言舉止都很斯文的范成,被抽調到大隊小學當了臨時代課老師,吃住在學校,晚上已很少去「知青屋」了;修長身材,白淨面皮,能說會道的司徒斌換下了翟孝財,被翟忠漢安排到了村代銷店,吃住在了小店,過起了自由自在的日子;活潑開朗、多才多藝的趙文海,寫一手很好看的美術字,暫時被公社抽去寫宣傳標語了,他早就住進了公社大院,很少有時間再來「知青屋」了。
三間「知青屋」,現在就只有少言寡語、鼻樑上架著一副近視眼鏡,細長高個人稱「豆芽菜」的周雲星一人呆在裡面了。好在周雲星一個人的時候有書陪伴。他一有空總是鑽在書堆裡,不覺得有多少冷清。
晚間的知青屋,已沒有了往日的喧鬧。
翟先華也是有一段時間沒有來過知青屋了。今天晚飯後,他忽然要到知青屋走走了。他打算跟周雲星好好聊上一個晚上,把心中的那些煩惱排遣排遣。
昏暗的燈光下,周雲星的桌子上攤開的只有書。見翟先華到來,他摘下眼鏡,很誇張地把翟先華打量了一番,「怎麼?你竟還沒有忘記我?」
「雲星,你不歡迎我嗎?」見周雲星這樣說,翟先華只得跟他訴起了苦,「雲星,你當然是不能體會我心中的那些鬱悶了。你說,被姜家老兒那樣不指名的謾罵,全村還有誰不聽到。我還有什麼顏面見人。每天吃過了晚飯就只有躲進房間看看書,哪裡也不想去了呀。」
「那倒也是,這種事情自己硬要去撇倒也是撇不清的,給誰攤上了都會頭疼。還是那句話吧,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過去了就過去了吧。關鍵的還是要朝前看的。」周雲星一下轉過了話題,「我說先華,你也不能老是這樣悶著了。你也該為個人的前途多考慮考慮了。」
「個人前途?你指的是什麼?」翟先華沒有弄明白周雲星指的是什麼意思。
「嗨,你還算是一個地道的翟家莊人呢。很多人都在積極活動啦!你難道一點都不知道?還虧你是翟家莊上唯一的一名初中畢業生呢,真是書獃子加上傻癡子了!」
「雲星,什麼事,你說明白些那!」
「你真的不知道還是跟我裝傻?搞得這麼轟轟烈烈的,難道就是你一個人不知道……」周雲星稍微頓了頓,接著嚷道,「大隊正在半山山溝新建一所學校,聽說是一個規模不小的戴帽子初中,學校辦起來後,聽說就會缺好幾位老師了。上面一下也分配不來那麼多,所以大隊就要從各村推薦一批有文化的初中以上的人去做老師。我聽說,最近幾個村子一些人正積極活動呢。不少人都已經開始削尖了腦袋找路子,開後門了。依我看,這對你來說,不能不說是一個好機會,這可是關係到個人前途的啦!先華。」
「雲星,你是說讓我去當老師?嗨嗨,你說我夠格嗎?」翟先華反問。
「這麼好個機會擺在你面前,你就不想去試一試?」周雲星盯著翟先華,「先華吶,看你現在的這個狀況,我也不怕你說我在你面前賣弄什麼了。我只想說三句話,聽不聽是你的事,說不說是我的事,誰叫我倆是朋友呢?一是,不論你試還是不試,首先都要為自己樹立信心,戰勝自己的自卑心理;二是要多學點文化知識,記住,我所強調的是文化知識,只有真正肚子裡有了知識,才不會懼怕與人競爭;第三麼,要嘗試著擴大自己的交際圈子,這一點相信你是理解我指的是什麼的。我說的不知對否。其實,這都是我爸經常要求我的。
周雲星的一席話,翟先華簡直如獲至寶。他趕緊從上衣口袋裡拔出那支粗粗的黑色鋼筆來,記在了隨身攜帶的那本皺巴巴的黃封面筆記本上。
翟先華緊張地在知青屋來回走動著,好像周雲星剛才跟他說的這件好事,馬上就會被別人搶去似的。
翟先華忽然問周雲星。「雲星,這麼好的機會,你怎麼就不去爭取爭取?你的條件比起我來,簡直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呀。司徒他們三個都已有安排了,只剩你一個守在著了,你真的就甘心這樣了?」
周雲星隨意地翻動著擺在面前的一摞書,「我,我是很清楚我自己的,我的路怎麼走,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從知青屋回來後,翟先華被從未有過的失眠折磨得輾轉反側。他認為,周雲星說的這個消息猶如天空降下的一條彩虹,自己如何踏上這條彩虹鋪就的路,走向美好的夢想,是要付出一番艱辛努力的。
他想,他必須要對得起自己無愧於一個初中畢業生的資格,對得起他跟娘和姐一同生活過的那段含辛茹苦的日子。他要讓娘和姐看到,他終於實現了讀書識字的價值。由此,他可以自豪地對娘和姐說:我沒有辜負娘和姐的期望。
「先華,姐是女娃讀不了書,你要好好讀書,以後做個有出息的人。」姐姐的話,一次次地敲動著翟先華的心。
他依稀記得,那年,是翟忠漢的爹翟強根大爺找上門來,跟娘說,「讓孩子去半山學堂吧,新社會孩子們沒有有文化,不認字是不行的……明天,就讓春柳送先華去半山學堂吧,啊。」
娘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哎,哎,他爺,我替她爹謝謝您了……」
春柳使勁地點點頭,並朝著翟強根深深地鞠了一個躬,學著大人的口氣說,「大爺,我一定送弟弟去好好讀書,叫他以後做個文化人。」
這年,翟先華九虛歲,春柳十二虛歲。爹去世後,娘的身體一直不大好,是姐姐頑強地扛住了與她年齡不相稱的生活重壓,艱難地支撐著家。她攙扶著弟弟一步步走向了人生的道路。
想到這些,翟先華的眼睛濕了;與此同時,他的腦子裡有了一個堅定的想法——明天晚上,我必須要去翟忠漢家去打聽一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