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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青人今天沒有穿他的綠制服,而是白襯衣,藍布褲,外面套了件半新的藍色中山服,短短的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
見寶然看到他,年青人衝她笑了笑,帶著些靦腆害羞。你說一個大小伙子他害羞個什麼勁兒呀?
雖說是打過照面,但你還是陌生人啊陌生人。寶然回頭去請示美雲姐。
美雲姐不理她,也不回頭,接著往橋上走,依然是慢悠悠,但總算不像方才一步三搖生怕踩了螞蟻的樣子了。
雎水太平橋是一座單孔弧形石拱橋,據《安縣志》記載,建於清嘉慶年間,長二十餘米,寬約八米,取名「太平」,寓意百姓安樂,天下太平。據說落成之日正逢春社,四面八方的百姓都趕來過橋祈求平安,很是靈驗,隨後漸漸形成了地方習俗。
走上橋頂,極目四望,只見群山環抱,碧翠氳繞。遠處有魚洞山虎頭巖,正前方臥佛寺背山面橋,古樸莊嚴,橋下雎水河清澈流淌,上面起起伏伏,無數的衣物順水而下。
多年以後的人們常扔錢幣,引得河中無數職業打撈人跟著忙活。這時的鈔票值錢,大家似乎更傾向於扔些舊衣物,藉以漂走霉運邪氣,來年健康好運。
美雲姐在橋頂停下,口袋裡翻出一隻小布卷,打開來,寶然看得清楚,是美雲姐的一條舊手帕和自己的一雙……破襪子。
美雲姐揚手扔下手絹兒,又教寶然把自己的襪子也扔了,笑瞇瞇地說:「邪氣衝跑,福運來到!」
然後攔腰護著寶然。攀著橋邊地欄杆。兩人望著河水載著舊帕,湯湯而去。
寶然扶著橋欄,望著雎水河。遠處地群山,又看看旁邊默然佇立地臥佛寺。人們地信仰也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二十八年後。又一個熙攘熱鬧的春社日後不到兩個月。群山動盪,大地翻騰,數不盡地建築。包括大部分現在還未出現地那些高樓大廈。以及他們顛簸而來的那條路,盡皆毀滅。面目全非。而眼前的臥佛寺。還有腳下的太平橋。這歷經兩百餘年地古老建築,卻是巍然不動。幾乎毫髮無損。不知該說是古人的智慧太高。還是現代科技不夠發達?
看著橋下的水流。橋上地人流,寶然胡思亂想著。一轉眼,忽然發現旁邊三五步外。有個藍色地人影,似乎在那裡站了太長地時間了,從姐妹倆停下起。好像就沒動過……
這次美雲姐也轉過身,同寶然一起看過去。
那綠制服換了藍中山的青年就上前一步,拘謹地笑,「……好巧來!我來買點東西,沒得想到就碰上了你……你們……」
寶然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嘴角抽抽。
……真的是……好巧!從什邡一碰碰到了安縣!
美雲姐沒答話,似乎是點了點頭?不過也許是錯覺,反正寶然是看不出她有什麼特別的表情。
彎下腰,美雲姐將寶然放了下來,輕輕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柔聲對她說:「寶然自己走會兒好吧?姐姐膀子酸的來!」
說完這句話,溫溫柔柔的美雲姐她,她竟然轉身自顧自地就走啦?!
被就地遺棄的江寶然愣愣地看著她那娉婷的背影,這,您好歹慢著點兒等等我啊?
不用等了,轉眼寶然就被人抱起,跟上了美雲姐不緊不慢的步子。
寶然低頭看看這個年輕人,以為他會藉機抱著自己追上去,同美雲姐並肩。可是她料錯了,年輕人只是帶了她在後面跟著,一直跟著。
美雲姐像是突然練就了無相神功,寶然被青年抱著無論如何近不了她身邊的五步之內,又好像變了小陰天的月亮若隱若現,後面的人卻是任來來往往的人群怎樣穿梭攪擾都不會迷失方向,總是一個轉眼又能準確地跟上。
這青年抱著寶然小心翼翼,穩穩當當。他那臉上,完全是一副堪比國旗護衛手神聖榮光,唯一可惜的是始終捨不得抽空勻出一個眼神來給懷裡的寶然,只是目光謹慎而執著,追隨著前方,前方……
美雲姐在前面悠然自得,不吭氣;護旗手神遊天外,不吭氣;寶然……沒人搭理……只好也老老實實悄沒聲兒地……不吭氣。
這默默無聲的詭異而牢固的三人組合就這樣在熙熙攘攘的太平橋上,慢慢悠悠兒地,一來一回……一來一回……
直走了三個來回。
幸好只有三個來回。
這年輕人精神極度集中,高度緊張,肌肉僵硬得都要抽抽了,寶然自信還沒那個份量,這麼慢悠悠的不到百米就能把個大小伙子累得額頭冒汗了……
真的有些擔心,這時候要是有個人上來掐一把秒錶,大喊一聲「停!」這可憐的孩子會不會當時就休克過去!
真是……挺不容易的啊……
美雲姐終於停下。
寶然的坐騎也立刻住腳。寶然呻吟,這同步率,百分之百啊!
美雲姐開口了,天哪太強大了這位姐姐說話的時候居然還是沒有回頭!「ど妹兒,自家跑了這麼長時間累到了吧?過來姐姐這邊!」
寶然:……
好吧,這會兒您是老大,您說我自己跑了,我當然就是自己跑的,跟旁邊的……呃……路人……有神馬關係!
路人很有眼色,美雲姐剛一開口,就趕緊地把寶然放地上了。
他的狗腿精神迅速傳染了寶然,寶然一落地,就循著姐姐的話音兒顛兒顛兒地跑過去,「姐姐抱!」
愛咋地咋地,反正我是吃不了虧的。
美雲姐抱起寶然:「ど妹兒肚裡餓不餓?」
餓!您這兒都開口了,我怎麼可能會不餓?寶然大力點頭。
「走囉!姐姐帶你去吃抄手!」美雲姐抱著寶然,返身又往臥佛寺那邊去。
這時已經過了正午,涼粉兒攤生意還是很好,稍等了一會兒才有了張小桌兒坐下。美雲姐自己要了份酸辣粉,又在旁邊挑擔子搭賣的小販那兒端了碗抄手給寶然。寶然拿了小勺,自己動手舀了一隻放進嘴裡,嗯——不錯不錯,好吃不貴,價格實惠!
吃了沒幾口,大表哥同援軍表哥喘吁吁地跑過來。
「喔唷!你們這就吃上了啊?也不曉得等我們一等!」援軍坐下就嚷嚷。
美雲姐笑他:「不消我們等,你的飯大哥管起,莫來尋趁我!」
大表哥也不推辭:「好!今天的飯我來管!」
叫了兩人份的正待要吃,突然抬頭沖旁邊招呼:「哎?這不是郵局的小劉嗎?站那塊做啥子?沒得位子?過來過來拼到一起!」
寶然扭頭一看,哎呦餵這位還沒走啊!
美雲姐拿過寶然手裡的小勺,舀了湯餵她:「ど妹兒怎麼勺子都不得拿穩,看這個湯灑了好可惜的!」
那小劉便小心地笑著對大表哥說:「好巧……,那就……多謝了!」
看看一左一右的大表哥和援軍,在美雲姐和寶然的對面坐下,埋著頭,盯著美雲姐的碗對過來詢問的小攤主說:「一碗酸粉。」
大表哥又笑著說:「既然碰到了,也算有緣,好不好同我們相跟到一路回去塞?」
美雲姐很細心地舀起一隻小餛飩,吹吹涼送到寶然嘴邊,「ど妹兒,專心吃你自家的飯,大人講話,跟到聽個啥子名堂!」
那小劉同志立刻搖頭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同人家約好一起……同我家人,我家人!……就在橋那邊,我跟到就去尋他們了……」
大表哥頗為遺憾:「那我們就不好跟到摻活起了!哎呀,還想得可以一塊兒……」
「莫得客氣!莫得客氣!我這就吃好要走了!」小劉慌裡慌張,幾口將一碗涼粉兒吞下肚,匆忙之下沒有拌勻,一口辣醬生嗆下去,頓時面紅目赤,咳嗽不止。
寶然看戲過於投入,跟著也給嗆了一下,酸湯在鼻子裡一衝,急急扭過頭,一個大噴嚏出去,所幸反應及時,沒有糟蹋了那碗鮮香的龍抄手。
小劉付過錢,在一旁哈啦著鼻子喃喃地說:「那我就先走了嘛!」
美雲姐摸了手絹專心給寶然擦鼻涕,大表哥慨歎著「喔唷喔唷這麼不當心!」,伸手扶穩了小桌同湯碗以免潑灑,都沒空理他。
最後是援軍呵呵笑著招呼了一句:「好走好走!」
小劉同志便淚眼汪汪地去了。
援軍目送著他過橋遠去,捅了捅大表哥說:「你們鎮上的這個夥計,看到得有小二十了吧?啷個老實!我看啊,將來又是個耙耳朵!」
大表哥似笑非笑,「你個毛娃兒懂得啥子?老實了才好!耙耳朵怕啥?自家過的安逸,哪管到旁人家嚼地啥子舌根!」
援軍莫名其妙。美雲姐八風不動,繼續關照寶然吃飯。
寶然決定從此以後崇拜美雲姐。同她相比,那些御姐女王的都算什嘛?我們家美雲不用皮鞭蠟燭,也犯不著凌眉厲目,連個姿態都懶得擺,眼風都不屑得動,就把個人提溜得來去隨意,驅使隨心。什麼是高人,這才叫高人哪!後世裡這樣的功夫已近乎失傳,滿世界都是張牙舞爪衝鋒陷陣苦苦奮戰的女英雄,那叫一個千辛萬苦嘔心瀝血,無限風光的背後都是一把把數不盡的辛酸淚啊!現在自己是近水樓台先得月,機會難得,可得跟著多學幾招兒。
吃過飯就得往回趕了,出了雎水鎮的路口,援軍同三人告別,臨別了還不忘嘀咕兩句:「大表哥千萬記到,要出去給我招呼一聲兒!」
大表哥不耐煩地揮手,「好好好!你自家把父母搞好了,不管去哪兒,關到不會落下你!」
回來路上,美雲姐似乎才想起了前兩天向寶然誇耀保證過的油菜花風景,特意放慢了車速,又拽著大表哥歪歪扭扭地專在些田埂小路,菜花叢中騎行。趁人不備暗下黑手,掐了不少的油菜花,拿帕子輕輕遮了,放在自行車兜裡。
大表哥罵她:「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就曉得糟蹋東西!」說著下車在路邊採了些野花紮了個小花環,遞給寶然抱著玩兒。
美雲姐心情不錯,既不反駁也不給臉色,繼續地一路春風和煦。
回到豐水鎮上,天已盡黑,從街邊小巷經過時,可見兩邊人家裡都點起了油燈,飄出了一陣陣的飯菜香。進了家門,堂屋裡也已經擺起了飯桌。飯桌上,有用盤碗扣著,專門為他們三人留起的飯菜,還有一個嘴裡塞滿了雞肉,兩腮鼓起的江寶輝,和一個雖然沒在吃飯,卻是氣得也是兩腮鼓起的江寶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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