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康明上任的場面,有點寒磣,因為從任命到上任的度太快,而唐寧又有意要作低調處理,所以只有魯潤春帶了個組織科女科長來送行,興南縣那邊卻沒有要求派人來接。
唐寧自己沒去送,但他的車去了,那是一輛比較舊的豐田車,據說是唐寧用了十來年,反映了唐寧簡樸的生活作風,這一點從他的衣著也能得到證明。
相對而言,魯潤春的新奧迪就氣派得多了,可是,兩輛車開到市委大院裡,人們的眼裡還是只有唐寧的那輛舊豐田車,oo1的標誌是深深印在人們心裡的,誰也抹不去它在人們心目中的重量。
唐寧在窗口邊看著康明上了自己的車,他感到自己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對一個縣長去上任會這麼擔心。康明去興南任代縣長是他下的一步險棋,就像諸葛亮一生謹慎,卻不得不唱一曲空城計一樣。唐寧看起來是胸有成竹的樣子,實際上心裡是空落落的,不知道這一步棋下下去,最後的結果是勝券在握,還是滿盤皆輸。
「小趙,通知魯潤春,叫他一送到興南就回來,走簡單程序。」
「是,唐書記!」新任秘書長趙思雲應道。
唐寧看著車開出了市委大門外,他感到自己的心好像也跟著去了。康明上任興南,是他部署的一把尖刀,這把尖刀要對興南動大手術的,它要把那裡的一個個毒瘤都捥出來,然後再進行器官移植。
這把刀的鋒利,唐寧沒有懷疑過,前天他又向6涵仔細詢問過,得到的答覆是肯定的。他擔心的是,這把尖刀會不會鋒利得過了頭,會不會割得興南體無完膚,那就完全違背了自己的初衷,畢竟,他只有二十九歲啊,況且對他的瞭解,還很不夠。
車上的康明從這送行的舉動中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新縣長的上任,一般是市長,至少是副市長送行的,組織部長當然不能少,但現在只有組織部副部長魯潤春,和一個組織科的女科長,那就是告訴自己,不要過於張揚。
他並不懷疑唐寧對他的信任,能啟用一個二十九歲的年輕幹部去當縣長,這本身就是極大的信任,何況他還派了自己的專車來送行,那就是在暗示自己,他的背後還有唐寧在支撐著。所以,康明感到,這比風風烈烈的送行場更令人信心百倍。
康明不敢坐在唐寧常坐的司機背後那個位置,他老老實實地坐在唐寧秘書常坐的副駕駛位上,看著在前面引路的魯潤春那輛新奧迪,他對此行充滿了信心,或者說,他有著與青年小將領命衝鋒陷陣同樣的豪情。
韓庭玉市長昨天下午的談話,到現在還記憶猶新,那可不是隨便談話走過場,他是有所指的,讓自己小心行事,不要急於求成,多與市委、市政府聯繫,及時反映情況。這個還用得著你說麼?不就是想多從我這裡瞭解情況嗎?那你放心,我第一個就會告訴唐寧,唐寧認為能告訴你的,我立馬就向你匯報。
「要學會分辨兩種人,一種是貪婪無度的**分子,一種是鑽國家管理空子,撈一點油水以改善自己的生活質量的人。」
哼!這分得開麼?什麼是**,貪婪到什麼程度才算是**,哪裡會有一個明顯的界限!你要保什麼人,我不清楚,只要不是十惡不赦的,我賣你一分面子就是了,但我認為不能保的,唐寧也不讓保的,那就不好意思了。
至於什麼人才不算是**分子,康明心裡有一面明鏡: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再轉個彎就要上文興公路了,就要走向自己揮灑天地的征途了,康明的心裡非常興奮。
就在那個轉彎處,一個女子的身影橫衝了出來,攔住了康明的車。
司機是一個開了幾十年車的老把式,在這種緊急情況下,他的剎車點得十分得當,即不會讓乘車的人因為急剎車的慣性而碰傷了哪裡,又恰到好處地將車頭靠在女子的褲管上,卻不傷害那女子分毫。
康明因剎車慣性而前衝到擋風玻璃邊,他的眼睛看到的,是一張美麗的女子的臉,史玉香的臉。史玉香那雙鳳凰一樣的大眼睛,並沒有去看幾乎要撞到她的車或開車的司機,而一直看在康明臉上。
「康縣長,撘個便車。」
康明的頭就有點大了,這可是在上任的路上啊,怎麼會突然殺出這麼個厚臉皮的女子來?傳到外面去,那不是緋聞滿天下了:康明人還沒到興南地境,就與一個漂亮女子勾撘上了!
「今天情況特殊,不能帶客。」康明沒好氣地說。
「我知道,你是去上任的路上,正好我也去上任,就結伴而行吧。」也不管車上的人同意不同意,史玉香就自己打開了車後門,爬上了車。
康明返過頭來,不高興地說:「你怎麼一點禮貌都不懂?」
史玉香竟然笑嘻嘻的說:「你們領導上任有專車送,還有專車陪,我們老百姓上任,難道撘個順風車都不行麼?嘻嘻,你們是怎樣體現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
事情已經生了,就算現在把她趕下車也無濟於事,康明想了一下,到是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那就撘車吧,李師傅,開車。」
「嗯,這才像個好官。」史玉香點頭道,好像她是評定官員好壞的裁判員。
李師傅為唐寧開了三十多年車,是一個很懂得處事的老司機,對眼前生的事,他是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一踏油門,車就向前面那輛奧迪追去。
康明又回頭看了史玉香一眼,再看看李師傅,雖然他對史玉香的強行撘車心裡另有打算,但他還是希望李師傅能為他做一個現場證明人:這個情節並不是自己與史玉香預謀好的,史玉香完全是在胡攪蠻纏。
李師傅臉上反應很平淡,天知道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了進一步證明自己的無辜,康明用很生硬的口氣問:「你不是說在市局工作嗎,到興南去上什麼任?」
史玉香把頭伸到康明耳邊,用不大不小的耳語說:「為了你,我把自己調到興南縣公安局了。」
這句話李師傅肯定聽得到,顯然是史玉香故意所為,康明心裡生起了一股怒火:「你的調動跟我有什麼關係,不要在這裡胡攪蠻纏!」心裡卻在道:李師傅啊,她的事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可別誤會啊。
史玉香卻故作神秘地說:「我那天跟你說過的話,你要把它放到心裡去。」
這無異於在烏鴉身上塗墨汁,越描越黑。康明想,自己的這段緋聞,恐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就算李師傅不說什麼,前面那輛車呢?那裡面有魯潤春、司機和組干科的女科長,他們一定會問李師傅到底生了什麼事,李師傅只要如實回答,這個緋聞用不了多久就會滿天飛了。
康明不再回頭,這女子他感到對付不了,一個人不要了臉面,那是什麼話也說得出來的,更何況,這個女子還不知道是哪一方派來的探子,或者是專門來壞自己事的剋星。哼!到最後誰克誰,還沒有定呢。
現在興南的情況很複雜,而康明深知自己的身份很特殊,那些人為了拆自己的台,那是什麼手段也用得出來的,這個史玉香算是美人計,也可能是一個手段並不高明的臥底,那就隨他們去吧,還有什麼手段,你們都使出來呀,少爺我接著就是了,怕的就是你們不動!
康明不再言語,就當後面座位上貼了一幅美人畫。
可是,這幅美人畫是會說話的。
「康明,怎麼不說話,有你這樣對待美女的麼?」史玉香可憐巴巴的語氣,讓李師傅都不禁抬頭在反光鏡裡看了一下。
康明不冷不熱地來了個雙關:「美麗的東西,眼睛看到的只是爽目,心裡感應到的才能怡情。」
史玉香笑了,她笑得很燦爛:「嘻嘻,我會讓你心目雙怡,你等著吧。」
康明正想解釋什麼,手機響了,那是魯潤春打來的,康明不能不接。
「康明,你那裡出了什麼事,是怎麼搞的?」責備的口氣。
康明笑呵呵地回答:「沒什麼,一個強行撘便車的陌生人。」強調是陌生人,更著重於強行,先打消魯潤春的誤會再說。
「等一下你怎麼介紹她的身份?」魯潤春顯然把史玉香攔車的事都看在了眼裡:新縣長上任,身邊帶了個美女,這簡直是亂彈琴!
「不介紹,等一下直接把她送到縣公安局就是了。」
魯潤春可能是誤會了康明的意思,說:「你怎麼能在這時候惹上這樣的人?你是新任的縣長,不應該與這樣的人弄出不清不白的流言蜚語來。」
「哦,她說她調到興南縣公安局工作,撘個順風車,就這樣。」
「什麼亂七八糟的,你自己看著辦吧!」魯潤春有點生氣地掛了電話。
康明也不知道怎麼處理史玉香的事為好,事情已經鬧出來了,把她趕下車,或者是中途讓她下車,誰知道別人會編出什麼花邊新聞來?還不如直接將她送到公安局,讓公安局裡那些人給點說法,雖然堵不住人們說三道四的嘴,但總比讓人們去不清不白的猜測要好得多了。
史玉香狡黠地眨著眼睛,在康明耳邊輕輕地說:「我不會給你添麻煩,我會在進縣城前下車的。」
「那你還不如跟我到縣城裡去,我把你送到公安局就完事了。」康明頭也不回,但他在反光鏡裡看到了史玉香的表情,感到這個女子是個使壞的祖宗。
「這是你說的,可不是我強行要賴在你身邊哦!」強行兩字說得特別重。
康明心裡在說:我求求你,你不要再說話了好不好。可當著李師傅的面,這樣的話怎麼能出得了口?他已經開始打主意,等過一段時間黃國慶到任了,把這個惹禍精安排到治安隊,讓他與史玉香周旋去,用一大堆事將她捆住,看她還有什麼精力來纏自己。
車已經到了文滄與興南縣的邊界,就在那個「興南縣人民歡迎您」的排樓下,一長串停了十幾輛車,並且都是一些的好車,奧迪、豐田、桑塔納2ooo等,最前面的那輛奧迪,還是一輛嶄新的車,車裡除了司機,沒坐一個人,顯然是專門為接康明預備的專車。
魯潤春的車加向前,走到豐田車旁邊停下,向裡面一個近五十歲的圓臉人交待了幾句。
車隊就開始掉頭,隊尾變隊頭,警車開道,接下來是興南的新豐田、魯潤春的奧迪、康明坐的舊豐田、空車新奧迪,最後是一大串興南來的各單位的車,車隊閃耀著黃色霧燈,向興南縣城方向駛去。
康明看著後面一溜掉頭而來的小車,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李師傅道:「都說興南是文滄的一個窮縣,我看不見得,小車還不少,車型也不錯。」
李師傅說出了自康明上車以來的第一句話:「越是窮的地方,越是講排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