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明再次走進316病房的時候,林靜韻在空病床上睡著了,見張函芳想喊她,就對張做了個禁聲的動作。張函芳看著康明躡手躡腳地走進來,將飯盒輕輕放在桌子上,打開砂鍋,用一根小湯匙向瓷碗裡掏著湯,一股清香就從砂鍋裡傳了出來,而那略帶紅色的湯看起來很清爽,濃稠適度。張函芳自己有胃病,知道這個健胃的桂棗山藥湯的做法,自然是內行,見紅棗和桂圓肉都磨得很細,知道這湯裡傾注了煲湯人的一片心血,心裡有些感慨。
康明的湯匙遞到了嘴邊,張函芳不好意思的張了張口:「這怎麼好意思?」
康明以氣聲輕輕地說:「阿姨,你不要亂動,我手腳笨,搞不好就把被子和衣服弄髒了。」
康明的手腳確實很笨,這是男孩子們的通病,他們很少這樣伺候人,自然做得不倫不類。可康明做得卻很認真,他沒有用嘴去吹涼湯匙裡的湯,而是揮著湯匙在空中來回地舞動來冷卻,好在那湯有很好的表面張力,才不至於全部從湯匙中潑出來。
張函芳其實剛才已經喝過一小碗米粥,但她還是一口一口地吃著康明喂來的桂棗山藥湯,一則是為了看看這男孩子到底有多細心,從這些細小的動作中往往能窺視到人的真實性格;二則這湯煲得也實在好吃,如果不是自己在病中沒有胃口,相信這湯一定非常清香可口,即使沒有胃口,這湯比之剛才的米粥也有味得多了。
一碗粥快要喂完的時候,林靜韻醒了,見康明正在喂媽媽湯,趕緊起來:「哎呀,怎麼能讓你來做這事呢。」搶過康明手裡的碗和湯匙:「我來,我來。你看,把被子和媽媽的衣領都弄髒了。」
康明看到滴在被子和張函芳衣領上的湯印,就撕了一點衛生紙來擦,被林靜韻攔住:「先別擦,等會兒我來,你笨手笨腳的會越擦越髒。」
林靜韻做這事比康明流暢得多了,她口吹蘭氣冷著湯,一湯匙一湯匙地送進了張函芳的口裡,沒有弄出一丁點到外面。張函芳嚥下一口女兒餵過來的湯,就以責備口氣說:「其實你做得一點都不比他好,他是為了不影響我的胃口,才沒有用口吹湯,才會在揮動湯匙的時候,弄出一點點在被子上。」
林靜韻斜眼看了康明一下,她沒想到媽媽會對康明有這樣的好印象,媽媽是反對她與康明來往的,現在對他有了好印象,這可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湯喂完了以後,康明才問:「你吃過飯了沒有,我給你帶了個飯盒來,應該還熱,你吃點吧。」
林靜韻說:「我吃過了。」說是這麼說,還是好奇地打開了飯盒,上面一層小碗裡裝著四個荷包蛋,盒子裡的飯上面是青椒肉絲和炒白菜,網兜裡還有一個紙包,裡面包的是蔥花,林靜韻心裡明白,那是康明的媽媽不知道她喜歡不喜歡吃蔥而特別準備的,想著她那一份細心,羨慕著康明有一個好媽媽。
看著林靜韻垂涎欲滴的樣子,康明說:「感到好吃的話,你就再吃點?」
林靜韻摔過頭來微笑著看康明:「你想把我喂胖是不是?」看著康明怔怔的樣子,又感到好笑,就又摔回了頭,偷偷地笑。美人的那個回頭一笑,媚態萬千,康明那一刻有點癡了,這微笑與季湘芸何其相似,使他心裡即有幸福感,又有刺痛感。
晚上,他們就坐在病床前聊天,議題一下子就轉到了孫麗上來,康明這才知道,孫麗與林靜韻是從小學到高中的同學。孫麗的家來自臨文縣城,五歲時母親就去世了,六歲時父親續了房,並生有一個小弟弟。自從後媽有了自己的孩子,對孫麗就橫桃鼻子豎挑眼,孫麗的父親看在眼裡,卻無可奈何改變狀況,只好忍痛將孫麗送到滄陽的姨娘家裡撫養。孫麗的姨娘是個漂亮的少*婦,卻一直沒有生育,又沒有工作,在家裡就沒有地位。好在姨夫對姨娘愛之很深,才沒有拋棄她,也沒有將孫麗趕出家門,但對孫麗的態度也是不冷不熱,孫麗就在姨娘不得不有點收斂的愛下成長起來。
高中畢業的時候,孫麗為了不給姨娘增添沉重的經濟負擔,放棄了考大學的計劃,獨身到清源去闖世界。而林靜韻由於成績始終不太好,沒有能考進大學,只好到母親從教的滄陽衛校讀了中專。畢業時到滄陽第一人民醫院實習,碰到了送老人來醫院搶救的康明。
林靜韻說起孫麗,還在感慨著她的身世:「要不是她那個沒心沒肺的父親,憑孫麗優異的成績和聰明的頭腦,哪裡會沒有一所好大學讀,又怎麼會淪落到今天這樣的地位?」
「嗯。」康明點頭表示贊同,他也為孫麗不能進大學就讀感到遺憾:「只不過,人的前途是難以預料的,不一定說上了大學就會有一個好前程,大學畢業只不過給了人一個更高的平台而已。孫麗現在的情況比一般大學畢業生就好得多,那是她努力拚搏得來的,她以後的展空間,就與上不上大學沒有多少關係了。」
「話雖這麼說,但她心裡卻很苦。她說她的情況你也知道,對你說她的事就沒什麼關係了。廖明化對她很好,可他是有家室的人,夫妻的關係也不錯,離婚是不可能的。孫麗要是對廖明化沒什麼感覺到還好了,大不了過幾年單飛,建立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康明警惕地瞄了張函芳一眼,林靜韻明白康明的意思,解釋說:「沒關係,媽媽知道孫麗的事。偏偏廖明化是一個很重感情的又有責任心男人,對孫麗特別好,他們交往得越深,廖明化就感到虧欠孫麗越多,就越想補償孫麗,還為她介紹了不下十個男朋友,人人都是優秀的男子,可孫麗就是不肯接受他的好意。因為,廖明化的日子也不多了,她想陪在他身邊走過這一程。」
「啊?!怎麼回事?」
「廖明化得了胃癌,已經快兩年了,做過幾個療程的放療和化療,卻沒有改善。他的妻子也是因為這一點,才放任了他與孫麗的來往,現在,兩個女人到是有了一個共同的願望,那就是盡量將廖明化調養得好一些,延長他在世間的時間。嗨,沒想到兩個本應該是情敵的女人,竟然會共有一條心。」
康明不得不在心裡重新審視孫麗,那個雨夜對康明的感受太深了,孫麗那時已經是慾火焚燒,卻盡力克制著沒有做進一步的動作,只靜靜地抱著康明一動不動,那時候她的心裡一定非常矛盾,也非常痛苦,現在康明回想起那情形,才真正明白孫麗的當時心境。
「是不是想起了那個雨夜?」林靜韻曖昧地問。
康明大驚:「這事你也知道?」
「噓——!」林靜韻斜眼瞟了一下張函芳,很可愛地吐了吐舌頭,然後再翹起蘭花指指了指上、下、前、左和她自己,那意思是:天知地知你知她知我也知。
康明的臉一下子起燒來,他尷尬地躲避著林靜韻的眼睛,卻現不管將眼光投向哪裡,都會有一雙眼睛盯著自己,那是一雙無形的眼睛,它無處不在,就算你閉上眼睛,它們也會看穿你的心。
他不由自主的伸出雙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感到在林靜韻面前根本掩飾不了什麼,還不如泰然處之:「知道也好,我們也沒有什麼事。你也很疲倦了吧,早點睡,我幫你看一下阿姨,半夜我再叫醒你。」
林靜韻客氣地說:「這不好吧?」其實,她真的好想睡一覺,這兩天太累了。
「沒什麼不好,你一個人也太辛苦了,抓緊時間睡一覺。林青元為了我的事,曾經三天三夜沒睡過,我只不過是代替他,對他媽媽盡點心意,有什麼不可以?」
林靜韻也不再推辭:「那好,我去找點書來給你看。」
林靜韻找來了兩本《知音》,一張當日的《文滄日報》,塞到康明手裡就在空病床上睡了。康明先看了報,再來看《知音》,雜誌是一些女孩子喜歡的內容,康明並不太感興趣,而以康明的閱覽度,兩本雜誌也用不了多少時間就看完了。
看了看林靜韻,她睡態甘甜,那張秀氣的臉透著誘人犯罪的引力,柳葉眉下的睫毛捲曲著,不知是人工修飾的還是天然的,在閉著的眼線上張揚著勾動人心的曲線,挺直的鼻樑下那張微閉的、肉厚而又輪廓分明的紅嘴唇,翹著讓人禁不住想親一口的弧度。康明不敢多看,他掃了一眼張函芳,看起來她也睡著了一樣。
康明無事可做,總坐著也有點難受,又怕在病房裡走來走去影響她們的睡眠,只好溜出病房到走廊裡散步。但他不敢走遠,時不時透過門窗上的玻璃方孔向病房裡瞄一眼,守護病人,總還是要盡心盡力的。
牆上的鍾指向了十二點,張函芳伸手到床頭櫃上取茶喝,故意將杯子放得很響。康明聽到聲音走進病房,不好意思地看著張函芳,有點手足無措,想說什麼,又怕聲音太大吵醒了林靜韻。張函芳會意地對康明一笑:「小康啊,時間不早了,你回去吧,明天還要上班。」
「沒事的,啊姨。」
「沒關係的,我的病我知道,麻煩了你這麼久,真是不好意思。時間不早了,你也該回去睡覺了。」然後對林靜韻喊起來:「囡囡,快起來,送送小康!」
「啊姨,你不要叫醒她,讓小林多睡一會兒,她太累了。我人年青,身體棒著呢。」說著,對著張函芳做了一個健美運動員鼓肌肉的動作:「你看,我的精力還很充沛。」
張函芳被康明的動作逗笑了,這孩子看起來還真有幾分可愛,要不是出生於普通工人的家庭,讓囡囡跟著他也還不錯。囡囡這兩天守在病床邊就基本上沒合過眼,這孩子從來就沒這麼勞累過,她也想讓女兒多睡一會兒,就沒再出聲。
兩點多鐘,林靜韻醒了,她看見康明還坐在床邊,一雙手攤開了撫在自己睡的床沿上,好像是在想什麼心事,再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才知道自己這一覺睡了五個多小時,對康明說:「你怎麼還在這裡?快回去睡覺了啦。」
夜深人靜的時候,康明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頭看林靜韻,見她正想坐起來,就說:「我正在欣賞睡美……」馬上意思到有張函芳在身邊,話到半路停住了,轉而說:「看你睡得正香,不想吵醒你。你再睡一會兒,反正這時候我回去也睡不著了。」
林靜韻可不管他這些,用手推著康明說:「你快走吧,要是讓別人看到你在這裡,我……他們會亂說的。」
康明領會了她的意思,只好站起來,向已經醒來的張函芳說:「阿姨,我明天再來看你。」再對林靜韻說:「我走了,如果你很疲倦,那就再睡一會兒,阿姨好像好多了。」說著就去收拾東西。
林靜韻讓康明留下那個保溫飯盒,說:「這飯菜看起來很好吃,我留著當明天的午餐。」
康明說:「都涼了,不好吃了,我明天再讓媽給你做一點來。」
林靜韻大眼看著康明逗笑道:「浪費是可恥的哦!」
康明一笑,也就隨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