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坐進了辦公室,康明端起茶杯喝了幾口還沒來得及喝的茶,掃一眼這簡陋的辦公室,心裡堵得慌。
魏雙河看出康明的不愉快,可他不知道康明心裡在想什麼,想起前幾天四弟魏四海說起康明的時候讚口不絕,也想探探這個有幾分英武的小伙子:「康幹部,聽說在處理上下村水斗那事的時候,鄉政府本來想嚴肅處理一批村民,可問過你的意思,你說要放過兩村的村民,是不是真的?難道你不恨那些打你的村民?」
這事鄉長劉志遠確實對他提起過,也就不假思索地將對劉志遠說的話,再對魏雙河說了:「是有這回事。可當時村民並不知道打的是鄉幹部,也就不是蔑視鄉政府的行為,而他們又不認識我,與我也無冤無仇,我為什麼要恨他們?」
魏雙河感到這位康幹部是個寬大為懷的人,年青人有這樣的胸懷,還真是不簡單,可惜白白在兩村挨了打,心有幾分同情,就不好意思地說:「唉!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自家人了。康幹部,下村人欠你一份情,老魏我記下了,以後誰要是對你不敬,我下村人決不放過他。」
康明這才想到,魏雙河不但是竹藝廠的廠長,還是下仙橋村的支書,他能說這話,看來在下仙橋村還是個有份量的支書:「魏老闆,你這話就說得嚴重了,能避免一場水鬥,我這點傷也算是值得了。」
魏雙河感慨地說:「老弟宰相肚裡能撐船,可我上下村的村民也不是忘恩負義花腳貓,我相信上村人也是這麼想的。這事只怪那場地震震垮了渡水橋,才會有這場幾十年都沒起過哄的水鬥,唉,那橋也該修修了。」
「那為什麼不修呢?」
「想啊,可修不起啊!」本來想對康明說說那渡水橋的事,想了想康明並不清楚具體情況,改了口:「哪天有空了,我帶你去那裡看看,並向你匯報一下歷年為修橋做的事,你就知道了。」
「那好,一言為定。」
康明回到旅社裡,心裡一直陰沉,這讓他想起了畢業時寫的《湖西小型企業展去向的探討》那篇論文,感到用來描述這鄉鎮企業更加貼切,於是又花了幾天時間將論文改了改,以《鄉鎮企業展前途的調查與探索》為名,向縣委辦主編的《滄陽經濟論談》投了稿。
報告中,康明借用了畢業時調查的大量小型企業數據,提出了鄉鎮企業展過程中的三低三高兩條去路的論點:起點低、管理水平低、效益低和高消耗、高競爭環境、高事故生率,是當前鄉鎮企業普遍存在的問題,對於鄉鎮企業的去路問題,康明提出了要麼強強聯合做大做強,要麼關閉一些重複建設的小廠弱廠,清理投資環境,確保鄉鎮企業的健康展。
論文由於數據祥實,論證充分,又通過魏四海攀上了縣鄉鎮企業局局長秦正立的冠名,還真被《滄陽經濟論談》刊登了,排版還靠前在第二篇。
這幾天,康明還為竹藝廠起草了企業管理規章和安全生產制度,那是康明將在湖西電子原件廠實習的時候抄來的,根據竹藝廠的實際情況做了一些修改,交到了魏雙河手裡。可康明幾次去竹藝廠檢查落實情況時,現那些東西只不過被魏雙河找人寫在紙上,表在牆上,卻沒人落實到車間部門去。看來改造竹藝廠,還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這一天,鄉政府為村民上交提留款的事開村支書會,各村的支書都到了場。康明想起要去渡水橋看看的事,就找到幾個相關村的支書,提出了去看渡水橋的要求。上仙橋村支書魏永壽也是個五十來歲的人,乾瘦,但有幾分精神,是魏鳳蓮的堂叔。而迎光村支書卻是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叫潘大山,二十五六歲,濃眉大眼,看上去不像是南國溫情男子,倒有幾分北方大漢的氣勢。
潘大山一聽去看渡水橋,有點不太願意,心想這橋看了不知道多少回,沒哪一回動了真個的,看來看去有什麼意思?可經上仙橋村支書魏永壽和下仙橋村支書魏雙河兩人一番做工作,又知道是那個鼎鼎大名的康幹部要去,就來了精神,一見康明就說:「康幹部,聞名不如見面,我一看你就喜歡,他娘的是個男人。你等一下,我去找幾個交通工具來。」說完,也不等康明表態,一陣風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潘大山帶來了四個人,還牽了四匹馬。康明一見馬就頭痛:「原來你說的交通工具是馬呀,我可從來沒騎過馬。」
潘大山大手一揮:「沒事,有他們牽著,我包你四平八穩又好玩。」
一行人騎在馬上,讓四個老鄉牽著馬上了路。康明第一次騎馬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他緊緊地抓住馬鬃不放手,還顛得一搖一擺的,緊張得出了一身汗。走過了那三公里的好路,到放鬆起來,坐姿也漂亮多了,一起一伏的感到很開心,玩心大起,要求加,讓馬兒奔跑。村民無奈,坳不過坐在馬上的鄉幹部,牽著馬跑了一公里,就到了那天水斗的上江壩,這回輪到他出一身汗了。
見村民累得氣喘吁吁,康明下了馬,說:「這回你坐,我來牽。」村民哪敢讓鄉幹部牽馬,趕緊回絕:「那哪敢啊,哪敢讓鄉幹部牽馬,可是要折我的壽的。」康明也大氣地一交栓馬繩,信步向山裡走去。
舊地重遊,康明又有另一番心情。那天兩眼裡只有黑壓壓的村民人頭,哪裡顧得上看風景,這一次心情輕鬆,環視四周,見雨後的米仙山風景如畫,禾田稻穗垂、山影重萃綠,尤其是上下仙橋村分界處的那兩坐石峰,此刻高聳入雲,峰腰離地十丈處,一橋飛架東西,走在橋下,大有進南天門的感覺。
潘大山有年輕趕在前面到了康明身邊,介紹著:「這就是米仙橋,這石橋天然生成,很壯觀吧。它的來頭還不小呢,聽老一輩人說,古時候這裡沒有稻子,農民種的都是難吃的紅茹、蕎麥。後來,米仙山來了一位仙人,他一眼就看上了這兩坐石峰,於是在這裡安家修行。他早上坐東峰看日出,下午坐西峰看晚霞,他飛來飛去倒沒什麼,可他身邊的仙童修行還沒到火候,只能在兩座石峰間爬上爬下的追著師傅跑,而他騎來的那頭驢一離開仙人就飛不起來,就在對面石峰上叫。仙人一看這不是長久之計,就將手裡趕驢的鞭柄橫在兩石峰之間,化成了這座石橋。」
「那應該叫驢鞭橋呀?」
「你聽我說。那仙人就是米仙,他見這麼好的地方,村民吃的都是些粗糧,好像有損於他米仙的名號,就站在橋上,左手向南撒了一把稻穀,右手向北撒了一把稻穀。一見這稻穀撒下去了,可沒水卻長不起來,就順手將化橋還沒用到的驢鞭丟下來,化成了這條米仙江。這就是米仙橋的來歷。」
聽著故事,康明並不感到這故事如何美麗,到非常實在,於是說:「趕明兒我也到那橋上走一回,一邊撒一把金子,看能不能長出金子來。呵呵。」
潘大山也哈哈大笑:「哈哈哈!那康幹部就是金子大仙了,這橋也***要改名金仙橋了。」
過了兩座石峰,那路就更加難走了,說是馬路,可只能斷斷續續看到一些路基,路面兩邊長滿了草,還有就是一塊塊沒能被水推走的大石頭,許多地方被雨水推成了一道道深溝,還有的地方成了大水坑。越往山裡走,這路就越爛,有些地方,連路基都看不到了,完全是一片荒蕪之地。只有原路的中央,由於人行和這些馬經常走,才踏出一條光禿禿的土路來,那也只不過是一兩尺寬。
這樣的爛路又走了兩公里,轉了個山溝,才看到那座渡水橋。
村民口裡說的渡水橋,現在已經看不到昔日的宏偉構架了,那實際上已經成了一座斷橋,除了兩邊山腰處露出一段水槽外,並有三個橋蹲支撐外,中間的水槽完全坍塌了下來,多數橋蹲只剩下不到五分之一的高度,有的坍塌得只餘下一截墓碑一樣的石塊,像是在記念那年為修渡水橋流血流汗的民眾。
康明爬上了橋的南頭,站在高高的水槽上,才感覺到當年修這座橋的時候,那工程一定非常熱鬧,橋全長估計有一千米,高度達三十米,那可是純人工一塊一塊石頭壘上來的,使康明想起了一句當代中國偉人的詩,「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只是,這裡通的不是車馬人流,而是清清的泉水。
當然,現在要修築這麼一座渡水橋並不難,可錢呢?對於一個鄉鎮來說,那也是承受不起的巨額獎金。看著橋下的石蹲和腳下的水槽,那山勢雖然陡峭,但山下地勢卻相對平坦,康明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或者不必修復原橋,而可以另闢蹊徑,修成渡水涵管,那樣,費用一定少得多,但到底少多少,康明心裡也沒底,他不是水利專家,這得找個內行的人來謀劃謀劃。當年為什麼不修成涵管?是不是那時候的技術還沒過關?或者只是為了給人一個宏偉的直觀印象?這些就不得而知了,可憑康明的感覺,涵管的計劃應該可行。
這時,兩位魏支書也爬了上來,他們那年齡一口氣爬到這樣的高度,也是很吃力,如果不是為了滿足這個新來的鄉幹部好奇心,他們是不會費這麼大勁的。魏永壽畢竟是在家幹農活的,上來了還能說出話:「康幹部,你看,修復這麼一座橋不容易,現在的農民,早就沒有當年興修水利的勁頭了。」
康明點點頭:「嗯,是不容易,但也得修,或者我們可以想別的辦法修起來,不解決水的問題,兩村的水斗就不會停止。」
潘大山似乎對修好這渡水橋並不抱希望,早就有點不耐煩了:「好了,看也看過了,你們也難得爬到這山沖沖裡來,走,到我家喝酒去,家裡還留得兩隻臘野雞,那一缸水酒也釀得差不多了,今晚就喝他個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