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住想要下床為自己請安的黛玉,和敬歎息道:「你身子不好,還這麼多禮做什麼?」
渾身發軟,著實是沒有力氣起身的黛玉,不禁苦笑道:「黛玉蒙公主諸多照顧,一直都感激不盡,只慚愧於自己身無長物,不能夠回報公主一二。這會子,就連想給公主磕個頭也是不能夠了,想來還真是沒用呢!」
和敬聽了黛玉這話,只覺得心內發堵,眼內發酸。沉默了半晌之後,方才開口道:「你病了這些天,我雖沒有來看你,但卻一直在琢磨著你的事。你我相交了一場,我實在是不忍心見你沒個好結局,所以,便幫你想了兩條路,供你選擇。這兩條路,無論是你選了哪一條,對我而言都並非難事,也都可以幫你辦到。只不過,這個選擇關乎著你後半生的幸福,切記要深思熟慮,慎重抉擇!」
說完,也不管黛玉那分外詫異的眼神,繼續道:「這第一條路,是我可以替你向皇瑪麼求來一道懿旨,為你和賈寶玉指婚,讓你為正室,薛姑娘為側室,你意下如何?」
當聽到和敬說,可以請太后娘娘為自己和寶玉賜婚的時候,黛玉的眼中驀然一亮,連帶著整個人的精神也為之一振。只不過,那絲亮光卻又轉瞬即逝,徒留下了一身的惆悵!
沉默了許久之後,黛玉微微一笑道:「公主,能認識你,實在是黛玉的福氣,多謝你這般的為黛玉著想,只是,黛玉恐怕是要辜負公主的一片心意了。不瞞你說,若是放在幾天前,讓我聽到了你方纔的那番話,定然會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下來。可是現在,我卻是不再是那麼想的了!其實,寶玉和寶姐姐的這樁『金玉良緣』一早便已經有了跡象,二舅母對我與對寶姐姐的態度,兩相對比,更是讓我一早便有了覺悟。只是在心裡,卻還一直對外祖母和寶玉心存幻想,即絕望又心存希望,一顆心反覆煎熬著,一刻也不得安生,生生的把自己的身子都給作踐了。現下我也想明白了,且不說宮裡的娘娘和二舅母從來看中的都只有寶姐姐,就只說我在賈家唯一的依仗外祖母,現如今都棄我而選擇了她!此情此景之下,即便是我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如願的嫁給了寶玉,又哪裡還會有什麼安生日子好過?現如今塵埃落定,我心中雖然難過,但卻也著實長鬆了一口氣。『金玉良緣』這塊大石壓在我心上,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了,此時徹底絕了念想,倒是比往常還更鬆快了一些!現下,我什麼都不再想了,就只希望能夠青燈古佛,安安靜靜的過完後完後半輩子,卻也就罷了!」
聽過了黛玉的這一番肺腑之言,和敬一方面很是欣慰她能夠想的如此通透,可是另一方面,卻又對她生出了出家的念頭,感到分外的頭疼了起來。道:「哦,入了空門,就果真能有安靜日子可過了嗎?先不說,賈家的老太君和你的兩位母舅大約是不會願意背負著,一個欺凌弱女的名聲同意讓你出家的。即便是他們拗不過你,同意讓你去修行,只怕也不過是退而求其次,讓你在大觀園的隴翠庵內同妙玉一起帶髮修行!你就不想想,繼續呆在賈家,卻又帶髮修行的你,可還會有什麼安生日子可過?話又說回來,現如今的世道,即便是身為公主的我,都不得不承認,女子在世俗之間實在是不易生存。以你的才情容貌若果真是入了空門,只怕還會更易為你招來災禍的呢?遠的咱們暫且不說,就拿你也熟識的妙玉來!如若不是世道艱難,不易存身,妙玉她既自稱是『檻外人』,又是那麼個清高孤傲,目下無塵的性子,又怎麼會接受賈家的邀請,到大觀園那麼個紛擾不斷的世俗紅塵之中,去尋求庇護的呢?」
其實,與其說黛玉是真的看破了紅塵,想要出家。倒不如說,她是對突如其來的『金玉良緣』悲憤失望,以及對她今後人生感到茫然無依罷了。這會子,靜下心來細細思量了一回和敬方纔的話後,便明白了自己的想法果真是有些太欠考慮了。
想來,無論是為了宮中娘娘的體面,還是為了他們賈家的名聲,若自己執意要出家的話,十有**倒真的會像是和敬方纔所說的那樣,在隴翠庵中帶髮修行!
可若是繼續留在那大觀園內,一草一紙仍需賈家供給,那麼出不出家又有何區別呢?說不定,外祖母還有兩位舅舅以及兩位舅母還會因為,自己的不識抬舉執意出家,反而對自己更厭惡上了幾分呢!
再者,那妙玉不僅是同她一樣出自官宦之家,更是比她還多了許多俗物傍身,現如今身邊都還有兩個老尼姑和一個小丫頭服侍著。連她這般的,都不得不避居在賈家以求庇護,更何況是自己這樣孤身一個,無依無傍的呢?這樣一想,不禁黯然傷神道:「既這麼說,我豈不是連家都出不得了嗎,這可該如何是好啊?」
見黛玉似已經打消了出家的念頭,和敬笑著接口道:「你也別急,且聽聽我給你想到的第二條路。其實,你本是漢軍旗的秀女,只因你時常多病又要為令尊守孝,所以才未能參加選秀。如果你願意的話,在你病好之後,我會請來太醫和宮中的教養嬤嬤,為你調理身子以及教你規矩,在明年選秀之時,再請皇額娘為你指一門好親事,你意下如何?」
黛玉勉強笑道:「公主,黛玉雙親已逝,孤苦無依,又身無長物,就連嫡親的外祖母和舅舅們都嫌棄不喜,更何況是其他的人家呢?」
和敬思量了一會道:「有一件事,我一直都很是疑惑,卻又不好開口向你詢問,悶在心裡也有老長一段時間了,這會子貿然問你一問,還望你不要多心才是!」
黛玉忙道:「公主這說的是哪裡話,有什麼疑惑儘管問來,黛玉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和敬道:「說來,你家幾代列侯,父親不僅是探花,還曾任過揚州的巡鹽御史,母親又是榮國府的嫡親小姐。無論是林家幾輩所積累下的財富,抑或是你母親的嫁妝,你身為林家唯一的血脈都應該會繼承到一筆價值不菲的資產才是!卻為何聽你所言,竟好似全無傍身之物,衣食住行又要全賴賈家所供給呢?」
黛玉沉默了良久,方才開口道:「那年,先父病重之時,外祖母和二舅母遣了璉二哥,護送我回鄉探望。之後先父逝世,璉二哥又幫著料理了後事,並處理了家中的產業,回京之後便將之交給了外祖母。當時,外祖母說是要幫我保管,待我日後出閣之時,以作陪嫁之資。可是,沒過多久,宮裡的娘娘便得了恩典,說是可以回家省親。為了建成省親別墅,外祖母便說要先借用一下我家的東西,待日後府裡寬裕些了,再給我補上。那時,我因著是外祖母親自開了口,又想著日後也是要跟寶玉……所以便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下來。卻哪知,待家中資產全數用盡之後,賈家的下人便開始四處的散播著一些流言,說什麼我是無依無靠投奔了來的,又說什麼身上的一草一紙皆是用的賈家的東西!現在想來,不僅是那些流言的出處很是可疑,就連外祖母,大概也不似我所想的那樣毫不知?」
黛玉的一番話總算是解了和敬的疑惑,沒想到那些小說上寫的竟都是真的,林家的家產果然是都被賈家拿走,用來建造大觀園了!用完了人家的家產,再一腳把人家給踹開,真真的是有夠不要臉的一家人。還是外祖母呢,就連自己嫡親的外孫女,都能這麼的飛鳥盡,量弓藏。黑,真黑啊!
在心內很是不齒了賈母以及賈家眾人一番後,和敬笑著對黛玉道:「你的事情我都明白了,你心內的擔憂我也很清楚,今個我就把話放在這了,你的事情全都在我身上。等回宮之後,我就命太醫和教養嬤嬤過來,為了你自己的前程,該怎麼做想來你也是知道的。至於其他的,你就不必再操心了,我自有安排!好了,我出來也好長一段時間了,是時候該回去了。你以後就安心的在莊子上住著,蘭姐姐自會給賈家去信說明的!」
黛玉聞言,不禁又感激,又愧疚,道:「勞公主費心了,黛玉實在是感激不盡…….」
和敬揮手打斷黛玉的話,道:「快別說這些客套話了,若是真的感激我,就趕緊將身子養好,將規矩學好,日後指婚之後,好好的將日子過好,也就不枉咱們相識一場了!」因著還有些話要同蘭馨說,所以又囑咐了黛玉幾句之後,和敬便辭了出來。
二寶即將成婚,賈家黛玉自是不能再回去了,可是於情於理,卻還是要跟賈家打個招呼才行!至於三春她們,不是有父母,便是有兄嫂,若是強將她們留下,實在是有些於理不合了。因此和敬便只讓蘭馨詢問一下三春自己的意見,想留便多留一陣,想走自也是不會勉強的。待說完了黛玉和三春的事後,和敬與蘭馨不免又閒談了幾句,見天色著實不早之後,和敬方才告辭,忙忙的往宮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