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到來標誌著w市已經將要告別怡人的秋天,但這座南方城市依然保留著一絲和暖的氣息。滿樹的黃葉不捨的依附在高大的樹冠上,就像那些仍舊舍不得換掉飄逸裙裝的女大學生一樣展露著自己的生命與朝氣。
「欣怡,走快一點嘛……」楊琴和程松停住腳步,等著身後的葉欣怡。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葉欣怡似乎在本能的迴避著他們。她慢慢的跟到了兩人的身後,卻依然沒有與他們並肩站在一起。三人就這樣慢慢地走著,只到進了教學樓後程松離開。
「你……這身秋裝很漂亮……」楊琴打破了有些尷尬的氣氛。幾乎每天在一起,她都會刻意的這麼去做。葉欣怡也習慣性地笑了笑:「嗯,還是蘇蘇姐送我的……我不喜歡太花哨的衣服……」楊琴拉過她的手慢慢的走向教室,心裡卻感覺到一種淡淡的無奈。因為她從葉欣怡身上漸漸感受不到以前的那種氣息,感受不到那種男生的氣息。雖然葉欣怡依然那麼的堅強和執著,但那種曾讓楊琴無比依戀的氣息已經漸漸不再殘留。
僅僅半年的時光,會這樣無情的改變一個人麼,即使她本身並不願意?……楊琴看著她那張漂亮的臉,心裡一陣陣的隱痛。葉欣怡看著楊琴的眼睛,似乎也在尋找著某種感覺。雖然她並不願意接受自己的身份,並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工作和培訓,但現實的生活迫使著她不得不這樣做。雖然葉欣怡堅信自己並沒有改變心意,卻依然感覺到楊琴在離自己而去。兩人懷著複雜的心情在座位上坐好,彼此都沒有再說話。
「昨天數學老師又表揚你了,你的基礎學分可是班上最高的。」楊琴淺淺的一笑,依然是她打破了沉寂。
「嗯,可是我的專業課程培訓是班上最差的……」葉欣怡也回報了她的一個微笑。
「那是你還沒有好好努力。馮老師和梅老師可都很喜歡你呢,因為你的條件很不錯。」楊琴把頭枕在了桌上,笑吟吟地看著她。
「別寒磣我了,我是什麼人你還不清楚……」葉欣怡總是下意識的提醒著自己的身份,似乎想找回一點和楊琴之間的回憶。
「你把頭髮留起來後真好看……」楊琴用手摸了摸她的長髮,眼睛裡居然露出一點嫉妒的神色。
「這是公司裡要求的,我覺得一點都不好看……」葉欣怡有些害怕她現在的眼神,不自然地用手撫了撫頭髮。
「你系那條小圍巾很漂亮的,怎麼把它取了?」楊琴似乎意識到了葉欣怡剛才的感受,於是把話題轉到了另一面。
「我脖子上的傷已經好了,沒有必要戴那種東西。」這個話題好像讓葉欣怡感到輕鬆了一些。
「你還是那樣鑽牛角尖,小心專業培訓不及格喲!」楊琴調皮地笑了起來,葉欣怡也笑了笑。但兩人都覺得這樣說話好累,為了不彼此傷害,她們不得不扮演著原來的角色。葉欣怡從手袋裡拿出了針線包,心裡突然覺得一陣冰冷。
就這樣結束了嗎?
也許結束感情的最大痛苦並不取決於彼此失去或擁有,而是兩個相愛的人慢慢的淡漠。沒有任何外界的影響而互相失去,這種傷痛與無奈才是最讓人無法接受的。葉欣怡強忍著快要流出的眼淚,盡量想讓自己的思緒回到課堂,但眼前卻不斷的重複著自己與楊琴以前的生活。雖然距離遙遠,心卻靠得很近,甚至一句話,一個眼神都能夠讓彼此感到開心和愉悅。那種感覺曾經是無比的美好,如今卻已不再。
就這樣結束了嗎?
但楊琴的眼睛裡雖然含著不捨,卻並沒有自己這樣的悲傷。是的,楊琴和自己不同,她是一個健全的女孩,她有權利追求自己的幸福。也許是自己在嫉妒她嗎?嫉妒她有一個健全的身體與心靈?葉欣怡輕輕的喘了口氣,覺得自己太過自私。如果真是這樣,葉欣怡只能選擇默默的祝福她。
而自己,就保留著曾經的那份甜蜜與幸福生活吧。或許這是她唯一的權利了……
※※※※※※※※
兩個多月了,沈梅的情緒一直很低落。她每天晚上除了去值夜班外,白天幾乎不出門。小欣月也和她一直呆在集體宿舍,母女兩人顯得孤單而寂寞。汪嬸幾次想要開口尋問,卻又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她只能看著沈梅這樣生活著,心裡感到一陣同情與惋惜。
深秋的日頭落得很早。還沒有到晚飯的時間,宿舍裡已經亮起了燈。十一月三十日,將是沈梅住在這裡的最後一個晚上了。拿了最後一次工資,沈梅將帶著小欣月離開。但要去哪裡,她自己也不清楚,也許離開了這裡她將沒有辦法再生存下去。然而沈梅已經沒有勇氣繼續在這裡生活下去,因為只要自己還在這裡,她的心就會一次又一次的靠近那座出租樓,然後一次又一次的在傷痛中流淚。
整理好自己不多的行李,沈梅似乎覺得輕鬆了許多。雖然沒有能去看葉欣明最後一眼,甚至沒有見到那個乖巧的欣毅,但她已經沒有遺憾了。曾經促使她回到這裡的夢想早已不復存在,沈梅知道自己沒有了第二次選擇的權利。
門開了,下了班的汪嬸回到了宿舍;她看見沈梅床邊的行李,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沈梅,你這是幹什麼?」汪嬸幾步走到她的床位邊,帶著無比責備的口氣問道。因為她覺得宿舍裡的幾位老姐妹待她都不錯,居委會裡的主任們也都在照顧著她,她為什麼會這樣一聲不響的決定離開?沈梅抖抖地呼吸了幾下,從衣袋裡掏出一百塊錢:「汪嬸,我把錢還給你。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幫我向大家說聲對不起。可能我明天就要走了……」
「不行!」汪嬸打斷了她的話,「為什麼說走就走,總得給我們個理由吧?」她說著一把搶過欣月抱在身邊,拉著沈梅坐了下來。「我就覺得你這段時間很不正常,總是魂不守舍的在想些什麼東西。」汪嬸喘了幾口氣,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雖然我們不想打聽有關你的事,但如果你真遇到了困難多少和大家商量一下啊?我們雖然沒有太多的能力幫助你,可大小可以給你拿個主意不是嗎?」
「誰也幫不了我……」沈梅閉上了眼睛,幾滴眼淚順著臉頰滑了下來,「這是我的報應……」汪嬸按著她的手道:「有什麼事情,真不能和大姐說嗎?」沈梅的身體抽搐了幾下,沒敢再看汪嬸的眼睛。過了許久,她才慢慢地說道:「這些事,就讓它爛在我的肚子裡吧。」她說著抬起頭看了一眼汪嬸,說道:「真羨慕你,有那麼好的一個兒子。快過元旦了,他會回來看你的吧?……」
「國強嗎?」汪嬸接過了話頭,「這孩子可沒什麼福氣啊。起先我一直和你在吹牛,現在你就要走了,我也不想再爭這個面子了。」沈梅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聽汪嬸接著說:「國強這孩子命不好啊,人太老實了。三十多歲了,一個人在外地當個小公務員。前兩年老婆跟人跑了,還把他的那點家底全拿了去。別人都說我兒子有出息,可誰知道我們娘兒倆過的是什麼日子?」
「是這樣啊……」沈梅聽得心裡一陣翻騰。看著汪嬸那有些無奈的眼睛,沈梅感覺到她肯定很痛恨兒媳那樣的女人。若是讓她知道了自己的事,也許不用沈梅開口,汪嬸就會趕她離開了。難道要這樣和別人了斷嗎?沈梅似乎缺乏這樣的勇氣,但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這樣做反而對汪嬸她們的傷害最低了。沈梅定了定神,終於開了口道:「比起我來,您其實過得很不錯了,因為您和您兒子都是老實本分的人,不像我……」
「你?你到底怎麼了?」汪嬸見她肯說,急急地拉住了她的手。沈梅鼓起所有的勇氣,終於慢慢的張開了口……
…
街上的路燈在深秋的傍晚顯得很昏暗,並不熱鬧的小區內三三兩兩的走著陌生的行人。沈梅一手提著不大的行李袋,一手牽著小欣月,帶著幾分輕鬆和惆悵慢慢的向馬路那邊走去。她不敢回憶汪嬸剛才的表情,那種驚訝,痛苦的樣子讓沈梅的心在顫抖。
路過了出租樓,沈梅抬頭看了一眼那亮著燈的窗戶。她怪葉欣明嗎?也許現在已經不存在了。其實最開始做錯的正是她自己,現在不過是在承擔這份懲罰而已。她還在想念葉欣毅嗎?也許今生今世都沒有機會再見他一面了。自己與老公這唯一的骨血,就在五年前被自己斬斷了因緣;或許自己從來就沒有資格去擁有他,就和自己的老公一樣……
「媽,我想吃羊肉面……」小欣月看著路邊的小麵攤,輕輕地叫著沈梅。沈梅抹了抹眼睛,輕輕地點了點頭:「好,媽媽和你一起去吃……」她牽著小欣月的手慢慢的走到小攤邊,叫了兩碗麵。這裡是小欣月最喜歡的地方了吧,可惜以後不能再來了。看著小欣月吃麵的樣子,沈梅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孩子,媽媽其實不想走啊……
「沈梅!」不知什麼時候,汪嬸已經追到了小攤邊!沈梅吃驚地看著她,羞愧得把頭深深地埋了起來。汪嬸緊緊地走到她的身邊坐下,動了動嘴唇,卻什麼也沒說出來。沈梅咬了咬牙,輕輕地說:「汪嬸,我知道你恨我,恨我不是個正經人。如果您有什麼氣,就在我沒走的時候發出來吧。我……我對不起你……」她說著放下了筷子,靜靜地坐在那裡,好像一個即將接受審訓的犯人。
「……」汪嬸慢慢的喘著氣,呼吸已經漸漸平穩。過了許久,她終於開了口,聲音有些沙啞:「沈梅,再去和你兒子談談吧……」
「汪嬸!……」沈梅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含著眼淚看了她一眼。汪嬸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對沈梅說:「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不要把這些事情抱著想不開。如果你真想彌補以前的罪過,就去找你兒子再談談吧。就算他不答應,你起碼可以安安心心的走。」
「其實我……」沈梅咬著牙,依然不敢抬起自己的頭,「其實我真的捨不得離開他們。畢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麼能說斷就斷了……」汪嬸按著她的手道:「你要是不敢,大姐陪你一起去!」沈梅吃驚地看著她,卻見汪嬸很堅定地點了點頭:「去吧,人心都是肉長的,孩子會理解你現在的心情的!」
「欣月,媽媽先帶你回宿舍……」似乎得到了很大的鼓勵,沈梅牽著欣月重新站了起來,「然後媽媽和大嬸去找你哥哥。不管你哥哥喜不喜歡我們,我們都要和他道個別再走。」小欣月看了她一眼,小聲地說:「我也想去……」沈梅搖了搖頭:「你哥哥脾氣不好,不要嚇著你了。欣月乖,就在宿舍裡好好呆著不要亂跑!」
把小欣月放在床上睡好,沈梅便和汪嬸一起又出了門。天已經黑透了,寒風在空曠的街道上變得很大,零亂的黃葉在昏暗的路燈下漫天的飛舞。沈梅抖了抖有些冰冷的身體,懷著緊張與害怕慢慢的走向那棟小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