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熙的秋陽照耀在擁擠的馬路之上，使這裡的一切顯得忙碌而安寧。然而在一側的人行道與非機動車道的交匯處，數十名行人圍成了一個半圓，觀望著幾個突然發生衝突的女人。兩名衣著華麗的中年女子正氣勢洶洶地瞪著面前的兩個年輕的女孩，其中一個短髮的女孩神色有些慍怒，另一個女孩則緊緊的將她攬在身後，緊張中透著十二分的怒火。
兩個小男孩不服氣地抽泣著，在各自母親的懷裡向短髮女孩叫嚷著什麼。看客們帶著不同的表情觀望著，有的露出緊張的神色，有的則帶著期待的神情，更多的只是毫無目的地等待著什麼發生。最外圈的看客們掂著腳尖努力地將視線投入到人群中，漸漸的人更加多了起來，交通出現了暫時性的阻塞。
楊琴緊緊地將葉欣怡抱緊，不住地說：「別理她們，不要在意她們說的話，聽見了嗎？」但她從葉欣怡的臉上依然看到了慍色，不過這種慍色表現出來的卻是一種責備與不滿，並沒有她所擔心的那種憤怒。楊琴一時間有些不解，但還是不敢放開抱緊葉欣怡的手。中年女人終於又開了口：「你今天不給我說清楚別想走，為什麼欺侮這麼小的小孩？你的心理是不是有問題？」刺耳的漫罵又傳入了楊琴的耳朵，她大聲回應道：「你這人說話怎麼這麼難聽！」中年女人也不甘示弱：「那是因為你們做的事情難看！我們的小孩玩自己的，又沒招惹你們，你們憑什麼欺侮他們？兩個發小廣告的丫頭也學會了欺侮人，是不是想受點教訓？」中年女人的聲音越來越大，楊琴的臉上也脹得更紅。在她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的時候，卻聽見葉欣怡說了一句：「大姐，您的話我不能認同。」
她的聲音雖然不大，但使得爭吵的雙方都安靜了下來。葉欣怡輕輕掰開了楊琴的手，走到中年女人面前說：「大姐，您的小孩在車道上打鬧，影響了騎車的大人們。他們年紀小不懂事，您是大人應該明白這個道理吧？」中年女人氣得白了臉，罵了句：「你個小賤人！」一個耳光向葉欣怡的臉上扇去！葉欣怡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嚴肅地說：「我在和您講道理，請不要隨便動手！」說著將她的手扔到一邊。看客們一時來了精神，人群裡發出一陣陣的響動。中年女人有些氣急敗壞，聲音也有些變了調：「我自己的小孩我自己會管，輪不到你說教！」葉欣怡也提高了音調：「您難道不知道他們的行為不光影響了別人，還會給自己帶來危險嗎？車道上最容易出事，您既然會管教為什麼還會放任他們在車道上打鬧？」
「是啊，這條街上經常出車禍的！」一個老頭說了一句，「上個月就有一個小孩被自行車撞到了，斷了一條胳膊……」中年女人聽了這句話，下意識地用手摟住了腿邊的小男孩。在老頭的帶動下，看客們的情緒漸漸被帶到了這個漂亮少女的身上。
「她是好心啊，要不您的孩子真可能會出事的！」
「她沒有欺侮小孩呀，這兩個孩子也太嬌慣了！」
「這裡可是公共場所啊，怎麼能讓小孩在這裡胡鬧？」
「我就不喜歡這種不懂事的小孩，說說不得打打不得，你們當家長的難道就不能管好一點嗎？」
「……」
兩個中年女子慢慢洩了氣，身邊的兩個小男孩也覺察到了什麼，沒有再發出一點聲音。本該就這樣離開，但中年女子顯然下不了台，只是恨恨地瞪著眼前的葉欣怡。葉欣怡似乎明白了什麼，有些抱歉地說：「對不起大姐，我剛才也做得過分了，孩子這麼小可能被嚇到了。但我沒有惡意，請您不要生氣了。」中年女子已經無話可說了，淡淡地道：「以後教育小孩的時候和氣一點！看著挺秀氣個姑娘，怎麼這麼粗野……」她說著，和另一個女人牽著孩子擠開人群，灰溜溜地走遠了。葉欣怡無奈地笑了笑，蹲在路邊開始拾取散落的宣傳單。楊琴心有餘悸地蹲在了她的身邊，也開始慢慢去揀。不少小青年不知出於什麼目的也幫著一起揀了起來，其中一個還問葉欣怡道：「能給我留一份嗎？」葉欣怡笑著說：「我們本來就是來發宣傳單的，你能要最好了。」那個小青年似乎很高興，一個人拿了好幾張。剩下的人也順手撿起幾張拿走，過了沒有多久，圍觀的人和宣傳單漸漸變少了。
楊琴看著她們各自還剩下的宣傳單，有些好笑地說：「這回真是因禍得福，你這一鬧倒加快了我們的工作效率。」葉欣怡也沒想到會這樣，一時間有點得意：「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的，這叫好人有好報！」楊琴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擔憂地問道：「欣怡，當時那個女人用那麼惡毒的話罵你，我真怕你會失去理智……你沒事吧？」葉欣怡笑了笑，說道：「放心吧，有句話叫『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她又不知道我的事情，根本不是在罵我。如果我因為這件事去生氣，對她來說肯定是不公平的。」楊琴輕輕地咬著自己的嘴唇，說道：「欣怡，你太善良了。我當時差點就……」葉欣怡打斷她道：「別瞎想了，其實就算別人真的侮辱我，我也無話可說，因為我可以理解別人的心情。就算是我自己，也不能完全接受現在的我……」
「你以後不要再管閒事了行嗎？」楊琴也打斷了她的話，因為她從葉欣怡的眼睛裡又看到了憂傷。葉欣怡也會意地說：「這怎麼叫管閒事？你難道真的願意看到那兩個小孩出事嗎？」楊琴翻了翻白眼，說道：「又不是你生的小孩，你操什麼心？」葉欣怡的臉上突然羞得血紅，楊琴連忙說：「記得以前在十二中，你幫忙去整理倒了一大片的自行車，被老師誤以為是你弄倒的。結果罰你做了一個星期的大掃除，你還記得嗎？」葉欣怡笑著點了點頭：「記得。」楊琴又說：「有個賣菜的大媽把一個手提袋掉在了公共汽車上，別人都沒有去管。就你多事交到了派出所，結果大媽硬說裡面有三百塊錢不見了。你還記得嗎？」葉欣怡又笑了：「可能是我弄丟了吧？已經賠給她了。」
楊琴有些生氣地瞪了她一眼，說道：「那……那次隔壁班的賈麗麗懷了孕……她男朋友不敢帶她去做手術，你竟然挺身而出帶她去了醫院，還在手術單上簽了字。她爸爸發現手術單後差點把你打死，你……你不會不記得了吧！」葉欣怡的臉再次變紅，有些難為情地說：「我只是怕學校把事情鬧大，所以想著幫個忙而已……再說後來不是沒出什麼事嘛……」楊琴把宣傳單一把砸在葉欣怡的手上：「你就什麼閒事都愛管，難道就沒有個度嗎？你和那賈麗麗到底是什麼關係！」楊琴說著，眼圈變得有些潮濕起來。葉欣怡愣了一下，臉上露出無奈的神色。她輕輕的拉著楊琴的手，說道：「你不要誤會，我……我一直都不能像男孩那樣去……去喜歡女生的。所以我以前也不敢去喜歡你，真的……」
楊琴突然一頭撲在了她的肩上，哭著說：「對不起欣怡，我不想惹你傷心的……」葉欣怡把她扶了起來，看著她說：「我並沒有傷心，真的。」楊琴抹了抹眼淚，說道：「怎麼把事情扯遠了……我剛才是想讓你明白不要亂管閒事，有時候你明明是好心卻總是會被人誤解，就像剛才那兩個瘋女人一樣！」葉欣怡幫她擦著眼淚，說道：「我做不到。」楊琴有些不理解地問：「為什麼？你難道還沒有受到教訓嗎？」葉欣怡笑著說：「因為我……我總覺得自己是個不健全的人，我渴望得到別人的認同，所以讓我放棄幫助別人我做不到……」她說著，眼睛裡也滲出了淚水。「就算會讓人誤解和指責，我也渴望得到別人的認同，哪怕機會很少。這樣我的心裡會很欣慰，真的……」
「欣怡，你不要再說了……」楊琴摀住她的嘴，輕輕地喘著氣。兩人都沒再說話。
過了許久，楊琴終於重新整理好情緒：「我餓了，去吃飯吧？」葉欣怡點了點頭：「好啊，我也餓了。」楊琴拉著她的手說：「那我們還是去吃那家蓋飯怎麼樣？」在芳雨公司實習的期間雖然沒有工資，但每餐八塊錢的膳食津貼還是發到了她們的手上。葉欣怡有些不自然地鬆開了楊琴的手，因為沒有工資的實習期裡，她一直在打著這膳食津貼的主意。一天八塊，一個月工作日二十多天，可有兩百多塊呢……葉欣怡有些歉意地說：「我剛才看見一家饅頭店還不錯，我想吃那裡的饅頭……」楊琴回頭看了她一眼，當然明白她在打什麼鬼主意，不樂意地說：「葉欣怡同學，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想節約是美德，但如果身體被搞壞了以後還怎麼工作？」葉欣怡哪裡聽得進去：「我的身體是鐵打的壞不了！」說著掉頭便去了饅頭店。楊琴沒有辦法，也跟著一起去了。
看著連買饅頭都要仔細算帳的葉欣怡，楊琴覺得心裡一陣酸楚，但她已經找不到任何理由再次請葉欣怡吃飯了。饅頭店的夥計不解地看著門外的少女，問道：「買點什麼？」葉欣怡習慣性地抓了抓頭髮，問道：「這種饅頭怎麼賣？」她指的那種饅頭是很難吃的實心饅頭，咬上一口麵粉會落得到處都是。如果說這種饅頭也有優點，那就只是飽肚子，一般步行街裡負責搬貨的農民工才會買這種饅頭當飯吃。夥計以為自己聽錯了，但還是回答說：「一塊錢三個……」葉欣怡掏出一塊錢：「拿三個吧。」夥計有些失望地問：「不要點別的？」葉欣怡笑了笑：「會撐著的。」夥計訕訕地用塑料袋包好三個饅頭，有些譏諷地說：「小姐，你中午就吃這個啊？」葉欣怡似乎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了什麼，給自己找了個非常合適的理由：「我減肥……」
「醬肉包多少錢？」看著葉欣怡的一舉一動，楊琴終於走到了櫃檯前。小夥計笑著回答：「一塊錢一個。」楊琴掏出五塊錢：「拿五個！」葉欣怡吃驚地看了她一眼，低聲道：「喂，你吃得完嗎？」楊琴沒有回答，從夥計手裡接過塑料袋就拉著她慢慢地走開了。葉欣怡慢慢地啃著饅頭，楊琴從塑料袋裡掏出一個包子遞給她：「你吃一個這個。」葉欣怡看了她一眼，推開她的手道：「你已經幫我很多次了，我不能再這樣依賴你。」楊琴賭氣地把包子湊到她的嘴邊：「你就吃一個行吧？」葉欣怡皺了皺眉：「我已經有正式工作了，不能再依賴你的幫助，這樣不好……」楊琴突然將手裡的包子狠狠地扔在了馬路中央，哭著喊道：「你這個人怎麼能這樣，不知道別人多關心你嗎？你為什麼總是不肯接受別人的幫助，你怎麼這麼自私！」
「楊琴……」葉欣怡被她嚇得慌了神，「你不要生氣，我沒有別的意思……」「那你是什麼意思！」楊琴哭得更響了，「你就這麼討厭我嗎？連這麼一點關心都不能接受？」葉欣怡急忙說道：「誰說我討厭你了，我喜歡你都來不及……」她說著，不由得住了口；楊琴突然停住了哭泣，扭過頭說：「既然你……既然你不討厭我，為什麼不願意接受我的幫助？你能夠堅持自己的想法去幫助那些陌生的人，為什麼不能夠接受我……」葉欣怡捧著大饅頭，為自己剛才的漏嘴一陣陣的臉熱：「人都需要別人的幫助，但我不能讓它成為習慣。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楊琴抹了一把眼淚，又掏出一個包子塞住了她的嘴：「我就是要讓你習慣！因為我要幫助你一輩子！」楊琴說著，突然又笑了起來，很快樂地拉著葉欣怡跑了起來。
葉欣怡的一隻手被她拉著，另一隻手上拿滿了宣傳單和饅頭，沒有辦法將嘴裡的包子拿下來，只是一個勁地示意她停下。楊琴彷彿沒有聽見一般，只是一個勁的拉著她往前跑，不時的發出幾聲清脆的笑聲。